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路云蹭了下的下巴,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她怎么说的”
“她说有我这个小表妹是你的福气!”
“……”
杳杳露出一个‘我可真厉害了’的表情,甩了甩头发,“还以为会很难呢,没想到这么容易。”
沈路云握着折扇,深吸一口气,又深吸一口气,欲哭无泪的转身走了。
……这份福气不要也罢!
*
夜里,苏昶将大家叫到一块,让膳房做了满满一桌子菜,大多数都是杳杳爱吃的,以此来庆祝杳杳拜了秦世忠为师。
杳杳怀疑爷爷就是找尽各种理由将他们聚在一起。
不过这也很正常,哪家的老人不希望子女们能相处和睦,时常承欢膝下呢。
苏昶自然也不例外。
杳杳看着乐呵呵的小老头,莫名有些同情,待目光触及到他手上的金扳指、玉扳指,还有那个价值不菲的貔貅手把件后,她默默把目光收了回来。
作为丹阳城里最有钱的小老头,只不过是多了几个让他烦恼的子子孙孙而已,又算得了什么呢!
苏昶给杳杳夹了块酥炸排骨,笑眯眯说:“杳杳今天辛苦了,多吃点。”
窦如华火气憋了一天,看着笑容满面的苏昶,忍不住开口:“父亲,现在三房这几个孩子都有德高望重的先生来教,您可不能偏心,也得给智哥儿寻来一位好先生。”
苏昶茫茫然抬头,“跟我有什么关系杳杳能有这么好的先生,是她自己被先生相中的,今天你们都在场,看到了拜师的过程,我从头到尾有说过话吗至于毓哥儿和卿哥儿,他们是因为三媳妇的关系,也是因为他们自己的秉性,才得了亲家公的青睐,我从未插过手,何来的偏心”
窦如华明知道苏昶说的是真的,依旧觉得心绪难平,三房这几个孩子有哪里好,凭什么他们可以有这么好的先生教!
大房也是同样,一直闷闷不乐的。
老太太更是怒火中烧,她只要一想到她两个孙子都没有被秦世忠选中,苏杳杳这个臭丫头却被选中了,她就气得食难下咽。
他们可以接受自己过得不好,但绝不能接受三房过得比他们好!尤其是他们没有的东西,三房却得到了,这会让他们如鲠在喉。
苏昶看着众人的脸色,收敛起笑容道:“我已经尽我所能给族学里请来了最好的先生,是他们自己不上进,我有什么办法”
老太太恶狠狠道:“都是那些先生教的不好!我孙子一个个都乖巧伶俐的,怎么可能学不会”
苏昶放下筷子,声音严肃,“我去族学里问过,智哥儿至今连文章都不会写,在他同窗当中水平是最差的一个,这也能怪我没给他请个好先生为什么别人学得都比他好,怎么偏偏就他学不会”
苏景智默默低下头,不明白为什么吃的正香就轮到他挨训了……都怪他娘!
老太太愤愤不平,“那耀哥儿和祖哥儿呢”
“耀哥儿和祖哥儿读书是比智哥儿好些,可是以他们现在的水平,族学里的先生教他们是绰绰有余,换句话说,现在的先生已经是大材小用,如果不是我花重金挽留,人家早就离开了。”
他一直都很重视子孙后代读书的事,所以请来的先生都是远近闻名的,这样他们还不满足,非要好高骛远,他也无可奈何。
窦如华气恼地扭着手里的帕子,她知道自家儿子不争气,可她就是不想吃亏,事事都不愿意落于人后!尤其是三房!
“师者引路,但想要学有所成还是要靠自身。”苏昶看向几个孩子,谆谆叮嘱道:“在考上秀才以前,你们现在的先生都足以教导你们,你们都给我安心读书,不可对先生不敬。”
几个孩子喏喏应是。
苏景耀眼神不屑,他那个先生看他跟官家子弟混迹在一起就屡次训斥于他,甚至还上门告状,简直就是个榆木脑袋,既不知道变通又唠叨的很,他现在一听他的课就觉得烦。
如果他能跟那些官家子弟一起上课就好,他不想再跟族学里那些人一起浪费时间了。
他暗暗合计着,看来以后得更加讨好那几个官家子弟才行,只有得了他们的允许,他才能跟他们一块读书,才能见识到更广阔的天地。
老太太不甘心问:“考上秀才以后呢”
苏昶看了看众人,沉吟道:“这样吧,今日我就在这里立个规矩,谁能考中秀才,我就亲自陪他到京城去找师父,花多少银子我都愿意。”
众人这才满意了。
苏明德和钱玉娇笑的最为灿烂,他们都觉得这府里唯一能考中秀才的就是苏景耀,今日有苏昶这句话,他们就可以安心了。
以后这个便宜肯定是他们的!
苏景毓忽然开口:“祖父,我三日后就要随外公去参加童试了,出发的时辰较早,提前在这里跟大家说一声,到时候就不一一跟各位伯伯婶婶们告别了。”
苏昶一听顿时喜出望外,他早就知道沈懿已经同意让苏景毓去参加今年的童试,只是不知道他们出发的具体日子,如今考试临近,他忍不住有些兴奋。
其他人却脸色一下子阴沉起来,惊愕的看向苏景毓,连装都装不出笑脸来。
苏景耀更是一下子抬起头来,握紧了手里的筷子。
他一直以为自己会是这个家里唯一参加科举的人,没想到苏景毓竟然突然冒了出来,他隐隐生出一股危机感。
苏昶没有注意到其他人的目光,他看着苏景毓,满脸欣慰问:“你外公亲自陪你去爷爷可不可以一同过去”
“外公和大表哥会带我过去,爷爷,你不用去陪我,外公说怕我会有压力,不让其他人去,一切从简就行。”
苏昶摸着胡子点点头,这些事沈懿更有经验,他尽管听他的便是,“要去几天”
“外公怕我水土不服,让我先去适应两天,大约一共要在那里逗留五天时间。”
苏昶暗暗决定派几个护卫偷偷跟在他们后面,不打扰他们,只暗中保护,反正苏家不缺银子,多雇几个人而已。
窦如华看着对面的苏景毓,一时之间有些没反应过来,苏景毓在她心里还是那个大字不识一个的浑小子,他竟然都想要参加科举了
她沉默了片刻,难以置信问:“毓哥儿,你才十岁,这么早就去参加童试”
苏景毓可只比她儿子大半岁!
苏景毓抬头看她,眉心拧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苏昶接过话茬道:“十三岁都能娶亲了,十岁也不小了。”
窦如华抬手捋了下耳边的碎发,尴尬笑道:“我是觉得毓哥儿现在去参加科考有些太早了,毕竟毓哥儿年纪不大,我怕三弟和三弟妹太过急于求成,反而打压了毓哥儿的信心,毓哥儿,你要是有什么不满就说出来,我们这些长辈会给你做主的。”
苏景毓道:“是我自己决定参加的。”
窦如华愣了愣,幽幽道:“毓哥儿,我劝你还是三思而行,与其一再受挫,还不如一击击中,你这么早就去参试,等发现自己处处不如人,只会打击信心。”
沈昔月眉心轻蹙,不悦开口:“二嫂,你这是笃定毓哥儿考不过了”
窦如华掩唇笑了起来,“诶呀,我当然希望毓哥儿能顺利考上,可他有几斤几两我们大家还不知道么,他启蒙还没有智哥儿早呢。”
其他人闻言,微微松了一口气。
对啊!参加科考是一回事,能不能考上又是另一回事。
苏景毓掂量不清自己的水平,那便由着他考去,反正到时候丢脸的是他。
窦如华继续笑道:“其实我们智哥儿也很有读书的天分,是我不舍得让他这么早就赶赴考场,才没有逼着他读书,你们又何必让孩子有这么大的压力,抱着这么不切实际的期望呢,弟妹,你虽然不是毓哥儿的亲娘,但也不能这么狠心啊。”
沈昔月听得气不打一处来。
苏明迁握住她的手,抬头道:“二嫂,昔月这些年是怎么对待毓哥儿的,大家都看在眼里,你这般挑拨,就显得有些居心不良了。”
窦如华柳眉一竖,“我可没有挑拨,我说的是事实罢了,不信你们问钱氏,她养的孩子可是已经过了童试,这里她最有经验,你们问问她,毓哥儿现在参加童试合适吗”
钱玉娇唇角微勾,眉宇间含着几分傲气开口:“童试是科考的第一步,看似简单,其实像一道门槛一样难跨过去,只有跨过这道门槛才算走上了科举之路,我们耀哥儿读书这般厉害,当年考上还费了好大的力气,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便考上的。”
窦如华掩唇而笑,声音饱含讥讽道:“说不定毓哥儿就瞎猫碰上死耗子,考上了呢。”
苏景毓抬眸看向她,淡淡道:“虽然不知道我能不能考上,但是借姨母吉言,我必定努力赴考。”
窦如华见苏景毓面上一片风轻云淡,无论她挑拨还是讥讽都不为所动,不由一阵懊恼,觉得苏景毓越来越不好掌控了,害得她白白惹了一肚子气。
苏景毓看向沈昔月,声音恭敬道:“母亲为我殚精竭虑,付出良多,不是亲娘胜似亲娘,我一定会努力读书,争取将来给母亲争个诰命回来。”
沈昔月湿了眼眶,将他揽进怀中。
窦如华止不住的翻了一个白眼,觉得苏景毓简直是在说天方夜谭,诰命是什么东西那可是满丹阳城都找不着的东西,连知府夫人都不曾摸到,苏景毓竟然敢痴心妄想,简直是可笑。
老太太哼笑了一声:“不自量力!真以为人人都能像我孙子一样十二岁就考上童生做梦!竟然还妄想争个诰命回来,真真是狂妄小儿。”
苏昶脸色铁青,目光如刃的看过去,“谁是你孙子,谁又不是你孙子你不想认毓哥儿这个孙子就别占着这个位置,别让他叫你祖母!”
老太太面色一僵,揉了揉额角,在心里暗骂一声,脸上却赔着笑道:“老爷,我不是那个意思,毓哥儿当然也是我孙子,我这不是为了毓哥儿好么,怕他太好高骛远。”
苏昶冷道:“你别忘了,当初是你想方设法让大家唤你一声夫人的,明迁自幼懂事,为了顾全你的脸面才唤你一声母亲,毓哥儿更是从小就唤你为祖母,你为了这声祖母也该有些长辈样子。”
老太太一惊,心虚的看了他两眼。
她当初不想让苏昶娶续弦,的确耍过不少手段。
她曾经亲自去找过王家人,王家怕苏明迁被欺负,也不想让苏昶娶续弦,思量许久,觉得与其让苏昶娶一房身份尊贵的继室回来,倒不如由她这么不上不下的占着位置,毕竟她出身低,又是从王家出去的,更好拿捏一些,绝对不敢在他们眼皮底下伤害苏明迁。
最后双方一拍即合,王家默许了由她来管家,让苏明迁给她面子,叫了她一声母亲,如此一来苏昶就知道了王家的态度,也默认了府里的下人唤他为夫人。
这些年苏昶一直没提起过这些事,她还以为他不知道,没想到他原来都知道。
老太太心虚的笑了笑,“老爷说的对,我这个做祖母的该支持毓哥儿的想法才对,刚才我是一时情急,说话没注意分寸,我以后会注意的。”
她暗暗反省自己,自从苏明迁失踪后,她就以为自己稳操胜券,急于扬眉吐气,确实是有些得意忘形,哪怕苏明迁回来了,她也习惯了,忘了改变态度。
现在苏明迁马上就要上任做官了,苏昶又对她生出不满,她得小心谨慎些才是。
苏昶面沉如水,沉默着没有说话。
苏景耀观察着他们的面色,笑着开口:“爷爷,您别生气,我参加过童试,有些经验,既然四弟想要参加,那便去试试,哪怕考不上也能积累经验,总归是好事,我那里还有些书,我等会就把书给四弟送过去。”
苏昶面色稍微缓了缓。
苏景毓掀起眼皮,淡淡开口:“不用了,我三天后就要启程了,现在看也来不及了。”
苏景耀看向他,隔着桌子与他对视一眼,阴沉的笑了笑。
“既然四弟不要,那便算了。”他话锋一转,面露遗憾道:“其实我很羡慕四弟,有这么多人照顾和关心着,不像我当年参加童试的时候,父亲身份不便,没办法过去,母亲怀有身孕,也不能陪同,只有我那舅舅赶着驴车顺路把我送去了考场。”
孔宜忍不住冷嗤了一声,苏明德当然不敢去,那时候她父亲官位还在,苏明德根本不敢承认有这个儿子,更不敢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众人面前,苏景耀不以为耻,竟然还好意思把这件事拿出来卖惨。
苏昶轻叹一声,如果不是看在苏景耀以前这么可怜的份上,他也不会这么包容他。
他一直觉得,孩子是无辜的,苏景耀脾气之所以这么阴晴不定,说不定就是以前的身份和环境造成的,现在他已经认祖归宗,以后应该会慢慢变得平和。
苏明德立马趁机道:“父亲,您看耀哥儿多懂事,您不能一味偏宠三房,也该对耀哥儿好点,他才是您最争气的孙子,也是您亏欠最多的孙子,您该好好补偿他。”
苏昶闻言不悦地瞪了他一眼:“耀哥儿以前受的苦都是因为你这个父亲!是你让他有了一个不光彩的身世,是你不敢把他带回家,我连他的存在都不知道,怎么亏欠他了你要是觉得他受了委屈,你就好好补偿他,多留在家里陪他,看着他读书,少出去花天酒地,你马上都快做外公了,该给孩子们做一个好的表率。”
苏明德立马不吭声了。
孔宜愤恨地看了他一眼,苏采婷前些日子往家里送回消息,说她已经怀有三个月的身孕,苏明德听闻消息后,急着出去喝酒,竟然连半点表示都没有,最后还是她以他们二人的名义送了些补品过去。
苏景耀眼中闪过一抹幽暗,目光厌恶的扫过苏明德。
苏明德既花心又没有担当,还蠢的可恶,只会给他拖后腿。
杳杳中午吃多了,喝完小半碗鱼片粥,又把苏昶夹的那块酥炸排骨吃了,就已经饱了,她放下筷子,看着面前这一桌闹哄哄的一家人,简直替爷爷头疼。
不过也是爷爷自己选的,他当年让老太太进门的时候就该料到会有这一天。
不是一条心,又如何能做一家人呢。
这样看来,苏家大房现在也走上了老路,以后注定要闹哄哄的过下去。
……
回去后,沈昔月直接进了窦嫣的屋子。
杳杳也跟了进去,一个人坐到火笼旁,拿着窦嫣给她做的毽子玩。
在锦澜苑里,大家的房间里都随处可见她的东西,大到斗篷、蹴鞠,小到毽子、手帕,就连苏明迁的书房里也不例外,哪里都有杳杳的痕迹,杳杳在哪里都能找到玩的。
沈昔月和窦嫣坐在软榻上,温暖的烛火映衬着两人的面庞。
沈昔月看着窦嫣,心疼道:“你最近瘦了许多,我已经让膳房给你夜里多加个养生汤,你记得要喝,身子最重要,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无论如何都不能伤了身子。”
窦嫣感激的笑了笑,低声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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