“梁东家,你得跟我们走一趟。”
邓如蕴事情还没完全弄清楚,怎么能走?
可这两个人却根本不是什么看热闹的,竟忽的叫了惠民药局的人上前,一下将邓如蕴拉扯住了。
那惠民药局的显然也跟他们串通一气,扯着邓如蕴就往外去。
秦掌柜见状脸色都白了,赶忙让人拦住。
邓如蕴直道,“你们要把我押去药局还是衙门都行,但至少要把此事弄清楚吧?”
她目光从这几个闹事的人身上扫过去。
“怎么?害怕玉蕴堂把事情弄清楚不成?这么着急就要给玉蕴堂定罪?”
她说了这话,只见那几人脸上变幻一下,惠民药局的人还要些脸面,松开了邓如蕴,可那两个“看热闹的”,反而猛地往邓如蕴手腕上攥了过来。
“你这人可真有意思,话都让你说了,如此巧言令色,定是奸商,合该送去衙门先打二十板子!”
这人手下力气巨大,只将邓如蕴胳膊都快握断了去。
邓如蕴吃痛不已,额角冷汗冒了出来,刚要再说什么,有人倏然上了前来。
只见竹黄一个上前就把攥着邓如蕴的人,直踹到了地上,而正避着大长公主找寻的白春甫,就这么出现在了众人眼前,挡在了她身前。
白春甫立时向她打量了过来,只见她的手和腕,都被这几人攥得青红起来。
而那几人还朝她指指点点地要继续动手,还指着玉蕴堂众人道,“卖药是良心生意,容不得你们这些小鬼作祟!今日不砸了你们招牌,对不起被你们害死的人!”
那几人叫嚣个不停。
白春甫却突然重重冷笑了一声,转头朝着惠民药局的几人看了过去。
“怎么?惠民药局也跟这几人狼狈为奸了?”
惠民药局的人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而这一闹,周围的路人越聚越多,混乱之间,邓如蕴只见先前在路上白春甫避开的那两个大长公主的人也围了过来。
她连忙跟他示意,让他先不用管他的事。
但几个闹事的人去朝着白春甫问了过来。
“你倒是口气不小,你又是什么人?”
他一问,白春甫可就笑了。
邓如蕴只见他突然开口,竟就朝着那两个找他的大长公主的侍卫,直接叫了过去。
“你们来告诉他,我到底是什么人?”
这话一出,四下一静。
邓如蕴愣住。
他怎么就这样,把苦苦藏匿的身份,全都摊开了?
那两个大长公主派来的侍卫,苦寻了六爷良久,此刻突然被白春甫点了名,目瞪口呆地快步上了前。
“六爷?六爷!您、您在这儿?!”
侍卫这么一喊,惠民药局的几人身形蓦然一僵,有人不可思议地问了一句。
“这位不会是白六爷吧?朝廷派来督查药务的白六爷?”
而惠民药局,正就在他的督查之下!
惠民药局几人全都傻了眼,那几个闹事的也都不知所措了,大长公主的侍卫则急急上了前来给他行礼。
冷风呼啸的长街,人群将他簇拥在了中央,男人脸色沉沉,平日里温柔的长眉此刻冷肃压下。
明明还穿着一身布衣长袍,但他长身挺立,负手而站,通身上下的气度,只将整条街上的喧嚣都镇了下来。
邓如蕴转身看着眼前的人,怔了一怔。
第48章
冬风呼啸的大街上, 日光稀薄,但人群中央的那人一身素衣,长身而立, 他将身份就这般道出,只将整条街上的污浊之气都驱散开来。
此时众人皆静, 他才问了一句, “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这般开口, 邓如蕴才从方才的怔忪里,略略回了神。
不过没等她回答,秦掌柜已经速速把事情说了来。
“... ...这些闹事的人口口声声说病人被我们药死了, 但人分明还在隔壁药铺里抢救, 是生是死还未定呢!”
白春甫闻言直接转了身。
“先去看病人。”
他大步直向隔壁街巷的药铺走去,倒也没忘了回头嘱咐一声。
“今日之事在弄明白之前, 谁都不要走。”
方才那惠民药局的人和闹事的人,都有些瑟缩了,少不得有人打了溜走的主意,但白六爷这话一出口,秦掌柜带着伙计, 以及大长公主派来的侍卫,一下就把这些人全都看管了起来,谁都走不了。
邓如蕴心下道好, 若是事情不弄清楚就不了了之了,玉蕴堂哪怕没有被完全扣上恶名, 但名声必然也大打折扣。
不过此刻出事的病人最要紧, 邓如蕴也连忙跟着白春甫去了隔壁街巷的药铺。
那边铺子门前也围了些人, 堂内急着抢救乱作一团。
有人道不成了,“... ...至今连是怎么回事都没弄清楚, 只看着像是中了毒,催吐灌药都没用,恐怕是... ...”
说话的是个年轻郎中,他这话没说完,旁边就有个长得贼眉鼠眼的,起哄了起来。
“哎呀呀,花钱买了玉蕴堂的药,竟然是买了个毒,我可怜的小舅子的大姐夫的三舅姥爷呀,一把年纪遭了这样的罪!”
他哭丧起来,左呼又喊地就差跪在地上了。
有人听着忽的问了一句,“不对吧,小舅子的大姐夫不是你自己吗?”
那贼眉鼠眼的一呆愣,旁边有人笑了起来,他这才发现说错了嘴了,他连道这不紧要,“紧要的是玉蕴堂的成药,吃死了人了!”
秦掌柜也跟了过来,当下邓如蕴示意过去,他上前一步揪了这人。
“人还死呢就在这胡言乱语,是不是你下毒,巴着人死了好陷害玉蕴堂?”
“这这... ...”贼眉鼠眼的往秦掌柜身上瞥了过去,“你们若有本事,就去把人救活,人若是救活了,我可就不喊了。”
他这话一出,白春甫瞥了过来,低哼一声。
“别呀,人就算活了,你也别停嘴。”
他只道了这一句就无暇再搭理此人,一步到了正抢救的人群前。
“是中毒吗?有没有看出来是什么中毒?”
年轻郎中说不出来,但铺子里的老郎中有些迟疑不定,“老朽瞧着,倒像是反药中毒。”
年轻郎中一听吃了一惊,“师父,这病人原先吃得是玉蕴堂的甘草丸,您说反药中毒,难不成玉蕴堂还同时开了大戟汤之类的给他,这但凡是懂点岐黄的,也不能同时开了反药给人吃啊!”
年轻郎中说着就向白春甫急问过来,“你不会真开了反药给他吧?”
医药论中有一种十八反的说法,讲的是药物之间的禁忌配伍,这人前两日买的甘草丸中的甘草,正是与大戟、甘遂等药物相克,似大戟这一类药,原本就有些毒性在,但巧用搭配旁的药物,就能治疗水肿痰聚等症状,可若是一旦遇到了甘草,不但不能去毒,反而毒性倍增。
白春甫学医多年,自然不可能开出来反药,他摇头。
那贼眉鼠眼的突然喊了一声,“那就是玉蕴堂原本的药丸里就有反药的毒性,这是要害死人啊!”
这次邓如蕴可由不得他胡言乱语了。
“我家的甘草丸,你若能找出来一丝大戟,我铺子直接送给你不要了!”
她底气十足,毫无心虚,引得众人不由道,“我们都在玉蕴堂买过药,没见出过什么事,只觉得药好价廉。这次应该是旁的原因。”
围观的众人里有不少从慈辛堂到玉蕴堂的老主顾,他们还是都向着邓如蕴这边的。
那贼眉鼠眼的闻言不免目露着急,如今说这些都没用,唯一的期盼就是这中毒的老头死了,一旦人死了就什么都说不清了。
他不由暗暗后悔,方才应该等人死了再来闹,但有跟其他几人商量,说趁着口吐白沫将死之际闹出来,让街上的人都亲眼看着他死掉,事情能闹得更大。
却没想到这老头竟还撑得住,半晌了还没咽气。
不过这人觉得也快了,一个本就半死不活的老头子,又吃了大剂量的反药,怎么可能活?
他只能沉住气等着看好戏,眼下见着老少两位郎中都束手无策了,暗暗哼笑。
不想这时,白春甫上了前来,先是把住了此人的脉,接着翻动他口舌眼皮,突然道,“拿我的银针来。”
竹黄连忙将银针从怀里掏了出来,直接铺到了他手边。
邓如蕴见他长眉紧压,双眼微微闭了一闭,又在下一息倏然睁开眼睛。
接着他手下针法精准而迅速,不过一会的工夫,已经在这病患身上齐齐将针施了下去。
针一施完,堂中众人便摒住了呼吸,他此刻动作慢了起来,指腹轻轻捻着手下银针,老郎中见状先是惊疑了一番,接着又有些明白过来,也上了前来给他帮忙。
时间在众人的屏气凝神中慢慢度了过去。但那病患始终双眼紧闭,气息微弱。
就在这时,那双眼紧闭的老人忽的眼帘一颤,睁开了来。
下一息,此人俯身往地上吐了过去,满地污秽自不必提,但老郎中一把握上他的脉。
“活了,人活了!”
白春甫也立时搭在了他的另一只手上,指尖摸到他的脉搏,一下两下三下,渐渐有了平稳之兆,他一口气慢慢呼了出来。
“好了,没事了。”
他这句确认出了口,原本屏气凝神的堂中,瞬间欢呼了起来。
年轻郎中赶忙去给此人灌药稳住,而老郎中则不由朝着白春甫看过来。
“大夫年纪轻轻,医术却了得,方才那阵法我行医一辈子也只见过一次,不知白大夫师从何人啊?”
白春甫被问及,温声答道。
“家师乃是张幸秋张医师。”
一众百姓并不晓得此等名讳,但那老郎中却在微怔之后,忽然恍惚反应了过来。
他目瞪口呆地向白春甫看了过去。
“令师是张幸秋,张太医,太医院的院正?!”
说名字众人或不晓得,但一听竟然是太医院的院正,齐齐大吃一惊。
连邓如蕴对此已有猜测的,也不禁愣了一愣。
但那贼眉鼠眼之人,可就脸色青白不定起来。
这时白春甫想着那中毒的老人家问了过去。
“您是在我家药铺买了甘草丸,但吃甘草丸的时候,还有没有吃什么旁的东西。”
老人家精神刚刚恢复,他努力想了想,说也只是吃了些家常便饭而已。
“那也没喝点什么?”白春甫又问。
这次老人家想了出来,“昨日有个游方道士看我病重,给我递了一碗符水,说是神仙赐符,喝了就能好。但那符水和寻常符水不太一样,一股子药味,那道士还说这就是活命之药,我心想着反正没要钱,就喝了。”
他说不清那东西具体是什么味道,但年轻郎中即刻找了几根药让他闻了来,他连连点头,“就是这个味。”
年轻郎中倒吸了一气。
“那根本不是什么符水,是大戟汤!遇到甘草恰恰毒性倍增啊!”
老人家弄不清什么毒性反药的,但邓如蕴在此时问了过去。
“您还记得那游方道士的样貌吗?”
老人家虽然病弱,眼睛倒是不花,他说记得。
可那是个游方的道士,眼下还往那找去?
然而邓如蕴忽的叫了他,“老人家你仔细看看,这满屋子人里,有没有和那道士长得像的?”
她这一说,众人全都相互看了起来,而那方才叫嚣不停的贼眉鼠眼那人,却不断地往门口缩了过去。
可竹黄早就在门口等着他了,当下一把抓着此人领口,直将他的脸摁倒了老人家面前。
他此刻不是什么道士扮相,但老人家仔仔细细瞧了几眼,一抬手指认了他。
“我没弄错,就是此人!”
这话一出,事情立时间由暗转明。
方才那几个惠民药局的人,连带着那几个闹事的,也被看得死死的一个都走不了。
此刻见贼眉鼠眼这人落了网,他们全都面色难看起来,白春甫则往惠民药局的人身上看过去。
“你们不是要把害人的人,扭送去衙门吗?人我已经替你们抓了,眼下就去吧。”
惠民药局几人都尴尬得不行,他们不过是拿了人家点钱,帮人家办点糊涂事罢了,谁想到竟然就撞到了前来督查药务的白六爷手里。
且此时,白六爷还道了一句。
“对了,让你们提领,亲自去衙门把这案子弄清楚,为何玉蕴堂规规矩矩做生意,无缘无故就有人闹事?等他弄清楚了,再让他来找我吧。”
惠民药局的主事人正就唤作提领,此刻这几人也都只是在药局里做事的,他们先前就听提领到处打听京城来的白六爷,到了西安到底去了何处,只盼着好生迎接这位钦差却找不到人。
这下好了,人出现了,他们这几个却栽了... ...
秦掌柜照旧让人把官差叫来了,眼下柳暗花明,他便叫着自家的伙计们帮着官差,把这些可疑的人全都绑了去。
白春甫再次给这位老人家把了脉,开了解毒的药方,然后转身朝着围来的人群看了过来。
“此事原委各位也都看见了,玉蕴堂的药虽然便宜些,却是没有问题的好药,在这一点上,我白春甫可以给大家保证。”
他是师从太医院院正的医师,是朝廷派下来的钦差,他就这样替玉蕴堂做了保证。
一众百姓连声道好,声声喊起了玉蕴堂的名号来。
“玉蕴堂,玉蕴堂!是咱们的良心药铺!”
这几声喊得邓如蕴鼻头莫名就有点酸。
她的小药铺,竟也有今日的声势了吗?
她眼角里察觉有人在看着她,邓如蕴一回头,看见白春甫低头向她看来。
“鼻头怎么红了?”他轻声问。
邓如蕴自然是激动的,但她却见他额头上的汗水,此刻凝成了汗珠就要落下来了。
“我没什么,你这次可太辛苦了。快擦擦汗。”
她这么一说,白春甫看到她手上正捏着一方白净的帕子。
男人微顿,心下却是一跳。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她,随口似得道了一句,“可是我的手有点脏,你能帮我擦一把吗?”
他说着,微微侧低了头。
邓如蕴见他汗珠都快滴到眼睛里了,不由地急忙替他往额头上擦了过去。
她手抬起的时候,白春甫闻到了她袖口里的一抹淡淡的香。
男人心下又是一跳,他嘴角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
接着他又道了一句。
“蕴娘能不能把这帕子塞到我袖子里?我既然用了,总要洗好了再给你。”
他说完,见她竟然没有迟疑,就把那方白净的小帕子,放到了他的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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