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老康放她自由,她其实这段时间也并不想离开京城,这么多年了,总归还是有几分香火情的。
好不好的,这也是位老上司,好歹也是九族内亲,送最后一程也算是人臣子媳之义了。
林珂见到康熙的时候,他老人家的气色已经肉眼可见的不好。
“丫头,来了。”
“奴才请主子安。”
“关了你那么久,可有怨朕?”
林珂摇头,“总是奴才哪里做得不好,惹得主子不高兴了,惩罚一二也是应该的。”
康熙靠在位子上,带些沧桑地说:“朕这一生有好也有不好,好不好的也都过去了。”
林珂没敢搭腔。
“朕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没几天,这最后了有些事朕也得嘱咐嘱咐你,你得给朕办好了。”
林珂面露为难之色,诚实地说:“主子,奴才这能力着实有限,只能说尽力,一定却是不敢应承您的。”
康熙点了点头,“尽力就好,朕知你不虚言待朕。”
“请主子吩咐。”
“近前来。”
“是。”
李德全默默地退开了安全的距离。
不久之后,他听到皇上说:“好了,最后一道圣旨朕写好了,让李德全给你,身后之事就拜托你了。”
“奴才万死。”
“朕精神不济,你去吧。”
“嗻。”
“丫头。”
林珂半起的身子立刻又跪了下去。
“好好替朕照看他们,有些事朕这个做君父的做的不好。”
林珂低头。
“去吧。”康熙摆了摆手。
这一回,林珂顺利地退了下去。
几日后,康熙在畅春园龙御归天,即夕移入大内发丧。
林珂远远地朝着紫禁城的方向遥遥地祭拜了一番,然后便朝着景陵而去。
景陵是康熙为自己修建的陵寝,他最终将会安葬在那里。
林珂一行在遵化州临时安顿下来。
然后,她在遵化州买下了一座院子。
天子讣告天下传,有些人总要到陵前祭扫了,没了原本的身份,可他们终归还是爱新觉罗家的子弟。
一时半刻的皇帝梓宫也安葬不了,那些人倒也不必着急赶路。
分散各地的人,也就陆陆续续地在遵化州这里聚合。
三月皇帝梓宫移到景陵。
胤礽的心情不好。
林珂表示理解,毕竟人家亲爹没了。
蕴端的心情也不好,到底也是老主子,这些年对他也是恩德有加的。
三只小的还好一点,毕竟隔了辈,在老康身前机会也不多。
这事弘晖是没敢对自家老婆说的,这要一说等于自曝身份。
“弟妹想办法,让我们到他老人家梓宫前拜上一拜吧。”胤礽提出这样的要求,他知道她是能办到的。
林珂沉默了片刻,才慢慢点了点头。
她其实并不是很想再动用那条线,但人情世故摆在那儿,她得通融。
前内宫大总管李德全自先皇驾崩便一直守着梓宫,如今梓宫送抵景陵,他自然也是跟来的。
然后,某一天他接到了八福晋的密信。
李德全手里还是有些得用的人的,更何况这个事怎么也得给办了,先皇临死之前还念着二爷呢。
胤礽一行到的时候,殿内殿外已经全部是自己人,不会有人泄露风声。
例行祭拜之后,林珂便带着其他人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那对阴阳两隔的父子。
过了很久后,二哥哥才眼睛发红地出来。
在夜色的掩映下,一行人又悄无声息地离去。
回到城里的住所后,又遥祭了一番,次日一些人便离开了遵化州,或回西安府,或到他处另有事处理。
等到梓宫下葬,他们大约还是要再来一次的。
别人走了,林珂没走,这次随着大部队来的四喜也没走,侄少夫人那边已经不需要她了,她自然是要陪在主子身边的。
林珂在遵化州又以别人名义置办了几处院子,找了人照管。
其实,这些事交给查末尔也是一样的,也许她只是给自己找个由头留下来罢了。
留下来,远远地瞧着那座山,有意思么?
她或者也是不想回去面对二哥哥那副死了亲爹的惨淡模样,他们那一对父子之间的感情大抵也不是他们这些外人能理解的。
就挺复杂吧。
林珂又留了几日,便想着悄咪咪往江南去,这时候京城的人都忙,她应该可以趁乱把老娘弄走。
说干就干,她当即便决定起身离开。
然而,就在她决定启程的第二天夜里,她在遵化的某处宅子来了一个人。
看着一身家仆打扮的前大内总管李德全,林珂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我以为公公要等先皇下葬之后才来寻我的。”
李德全说:“老奴此时离开最合宜。”
“那行吧,先皇既让你到我这里养老,你就踏实住下来。”顿了下,她又说,“我准备起程往江南去,你看你是去西安府呢,还是跟我一道去江南看看?”
“老奴自是要中伺候您的。”
“您伺候了先皇一辈子,算是我的长辈,以后我就叫你一声李叔。”
“老奴不敢。”
“当得起,就这么着吧,先去休息,过两日咱们就动身去江南。”
“是。”
看着李德全退下,林珂呆坐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叹了口气。
四喜便忍不住开口问:“主子怎么了?”
林珂摇头,自语似地说道:“以前我一直想着等到那一天我就自由了,可是真到了那一天,我还挺难过。”
四喜心里叹气,主子最是重情义的人,先皇对主子而言不止是一个上位者,更是一个长辈,主子会有这样的感伤她很能理解。
今晚见到了先皇身边的李公公,一下又勾起了主子的伤感,估摸着今晚又要失眠了。
如四喜所料,林珂确实是失眠了。
又见旧人,忽忆旧事。
睡不着,她就不睡了。
大半夜地耍枪弄棒的,四喜和赛海、蒙图便都陪着她。
主子这些年身体不好,但手上的功夫却一直没有丢下,只要精神允许,她总是要练上一练的。
练得累了林珂便停了下来,将枪给了上来接枪的赛海,接过四喜递来的巾子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汗。
“老了,枪也快舞不动了。”她有些自嘲地说。
“主子还年轻呢。”
“我在你眼里有不好的时候吗?”林珂就忍不住问她。
四喜一本正经地说:“当然有,您不肯好好吃药的时候。”
林珂:“……”
得,人家有理。
“有些饿了,让人弄碗面来。”
“婢子亲自给您做去。”
“那也行,我跟去看看。”
一行人到了厨房,四喜手脚利落地做了几碗高汤牛肉面出来,让大家都填填肚子。
他们这些人跟着林珂久了,林珂又是个不太讲究上下尊卑的,早就已经处得如同家人一般。
在他们这些人心里,但凡自己有一口气在,想对主子不利的人就得先过自己这一关,踩着他们的尸体过去才行。
大约是因为练武身体疲乏了,吃过宵夜后,林珂终于有了睡意。
休息了两日,一行人整装起程,往江南而去。
一路上倒也平安。
李德全虽曾身处高位,但他内宫大总管的身份摆在那儿,一般人也不识得他,所以在外行走倒也不必过于遮掩,只消稍事修整,加上两撇胡子就成了。
虽说是想偷摸把人接走,但一个大活人也不好就这么无缘无故消失不见。
不得已,在跟养母沟通之后,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弄了个假死脱身而去。
虽是故土难离,但能与女儿一起安度晚年,刘氏很是高兴,待她百年之后女儿自会运棺回故里让她与丈夫合葬。
他们人还在半路上,就听到了皇太后的讣告。
得,某四先死爹,又死娘,一下死了整一对。
老康的梓宫估摸着很快就能入地宫了,他们还得往遵化跑一趟。
这个折腾!
林珂决定不管了,先把养母送回西安府再说。
到了西安,刘氏因为水土不服,还小病了一场,可把林珂吓得不清。
病好之后,慢慢也就安顿下来了。
把母亲安顿好了,又得动身往遵化去。
这几番急行赶路的,林珂觉得自己的身体怕要吃不消,便让二哥哥等人先行,她休养些日子随后赶去。
先走的人走得慢,后行的人就不免要赶得急一点。
还在半路,就收到京中消息,太后梓宫移往景陵,与先皇合葬在即。
林珂就遥对景陵告了个罪,“主子啊,我这身子骨是真不成了,要是赶不上送您最后一程,千万莫怪莫怪啊。”
一旁随侍的李德全就说:“先皇定不会怪的。”死人不与活人争,您的身子骨且得好好养着,先皇给您的差事还得办呢。
上一次,您急赶江南送田举人,之后大病一场,就已经吓到先皇了。如今他老人家不在了,肯定也不会希望您因为赶着送葬又病下,那真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他老人家不怪罪是他老人家大度,我总还是要告个罪的。咱们尽量赶,说不定误不了。”
她话是这样说,但随行的人万事都以她的身体为重。
不过,也是老天帮忙,他们到遵化的时候,没晚,赶上了。
他们这一群人自然是不能大张旗鼓地正经八百地去祭拜的,只能悄没声儿地去。还得等某四这帮皇帝臣子的都走了才行。
但老康下葬那天,他们还是在家里遥祭了一番。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一行人也没急着回家,而是在遵化休整了些日子,才不紧不慢地踏上归途。
第127章 一别经年,好久不见。
查末尔脚步匆匆地走入内院,在书房见到了主子。
“主子,京里来信。”
“啊?”已经许久不曾收过此类信件的林珂有些懵,伸手拿过了他手里的信。
看着上面那熟悉的字迹,林珂又有些熟悉的头疼。
犹豫了一会儿,她到底还是把信拆开了。
抖了两下,展开信笺,一张接一张,一行接一行慢慢地看下去。
等看完了,林珂抬头无语了好一会儿。
“主子?”查末尔有些担心地问。
林珂摇头叹气,“你们这个十六爷啊,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乐于传播八卦,真是没救了。”
查末尔垂头,主子吐槽十六爷,他们可不敢。
“京里的八福晋被休了。”
听到主子慢悠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查末尔忍不住抬起了头。
林珂一脸的难以言说,摸着自己的下巴琢磨了一会儿,说:“得,这么个大好的消息,咱们得庆祝一下啊。”
查末尔一脸懵逼,庆祝?
将来主子在皇家玉碟上留下的记载就是被休啊,多不体面啊。
他却不知,他家主子才不在乎这个呢。
林珂是真高兴啊,八福晋被休了,接下来就是某八的劫难了,所有的事情很快都会有一个结果,到时候也可以离开西安府了。
苍山雪,洱海月。
户户有花,家家有水,四季如春的大理啊,她向往很久了,那里很适合养老啊。
晚上家里开宴,知道办宴的由头后,二哥哥是震惊的。
“被休这么开心的吗?”
林珂就一本正经地说:“你瞅瞅现在的发展趋势,我背负着八福晋的身份后面肯定得被八爷拖累啊,现在被休了,名声虽不好,但脱离关系了啊。”
二哥哥感慨,“八弟真是家门不幸。”
只不过,在他们开了庆祝宴后不久,京城就又飞来了一封信。
依旧是乐于助人的十六爷现在的庄亲王亲笔所书,从他龙飞凤舞的笔迹里依稀可以感受到其飞扬的心情。
……
这一次二哥哥正巧在,顺便就亲眼看了一下自家十六弟弟的八卦飞信。
边看边啧啧称奇,“不但被休了,还点火自焚了。”
一旁的林珂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这个这个……这个怎么看着就有那么一点非得往她所知道的历史靠拢的感觉呢?
不是她怀疑,皇后娘娘也对此表示了自己的不解,“皇上为何要如此对待八弟妹呢?”
某四的表情一言难尽,“这是皇阿玛的遗诏。”
皇后娘娘:“……”就很不理解。
“先皇怎么会下这样一道遗诏啊。”皇后娘娘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某四忽然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当年八弟妹突然消失,八弟寻了这么多年也没找到,朕当年便猜必是皇阿玛放了她自由,如今看来,连这身后名她也是不想要的。到底,皇阿玛待她总是宽厚的。”
至今,他仍能记起最初相遇时那个小姑娘的模样。
不知不觉,这么多年就过去了。
皇后也笑了,“她想必过得很好,他们都会过得好的。”
想到自己流落江湖的嫡子,雍正爷的表情就不是那么开心了。
“可八弟会恨你的。”
某四叹了口气,“我们斗了这么多年了,也不差这一件了。”
只不过,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当年皇阿玛会说那样一句,“如此一来,也算是帮她绝了后患了”。
假八福晋死了能帮真八福晋绝什么后患啊?
雍正爷想不明白。
被关在宗人府的某八在听到有人刻意带给自己的消息时,面无表情。
那个女人是死是活跟他有什么相干,他心里的那个人始终是活着,虽然他并没有找到她。如今想来,也好,她看不到他如今的落魄,亦不会受他牵连。
身体一天天衰败下去,胤禩便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
在九弟的死讯传来时,他就知道自己也不远了。
只是还没等到他选择自我毁灭,突然有一天他在喝了一碗水后就倒地不起。
等他醒来的时候,他看到了对他微笑的九弟,虽然憔悴,虽然消瘦,可是他的精神却是好的。
“八哥,你终于醒了。”
某八仔细环顾了一圈,发现这里不是宗人府大牢,他身上也被人换过衣物。所以,他不是在做梦,九弟也不是幻觉?
“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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