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呢,你们关系这么密切,是男女朋友?”
“不是。”
“您确定?”
“问点有用的,是不是和案情没半毛钱关系。”他笑了声,盯着那个人看。
对方噎了噎。
这几年萧安海内外也不是都很顺,罚款和调查时不时都有,但萧津渡都没这么烦过,他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格外烦躁,是自己心情不好呢?还是怕他们真的找到了她的罪证。
他难道还慌吗?被她如此欺骗却还要去担心那个甘氏的,女总,被定罪,他有一种担心一个陌生人的离谱荒谬感,清晰地感觉自己有点疯魔。
但是总而言之,比起萧安出事他这一刻看着这些咄咄逼人的嘴脸,恨不得把他们扫地出门,他们就一副她有罪的意思。
“对方有跟你提及关于此次案情的一些细节吗?”工作人员切了方向继续询问。
萧津渡吸着烟,淡淡吐字:“没有。”
“和甘氏集团相关的话呢?”
“没有。”
“萧先生,请你配合一些。”
“要我无中生有?”
四目相对,或者是六目?总之,他在众多视线中泰然自若。
几秒后,询问又再次开始。
“我们查到您不久前飞了一趟美国,而当时那位甘总在美国出了车祸,您去的日子是她车祸后的第三天,后面她出院的那天,你回了国。这个行程,您记得吗?”
“记得。”
“对方是被她自己家里的四哥开车撞的,也就是和她有竞争关系的甘家四公子甘衔聿,那位四公子此刻还被美扣留在拘留所。所以住院期间,到今天,这中间难道她没有跟你说过任何关于她家里,集团的一些内部情况?”
萧津渡的心在那几秒里,砰砰响起了几声惊天巨雷。
自己家里,四哥,开车撞的。
脑海中似电光般闪过一句话――甘氏女总和甘氏闹得很差,甘家的人为了夺权,做了很离谱的事。
而之前,她只跟他说,是一个普通的事故,甘家的二哥已经去给她处理 ,他不用操心。
是她家里人,撞的她……
“萧先生?”
“我不知道她的车祸,是家里人造成的。”他声音干涩而麻木,“她只告诉我,是普通事故。”
“为什么?”他们明显不信。
萧津渡摁了摁眉心,仰头呼气,“甘家和萧安有世仇,最近又一直有竞争,这些你们应该清楚,我俩来往是瞒着家里人的,她不敢告诉我事故的原因,怕我……生气。”
是吧,她根本不敢告诉他真相,所以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说是普通事故。
工作人员对视一眼,又问:“那在住院期间,她有提及关于甘氏集团的一些内部话题吗?比如甘氏集团大权的归属权问题,内部一些秘密安排,流程,她对自己的一些未来的安排。”
“没有。”
“您再想想。”
“没有。”
“出院后呢?你们两家最近的斗争白热化了,是为什么忽然又有了争斗呢,私下里你们应该有交谈到一些内容。”
“通话内容你们自己去听,我不想重复。”
“已经听了,没什么有用的,我需要您线下和她当面的沟通内容。”
萧津渡看过去,“她出院后我一直在国内,她在纽约,我俩除了电话微信,还能怎么聊天?当面聊?我有超能力吗?”
工作人员再次看了看彼此,知道问多了疏忽了环境因素,故而转头切了方向继续问:“回国后,就在今天,甘小姐给你发了微信,约你见面。”
萧津渡哼笑:“又取消了,你们只看一半啊?”
“期间你们有见面吗?”
“怀疑这个呢?”他嗤笑了下,“真严谨,不好意思,没有。”
他笑容嘲讽极了,工作人员提醒:“萧先生,这是正常的调查程序,我们理解您的心情,但是请您端正一下态度,配合一下。”
“我够配合了,一直想让我无中生有就好笑了。”他坐直起来往办公桌一靠,夹着烟的手指了指他们几个人,“我看着像那种,落井下石,编造内容恨不得把我女人摁到井里淹死的人吗?”
对面冷静询问:“你们两家有世仇,那您为什么考虑和她走在一起。”
“这就不关案情了吧?老子就算在谈恋爱,还得跟组织报备啊?”他乐不可支地往后一靠,烟雾后的脸尽是嘲讽,“我乐意跟谁谈跟谁谈。”
“你们的关系,这样的交情很不寻常。她跟你有来往后,开始和家里闹翻,和集团闹翻,期间一直和您没有断了联系。她有说过,彻底离开集团后生活如何安排吗?”
“怎么你们是觉得,她背叛甘氏是为了投靠我萧安,完了我又是那种无耻之徒,招惹她是为了弄垮甘氏,我跟她不是真的,我就是目的不纯呗?”
他眼神如万年寒冰般滚滚冒着寒气,寒得空气都似裹挟着利刃,格外尖锐扎人。
场面一度静寂,死一般的静寂。
人走没多久,下班时间就到了。
萧津渡拿了烟,车钥匙,去了车库。
车子开到原来去了一次的那招待所,在附近路口停下,抽烟。
绸缎般的夕阳洒入车窗,隔绝在冷气之外,炙热和寒冷在无形之中打着酣畅淋漓的仗,像极了一个在里面寸步难行一个在外面抽着烟,自由自在。
一个小时里,落霞余晖从车窗左行到右,跳下车身,钻入路边林荫下。
夜幕降临,繁星点点,车内男人指尖猩芒红点与星空遥遥相对。
萧津渡想起了他提过好几次的他们一起去非洲草原看星星,她都没怎么认真答应。
或者说,她其实很多事情,几乎从头到尾没有一个事情是认真地,正儿八经地答应他的,更别提在一起了。
他应该庆幸从头到尾没有表白,没有变成笑话一场,还是如何?她这样的出身,对他若即若离就对了,让他怎么也摸不透就对了,一直无法从甘氏尽快离职就对了,一开始在北郊,对他那个态度,就对了。
一切让他纠结反复不解难受的情况在这一刻,好像万物复苏般的清明合理了起来。
是他蠢。
繁星不知几时被千丝万缕的雨丝取代,那扑面而来的雨砸在挡风玻璃上似流星一般,铺天盖地,浩瀚壮观,足以将过去的一年的所有画面冲刷个干干净净。
萧津渡几次把脚放到踏板上,手往启动键上摸,准备离开……又几次挪开脚,挪开手,重新续上烟。
一盒烟见底的时候,是深夜十二点了。雨早已经停了,天变得雾蒙蒙。
十二点半,招待所里走出来一个人。
路灯将她的水墨旗袍点上绚丽的色彩,她像一只出奇绚烂的蝴蝶,挣脱了牢笼飞至属于自己的广袤世界。
地上未干的水坑被她的高跟鞋踩进去,水痕荡漾。
几步后他发现她脚有些跛,一瘸一拐地走得很慢,是她无法避开那些水坑。
记得她两天前才在电话里和他说,她已经差不多好了,现在能走路不需要拄拐杖和轮椅。
怎么会忽然走不了了。
萧津渡启动车子跟在后面,几秒后想通,大概率是她在里面坐太久了,从下午,到晚上十二点半,坐这么多个小时,把她刚好的脚又坐坏了。
她一个踉跄,差点摔了,稳了稳,再继续缓慢地挪动双腿。
萧津渡摁开了车大灯。
灯柱飞射出去,照亮了一整条僻静的长街,两道高耸苍郁的树木往地上投下层层叠叠的影子,黑暗与光明中她形单影只,看着犹如幻影一般。
知道有车子在后面,甘望舒起初以为只是路人,虽然这么晚了应该很少有人在这种地方,但她也没多想。
只是走了几步,发现车子一直在身后没有超车,那速度跟随着她的脚步在挪动,保持着一定的,生疏的距离,那一刻她心口就生理性地漏了一大拍,知道是谁了。
此刻为她亮起的灯柱让她更加步履蹒跚像七八十岁老人,行动实在是缓慢,艰难。
她装作不知道,拖着钝疼的腿走了大概有二十米。夜空飘下银色雨丝,不大,像雾一样。
车子好像停了,灯柱不再移动。
甘望舒知道他察觉下雨了,但是她没停,继续走着。
打开车门,走到车头,萧津渡望着那踽踽而行的单薄身影,心中不知何意的火伴着这雨,滋滋作响。
“没话说?”他终于开口,“那我可走了,甘总。”
甘望舒徐徐停下了脚步,挣扎几秒,回头。
雨中吹来缕缕温凉的清风,有种让人怀疑此刻还未入夏。
那会儿是萧津渡最开心的时候,她要离开甘氏了,很快就能回国了,他们的好日子马上就来了。
而今看着她被雨丝打湿的发……萧津渡只觉得胸口一阵阵如心脏病暴发一般的刺痛。
甘望舒往回走,一瘸一拐地往回挪动大约五米的距离。
在男人炙热得发烫的灼灼目光下,她终于到了他面前一米的位置。
她强撑着挤出一丝微笑,对上他漆黑如墨的眼睛,“对不起,骗了你。”
萧津渡的眼睛一瞬就充血了,仿佛心头火烧到了瞳孔,目眦欲裂,明明是那个人,又不是那个人,这种感觉……
他觉得整个人被生生割裂开来,灵魂和肉身无法再融合,异常异常地痛苦。
笑了声,他问:“对不起?甘总好大的面子,一句话顶这么多事儿。”
甘望舒眼底弥漫起滚滚热意,笑容却更加明媚了,“嗯,对不起。起初,起初是觉得,见一面罢了,不会再与你有交集了,所以没必要弄得大家,在北郊那样的地方,尴尬不自在。”
“多少次了,”他嘶哑的嗓音里夹着血腥气,“这一年,见了多少面,你有多少次,有机会说。”
“对,是我没说……前几次总是以为是最后一次了,后面,想主动告诉你,但似乎总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你每次都在帮我,我觉得扫兴不敢说。”她点点头,“对不起,是我在耍着你了,是我骗了你了。”
萧津渡死死凝视着她,像要把她这副武装起来的浑身都对不起他的样子撕碎开来,把他的蓝望舒还给他。
雨雾垂直落在二人中间,在灯下绮丽地飞舞,可这明明滚热的盛夏却在这一刻宛若数九隆冬,这缥缈薄雾犹如倾盆大雨。
全世界都在颠倒。
“骗了就是骗了,错了就是错了,我很该死,”甘望舒对着他漆黑如墨的瞳孔浅笑,“对不起。你送我的礼物……等我处理完这些事,我给你送回去。”
那些她不想收礼物的画面一下生动复现,也都合理了起来。
萧津渡没有说话,目光依然如炬般在看着这个陌生到极致又熟悉到心痛的一个人。
甘望舒:“其他的情谊,照顾,陪我输液,带我看中医,去机场接我,陪我过年,送我小马,一次次为我,飞去美国,这些这些,对不起,还不了了。萧总介意,就恨着我,我没所谓的,你也该恨着我这样一个,虚伪至极的人。认识你是我的幸事,这一年我拿了太多了,但认识我,确实不幸,给你多了非常多的麻烦。
原不原谅,随你的意。我很对不起,但我赔偿不起。”
她伸手捂住发疼的肋骨。
萧津渡眼神闪动,垂下眼睫往那一块儿看。
也不知道这些话是不是他真心想要听的,他会不会担心她……
想了想,甘望舒又自作多情地说了一句:“无论这事,能不能顺利解决,我都会找机会,回美国,能走我就不再回来了,美国有我二哥,国内……没什么了。萧总如果可以,不要怪我小妈,愿意你就偶尔,顺便看望她一下,不看也行,她有保姆照顾……”
“或者,你要是生气,也可以跟调查组坦白说一些……说一些他们需要的话,固然我没跟萧总透露过特别的细节,但是我的蓄意,你知道的……最近为了我,甘氏总是在找萧安的麻烦,里里外外,我都对不起你,所以,你随时可以报复我,你的话有利于他们给我定罪,我不会怪你,是我欠你的。”
不知为何明明是想跟他说一些好话,觉得他或许,有可能担心她,所以想告诉他自己后续的安排,但是说着说着却又变成了这样的利剑,刺向了彼此。
最后,她在他锐利如冰的眸色下,点点头,“我理解你的感受,如果是我,对一个人如此好,好到这一步,好到最后,他姓萧,是那个我这辈子最不想有交集的人,我也会恨透了你,会崩溃,嗯,会的,对不起。”
雨有些大了,她说:“谢谢你等我到这么晚……”等她一年……
话罢她转身,又拖着微微瘸着的腿往前走。
漫天雨幕似刀似箭,似银针,萧津渡觉得心口千疮百孔,鲜血直流,分不清是真相被一个个字肢解铺平,血淋淋地躺在眼前;还是她说,让他跟调查组坦白,报复她,解恨;或者是她最后转身踉跄走出这一年岁月的身影。
他只觉得喉咙里的血几乎要涌到口中了,腥味在唇齿间弥漫,胸口痛得几乎要昏厥。
“上车。”他看着她半瘸的腿,脑中恍恍惚惚都是在美国医院里她半夜疼醒的样子,所以沙哑地吞吐出两个字。
“谢谢,不麻烦了。”
她没回头,在雨中走远了,脚步很慢,但是走着走着,也远了。
萧津渡的白衬衣湿透,指尖淌水如泉生硬如冰封的时候,她已经走出了车灯所照射的范围,彻底远离了他的视线。
大雨如潮落,这场相遇是穷竭心计也好,是虚伪矫饰也好,反正结局也算光明磊落了。
雨水将过去三百多个日子里的丝丝缕缕一一扯断,东流而去。
第46章 他还是怕她有事。
凌晨三点, 北市不断发布暴雨预警,这座古老的城市仿佛下一秒要随风流逝。
萧津渡一夜下来做了无数的事,工作, 喝酒,看电影,玩游戏, 健身,也试着躺下睡觉, 就是没有一件事做得成。
最终在三点半时分, 他把一个律师叫到漓园。
茶室被雨声灌满, 光写锦鲤在水中几乎要游上岸。
律师坐下喝了两口热茶,解释:“看最后他们掌握的证据,今晚等到半夜放人明显是因为没有足够的证据,但是不能说就没事了, 现在人应该还是无法出境的。”
萧津渡端着茶喝,“如果定下来呢?多严重。”
“如果甘氏这36亿案子真的是她一手炮制,且有完整的证据链的话, 就算挺严重的那一挂了……”
萧津渡放下茶杯, 往后徐徐靠上了太师椅。
律师离开, 一会儿又有人来。
萧津渡一晚上到天亮见了三个律师, 得到的最好的结果是,证据应该会不足, 律师揣测她应该不会把自己陷于泥沼之中, 就算要报复也不应该让自己受牵连, 调查组如果只有一丝证据也无法真的将她整个扣住, 左右就是一阵子出行不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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