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付丧神也是神明的一种……啊,她忽然有个大胆的猜测。
她按捺住只要见到三日月就源源不断的创造欲,吸入最后一口烟。
怎么说?一种奇妙的感觉,像死前的幻觉,令浅川遥觉得她与三日月的命运是相连的。
烟蒂落在地上,火星裹挟着烟纸缓缓熄灭。
“让您受惊了,姬君。”三日月说道,他将锋利的本体收回刀鞘,说完这句话后,便笑意盈盈地站在原地,仿佛刚刚的失态不存在一般。
下一秒,浅川遥被抱起,不记得从哪个时刻起,三日月不再疏离,珍视的意味流露于他的每一个动作。
更令人吃惊的是,付丧神的怀抱不再是冰冷一片,而是温热的。而此刻正在重新变得冰冷,就好像……
好像那温暖的怀抱是付丧神特意去某处温热了自身再折返回来的。对比浅川遥高烧后快速流失的体温,此刻竟是三日月的胸膛更加温暖一些。
浅川遥为此稍微怔愣几秒,很快,她听到三日月轻声问道:“您还好吗?”
“我还好吗?”浅川遥带着古怪重复一遍,她意有所指,“那要看哪一方面了。”
一人一刀陷入沉默。
浅川遥在失去对外界的感知,身体不再属于她自己,更像是一块无关的坚硬石头。
另一方面,她怀疑是自己的幻觉,因为在这样的时刻,浅川遥偏偏感到五感在其他某处复苏,不是人类的身体,而是零散的……零散的什么呢?
属于人类的身体正变得冰冷,但和室黑暗的角落中有暗流在涌动,空气中的气氛在悄然变化。
黑色的粒子在角落的阴影中扭曲着。
“姬君。”
三日月什么都没有发现,他含笑唤回人类姬君的注意力。
相对的浅川遥雾蒙蒙的眼睛聚焦,她轻声问,“怎么啦,三日月先生?”
黑色粒子倏然消散。
“姬君很想活下去吗?”付丧神弯起眼睛,新月纹在月光下闪烁着流光,令人看不到他真正的想法。
浅川遥眨眼,想不通前一天还坚定地重复她无法离开的三日月怎么就忽然改变了主意。
于是她问:“不是不能离开……?”
三日月弯起眼睛,“哈哈哈,是吗?我已经是个老爷爷,有说过吗?不记得啦。”
有的,当然有的。不过……
浅川遥微笑,“我也不记得了。”
说完,她困倦地打了个哈欠,疲惫感不断上涌,世界在浅川遥的眼中逐渐变成斑驳的色块。
也许这就是最后时刻了。
浅川遥眼皮打架,她声音逐渐小了下去,“能离开再好不过,但是我好困啊三日月先生……”
看着付丧神美丽的面孔,浅川遥觉得去往生路上的素材也有了,除了那副没画完的画,似乎没什么遗憾。
“醒醒。”三日月为她拨开额前的碎发,“姬君您还得再坚持一下才能睡。”
本丸白色雾气又出现了,它灵巧的缠住三日月的四肢。
本丸的声音在他耳边私语。
[看啊,这就是你不能彻底暗堕拥抱死亡的原因,一个和你结契的人类。]
[只要她死了,你就再也不用再忍受日夜切换正常与暗堕的痛苦。]
[只要她死了,你就能和独属于你自己的审神者一起奔赴死亡,那不是你一直想要的死亡吗?]
[只要她死了……]
只要她死了。
本丸的声音如影随形,三日月仿佛能感到自身在一点一点被拖入黑暗里。
“三日月先生,我没画完您……”姬君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或许是高烧的缘故,一直谨慎的姬君也卸下来防备心,用虚弱下去的声音小声抱怨着。
三日月回头,四下倒塌的和室只有中央的画架完好无损,上面是他看不懂的黑白色块。
三日月宗近展颜一笑,“甚好甚好,画嘛,还是画完比较好。”
浅川遥:“唔……”
她昏昏沉沉,自然没看到,三日月冰冷地注视着某处,雾气不怀好意地涌动着。
三日月只道:“别睡。”
浅川遥努力睁大眼睛,实际上也只是堪堪半睁。
和室被付丧神惊天动地的一刀劈得没一处好地方,三日月也不是什么擅长家政的刀剑,勉强找到一处灰尘不是那么多的空地,将浅川遥放下。
姬君的身材瘦且纤长,很明显在常世中进行的是文职工作。当然,姬君这次也没对他的行动表达反对,只是带着困倦安静地在黑暗中注视着他。
真奇怪,明明已是深夜,光线那么黑暗,但姬君的双眼却是明亮的……三日月在浅川遥深黑色的双眼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狐之助没说错,怀里的人类快要死了,三日月作为刀剑甚少会共情人类的感受,但此时他能感觉到付丧神身体心脏的部位在紧缩,作为同生共死双向的契约,死神不止站在人类身侧,也同样在他耳边吐息。
哈哈,刀剑的死亡,就是碎刀了。
三日月眯起眼睛,义无反顾放弃一直以来期待的死亡。姬君还在强撑着睡意注视着他,他哄骗般劝说着“别睡”,姬君没有任何异议地努力执行着。
他与姬君间那道婚契是变数,横插在本丸强行绑定姬君的契约之上,蛮不讲理但有空子可钻。
一切都是在沉默中进行的,黑暗中有刀光一闪而过,接着是血腥味。
浅川遥没感到除了腹部伤口之外的疼痛感,她偏头看向三日月,以人类的视觉看去不甚清晰,只能看到付丧神面容模糊,将所有情绪都藏在散落下来的深蓝发丝之后。
“姬君。”三日月呼唤她,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请凑过来一点。”
一只手揽了过来,拉近了浅川遥与付丧神的距离,而另一只手,伸到浅川遥唇边。
血腥味一下子变得浓郁,冰凉的液体顺着三日月的手腕不断滴落在浅川遥胸前的衣襟上。
什么意思?
浅川遥调动不多的力气抬头看向三日月,得到对方一个笑脸。
“喝吧。”他说,“喝完,再好好睡一觉,您就可以回家啦。”
那是一个和之前没什么不同的笑脸,浅川遥要很勉强才能从付丧神眼睛独特的新月纹中窥探到藏在后面的东西,不是愉快的笑意,也没有冰冷的情绪。
月亮后面什么都没有。
非要比喻的话,是冷冰冰的风顺着大口子在荒芜的旷野上吹拂着。
浅川遥昏沉地闭上双眼,一切归于黑暗。
付丧神身体里流出的是和人类没什么区别的血液,随着姬君饮下血液,人类的气息一点一点被付丧神的包裹起来。
“你要做什么?”雾气升腾起里,本丸意识幻化出的尖细的声音高声质问道。
三日月没有理会它,只是弯腰抱起人类姬君,一步一步向本丸大门走去。
直到人类的气息彻底被付丧神的包裹起来,本丸意识忽然发现无法感应到对方的存在了。
独属于人类和付丧神的契约压过了本丸强行施加给人类的契约。
只要这一瞬间,三日月将浅川遥轻轻抛出了本丸的大门。
在本丸的怒骂中,三日月笑了起来。
“姬君,向前走,别回头。”
……
视野的漆黑退去,四肢也恢复了知觉,浅川遥茫然向四周环顾,只有大雨带来的可见度极低的水雾。
这是死后的世界吗?
就在浅川遥茫然的时候,有人在她后背推了一把,并且说道:
“向前走,别回头。”
浅川遥能辨识出是三日月在说话,付丧神的声音很好听,她意识还未完全恢复,下意识踉跄向前走了两步。
然而脚下一空,浅川遥一下子踩空向下跌了几下才停住。
她一个激灵醒过来,翻身坐起,怀里的卷轴掉在地上,骨碌碌顺着台阶滚了一圈又一圈。
原来是踩空了台阶。
浅川遥弯腰去捡,这才意识到哪里不对。身体从未像现在这般轻巧,腹部的伤口无影无踪,而她所在的位置――
抬头看去,一个个高耸的鸟居威严地矗立在山路上。离她最近的鸟居,红色柱子上有一块颜色要更深趋近于黑褐色。是血液干涸的颜色。
浅川遥呆住,她没想到如此轻易地回到了初始之地,甚至分毫不差,正好回到了当时她重伤依靠的那个鸟居。
嘴巴里残留的血腥味和重新捡起的卷轴都提醒她这不是一场荒诞的梦境,但如今付丧神不见踪影。
浅川遥忍不住回首望去。
向上的路模糊不清,看不真切。不是错觉,这个方向的可见度在逐渐降低。
又过了几秒,浅川遥才意识到那是什么。
是逐渐逼近的白雾!再用不了多久就要蔓延到她这处来了!
别回头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浅川遥顾不上太多,向下山的方向拔足狂奔。
在奔跑的间隙,她看到道路两边有无头苍蝇般乱晃的村民,有人发现了她,发出愤怒的喊叫。
“你这个魔鬼!到底做了什么?快放我们离开!”
村民脸上带着疲惫,浅川遥的出现像是导火索,一下子引出多日以来迷路的愤怒。
“抓住她!”
在迷路的慌张中逐渐失去理智的村民们忽视了浅川遥再次出现时伤口不治而愈的异样,将原因归咎到浅川遥身上,一股脑冲了过来。
体力消耗得差不多的村民自然比不过一键恢复的浅川遥。
于是村民见到黑发黑眼的女人非但没有惊慌,反而带着奇异的笑容停下了脚步。
“抓住我?”她居然还有余力整理了一下怀里的画轴,“那就试试呀。”
村民更加愤怒,他们手中的锄具是他们自信的源头,几日前村民们就是用这些平平无奇的工具划开了面前之人的腹腔。
终于,村民们也站到了蜿蜒的石阶上,要比浅川遥稍微高一点的位置。
即便这么近的距离,浅川遥也没露出惊慌的表情。
她的笑容更盛,站在原地朝愤怒的村民们挥了挥手。
“再见了……请务必下地狱。”
雾来了。
于是一张张面目可憎的面孔变得模糊不清,看不真切了。
村民的动作在变得迟缓,在意识到发生什么之前,先一步陷入到雾气的幻觉之中。
再一点点成为本丸的养料。
浅川遥眯起眼睛,不再管村民们,在雾气企图将她也拖进去前,浅川遥狂奔起来。
雾气仍在坚决且缓慢地逼近,只要不出意外,浅川遥的速度要比它快得多,安全的离开似乎不难。
……不出意外的话。
手机的电量所剩无几,信号栏的位置显示无信号,手机被草草塞到口袋里。
望不到尽头的台阶也终于到了最末,浅川遥狂奔的脚步减慢,越来越慢,直到停在倒数十几阶的位置。
最下方在涌动着恶意的咒力,丑得像乱七八糟生物拼装起来的咒灵徘徊着,将路口堵得死死的。
没有眼镜的辅助,浅川遥能看得一清二楚。
那代表着……她快死了。
普通人只有临死之前才能清晰的看到另一个世界。
咒灵敏锐地转过头,和浅川遥的视线对了个正着,她从未如此清晰的意识到三日月和面前咒灵的区别,后者的恶意几乎要化成实质。
“杀掉……死……!”
咒灵发出断续的句子,咧开嘴巴看向浅川遥,在咒灵眼里普通人就是块没有反抗能力的小蛋糕。
浅川遥面无表情地后退一步,她的后背微凉,诡异的雾气近在咫尺,亲密地舔舐后背。
真是够了。
咒灵尖啸着发起攻击,危险的直觉扼住了浅川遥的喉咙,她敏捷地躲过,向后一跳――
跃入白雾中。
第7章 诞生日(上)
“三日月殿,您还是放走了她。”黑色的影子摇晃着,隐约能看出是狐狸的形状,它因为不稳定而在空气中摇曳,声音嘶哑又难听。
“您甘心吗?”狐狸幽幽说道,或者叫它为本丸的代言者更恰当点,“她这么走了,你可要代替她承受本丸的诅咒,放走本丸选定的审神者,呵呵……”
本丸的夜晚格外漫长,当人类离开,月下的付丧神美貌不再,而是扭曲变形成生满骨刺的怪物。
白雾如影随行,随着狐狸话音落下,生满骨刺的怪物呻/吟一声,骨刺从他的腹部生出,扎穿柔软的皮肤,一直洞穿后背。
即便如此,他仍然没有暗堕,一双新月纹眼瞳透过重重骨刺平静地望向白雾和狐狸。
狐狸安静了几秒,气急败坏:“人类总有死亡的那天!我期待着您彻底暗堕后的丑态!”
月光下的骨刺怪物弯起新月纹眼睛,“那就拭目以待。”
狐之助和三日月对视着,二者眼中皆是敌意,如果说最开始本丸只是想要让这振美丽的刀剑成为折断的一员,那么在长久的互相添堵下,这份恶意已经逐渐变成了毫不掩饰的恶意。
忽然,狐狸的眼珠转动,它跳下高墙,绕着被骨刺压弯腰的付丧神转了一圈,竖瞳里是毫不掩饰的纯然恶意。
“三日月殿,我看您也不用再等,”它用尖细的嗓音笑着说,“您的姬君回来了。死亡,那么近!”
三日月豁然抬起头来,眼底的新月纹浸染上血色。
……
浅川遥在白雾中狂奔,她身后的咒灵竟也扑了进来。
可见度极低,她险些绊倒。一低头是倒在地上没了生息的村民,他双眼大睁,停留在死前最后一刻惊恐的神情,也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曾经通过制造幻觉想诱惑她进入的白雾这时反倒乖巧得不可思议,任由她在其中奔跑。
浅川遥不去思考这是敌人处于什么样的恶趣味,只是咬着牙在雾中躲过咒灵的攻击拼命狂奔。
没空停下来,咒灵阴冷的气息不断逼近。她大踏步跑着,本应缠绕过来的白雾竟微微后退,让出一条道路来,没有攻击人类和咒灵任何一方,似乎在充满恶意地观赏这出追逐比赛的最后结果。
是吞咽的声音,浅川遥没回头,向着其他村民尸体跑去,她能猜到新鲜尸体能暂时拖延了咒灵的脚步,但――
咒灵吞食得很快,气息变得更加危险,正逐渐从二级咒灵向着一级咒灵靠拢。随之而来的还有挑剔,不会再被村民的尸体迷惑住,开始目标明确地向眼前活生生的人类冲刺。
不知是本丸的恶意还是巧合,拨开迷雾,木制的大门近在眼前。
如此顺利……
看到大门的瞬间,浅川遥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她真切地感受到一股冷意,来自预感。
不妙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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