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热耀目的火光黯淡下去,杰内西斯好像怔了一下,忘了挣扎。安吉尔谨慎地确定他不会继续发疯,这才慢慢松开手。
两人都在微微喘气,实验室周围一片狼藉。安吉尔疲惫地平复了一下呼吸,对似乎还在愣神的杰内西斯说:“……走吧。”
特种兵部门事后收到了一大笔账单。而劫后余生的科学部门,一周后选了一名代表,去医疗翼慰问这次事故中的伤员。
从来没见过这种阵仗的医疗翼,由于一周前已经经历了被特种兵围堵的神奇事件,这次见到捧着花来到病房前的科学部代表,周围的医生护士只是看了一眼便很快移开了目光。
那名代表清了清嗓子,又看了看手表,最后确定自己不能再拖,秉持着早死早超生的信念,用颤抖的手打开了病房的门。
单间的病房里,差点炸了科学部门的罪魁祸首守在病床边。红发的身影单手支颐,姿态慵懒的模样似乎正在看书。
之所以用「似乎」这个形容,是因为他能明显感受到自己不受欢迎。就像踏进野兽巢穴的猎物一样,渗人的寒意窜上脊梁,压迫得人难以呼吸。
特种兵部门虽然在神罗的宣传下看起来光辉灿烂,但说到底就是专业的杀人部门。不熟悉特种兵的人可能会对这个职业心存幻想,但科学部门内部可没有人这么想。
没有人比科学部的研究员更明白特种兵是一群怎样的怪物。
“……打……打扰了。”他掩起心底的恐惧,努力挤出笑容。
病床边的身影没有反应。倒是他此次的慰问对象,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后,伸出手戳了戳那个可怕的红发凶兽。
……他今天要死在这了。
“……杰内西斯。”娜西塔小声说,“别看书了,来人了。”
戳了一下没反应,她还又戳了一次。
“杰内西斯?”
她不提醒倒好,这么一出声,红发的1st微微侧头,朝他的方向看了过来。
“非常抱歉!”他果断来了个九十度大鞠躬,将花放到病床的一角,然后保持着鞠躬的姿势飞快退回门边。
“……啊,是花。”她捧起那束花,认真端详片刻,新奇地对旁边的人说,“快看,杰内西斯,是真花。”
鲜花在米德加非常罕见。
她将那束花抱在怀里左看右看。杰内西斯抬了抬眼皮,注视她片刻。
他轻哼一声,好像不怎么感兴趣地收回目光。
“一束花而已。”
然而,周围的压迫感明显一轻,连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都似乎比之前明媚。
仿佛被扼着脖子的感觉消失了。明白自己成功逃过一劫,那名代表在心底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真是失礼啊,”她说,“这可是一束漂亮的花。”
说完,想起门边还杵着一个身影,她看向对方:“谢谢。”
之后无外乎是一番客套话。
那名科学部门的代表祝她早日康复,怀着如释重负的表情告辞了。
对方离开后,她放下那束花,看向杰内西斯。
“你要和人好好相处啊。”
她现在看着杰内西斯就觉得愁人。特别是他这张嘴。她甚至都已经提前为他担心起来了:就算他未来能奇迹般地找到另一半,如果他不改改说话风格,结婚三个月之内必定闪离,哪怕是双箭头都能给他掰成单向的。
“沟通,”她语重心长地说,“沟通是非常重要的。”
杰内西斯用她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瞥了她一眼。
他开口:“看来你和你的同事处得不错。”
他语气里的嘲讽意味过于明显,她顿了一下:“……你看了事发现场的监控?”
杰内西斯眼神寒凉,没有回答。
“我现在是在努力养伤。”她认真地说。
等她养好伤了,再去找当时推她的人单挑。
杰内西斯将手肘搭到椅背上,漫不经心地说:“不用那么麻烦,以后直接弄死便是了。”
“……”
她看向杰内西斯,杰内西斯看向手里的诗集,用拇指翻到下一页。
“出事了算我头上。”
“……”
有人清了清嗓子。她回过神,前来换班的安吉尔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用眼神谴责杰内西斯刚才的发言。
杰内西斯往后靠到椅背上,挑眉:“我说错什么了吗?如果杀人放火不对,神罗就不应该雇佣我。”
病房不适合争论吵架。安吉尔看起来有些头痛。他叹了口气,朝门边示意,让杰内西斯赶紧带着他的坏影响走人。
于是杰内西斯合上书,施施然离开椅子站了起来。
“拉扎德让你去一趟司令室。”安吉尔在他身后说。
步伐微顿,杰内西斯轻轻哼了一声,漂亮的银色耳坠随着他侧头的动作晃了晃。
病房的门重新合拢了。
杰内西斯走后,她问安吉尔:“有多糟?”
在她养伤的期间,特种兵部门的主管拉扎德亲自来了一趟,现在连科学部门都派人来探访了。她还没有傻到认为神罗会主动关怀她这种底层的实习生。
杰内西斯这次究竟闯了多大的祸?
“……不用担心。”安吉尔抬起手,然后又将手放了下来。“你只需要好好养伤。”
“……”她说,“你刚才是不是想揉我脑袋?”
闻言,安吉尔轻咳一声。
确定了,他刚才就是想揉她脑袋。
安吉尔以前可没有这种习惯。
她靠着背后的枕头,问安吉尔:“会有处罚吗?”
“没那么严重,”他安慰她,“赔点罚金就好。”
“什么?要赔钱?”她立刻紧张起来,一下坐直了,“要赔多少?”
“……”
安吉尔将她重新按了回去,让她好好躺着。
她说:“我不是三岁小孩。”
安吉尔说:“我知道。”
在她病床边守着的1st明显言行不一。
养伤期间,医疗翼给她配备了专门的饮食。虽然有利于恢复伤势,那些营养餐寡淡无味,她接连吃了好几天,特别想尝点别的东西解馋。
安吉尔说不行。
她说她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可以趁这几天赶一下工作进度。
安吉尔同样说不行。
她以为杰内西斯会态度松动点,但杰内西斯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叛变了。
“你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杰内西斯了!”她谴责他,“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听安吉尔的话的?”
杰内西斯懒得在走廊上和她废话。她好不容易从病房里偷溜出来,扶着墙还没走出几步,就被杰内西斯一把捞了起来。
明明贩卖机就在走廊尽头,她捶杰内西斯的背,大喊:“你放我下来!”
走廊上的人眼观鼻鼻观心,没一个敢站出来帮她的,真是世态炎凉。
“……萨菲罗斯!”她破罐破摔,“萨菲罗斯去哪了?”
“吵死了。”
她忽然落回床上,陷到柔软的枕头被子里。杰内西斯俯下身对她说:“快点闭眼睡觉。”
“……现在让你午睡你睡得着吗?”
杰内西斯哈了一声。
“可惜我不需要午睡。”
“……”
她板起脸:“你这样会单身一辈子的。”
“不劳你操心。”杰内西斯直起身,似乎还打算说些什么,但他外套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打断了那些未出口的话。就算不去看他的手机屏幕,她也能猜到那是什么邮件。
窗外的天空阴蒙蒙的,看起来像是要下雨。但不论是狂风还是暴雨,都不能阻止神罗的特种兵出勤。
“……快去吧。”
养伤本来就是一个人的事。安吉尔和杰内西斯已经因为她的缘故在神罗总部耽搁得够久了。
灰色的层云在米德加上空翻涌聚集,看起来就像绵延的大海。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串连起来,钢铁丛林般的都市很快被雨帘笼罩。映在窗户上的光影被水雾模糊,病房自动亮起灯光。
啪的一声,像飞蛾撞在灯泡上的轻响。
她转回头,病房里已经只剩下她一人。
窗外的雨声渐渐喧嚣起来。夏天结束后,米德加迎来了第一场秋雨。
……现在溜去科学部门的楼层,说不定能把她办公室里的平板拿出来。
她打定主意,偷偷下了病床,正打算从旁边的抽屉柜里翻出她的员工卡,病房的门忽然毫无预兆滑开了。
她转过身,和门边的黑发少年四目相对。
她眨了一下眼睛,对方也眨了一下眼睛。双方似乎都没反应过来。
“……啊,抱歉,我是不是来得不太是时候?”他终于回过神,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勺,“这个门,怎么说,反应比我想象得更加灵敏。”
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哈哈一笑:“我重新来过。”
“不用了。”她说,“你是?”
她的第一反应是对方可能跑错病房了。
但是——
好像就在等着她这句提问似的,门边的身影啪的一下立正站直了,手握成拳背到身后,给她来了个标准的军礼。
“初次见面,我是扎克斯,前不久刚刚晋升为2nd。”
活力十足的声音,让整个病房都亮堂了起来。
“受安吉尔所托,接下来的这段时间我会监督你好好养伤。”
黑发蓝眸的少年笑容明朗:“请多指教。”
第9章 09
米德加的雨和巴诺拉村的雨不一样。
南部群岛的盛夏璀璨而热烈,雨水同样精力充沛,而且经常伴随着狂风和雷鸣。到了暴雨的季节,她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就是趴在窗边,看棕榈树被风吹得东倒西歪,陆地的世界被雨水淹没,亮着灯光的房屋变成汪洋大海中漂浮的船只。
她有很多关于雨的记忆,包括在瓢泼大雨中跟在杰内西斯和安吉尔身后奔跑的回忆。
杰内西斯喜欢探索巴诺拉村的边界,像绘图师一样丈量自身所处的世界的大小。因为探险的路径离村子太远,每次暴雨倾盆,不管三人跑得多快,最后都会淋成落汤鸡。
好在就算被雨水浇得湿透,回到家的时候发梢都在往下滴水,杰内西斯和安吉尔也不会生病。她倒是有不少感冒的经历,而每当这种时候杰内西斯的父母都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家,会特意让她留宿几天。
她喜欢下雨天。杰内西斯的母亲会做暖呼呼的汤,放到托盘上让杰内西斯端进她的房间。
“……哈?”楼下飘来杰内西斯的声音,“为什么是我去?”
他的母亲恨铁不成钢:“哎呀,你这小子真是……你到底懂不懂?”
接下来便是一阵嘀嘀咕咕,最后以他母亲拔高的语气收尾。
“快去!”
她能想象出杰内西斯别过脸,发出“嘁”的声音时的模样。
片刻的沉默过后,不情不愿的脚步声沿着楼梯走了上来。她赶紧整理了一下背后的枕头,靠着枕头坐直了。
杰内西斯的母亲让他进门前先敲门,于是他敷衍地敲了一下。她本来想清清嗓子,结果一不小心咳嗽了一下。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
杰内西斯的身影出现在门边。红发的少年端着病号饭,一脸嫌麻烦的神情。他拖着步伐慢吞吞地走到她床边,放下托盘,居高临下地用那双漂亮的蓝眼睛睨她。
“笨蛋不是不会生病吗?”
她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回答:“……说明我也许没那么笨?”
杰内西斯被她噎了一下。
“明明笨得要死。”他哼道,“要不然你怎么会生病?”
她眨眨眼睛:“可是,笨蛋不会生病?”
“……”
相似的回忆她有很多。毫无营养的对话,无关紧要的日常。她将那些回忆像珍贵的宝石一样捧在手掌心里。
偷偷地,捧在手掌心里。
……她喜欢下雨天。她不介意生病。
每次感冒痊愈,她又会像一个没事人一样,继续跟在杰内西斯和安吉尔身后去外面疯玩。
米德加的雨季在秋天。淅淅沥沥的雨水模糊了窗户,沿着屋檐和管道流入下水道。
“我可以出去吗?”她问扎克斯,“对于病患来说,保持心情的愉快是很重要的。”
十五岁的少年露出为难的神情。他看看病房的门,又看看她。
纠结半晌,他抱起手臂,用下定决心般的语气说:“安吉尔说我不能让你跑出病房。”
他摆出自己最严肃的表情补充:“这是S级任务。”
她张了张口,试图寻找安吉尔命令中的漏洞。
“那我走出去……?”
“不行。”扎克斯说,“走的不行,爬的也不行。这是安吉尔的原话。”
“……”
可恶,被安吉尔预判了。
“可是我好无聊。”她说,“你不无聊吗?”
扎克斯明显不是个闲得住的性格,而看守病人又是一件极其枯燥的事。
她留在病房里,他自然也没法去别的地方。这段时间,两人已经将能聊的话题都差不多聊完了。她连扎克斯几岁的时候掉了几颗乳牙,参军的时候是怎么背着父母偷偷溜出家门的故事都听了三遍。
扎克斯一边深蹲一边和她聊天。
扎克斯一边做俯卧撑一边和她聊天。
扎克斯一边空手挥刀一边和她聊天。
若不是她病床边的帘子支撑不住,他估计还能一边做引体向上一边和她聊天。
扎克斯说训练不能懈怠。他的梦想是成为萨菲罗斯那样的英雄。
他问她,她觉得他能成为英雄吗?
她想了一会儿,觉得世上没哪条规矩说英雄只能有一个,于是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抱歉,杰内西斯。
她在心底悄悄忏悔。
主要是对方亮闪闪的目光让人无法给出扫兴的回答。她觉得杰内西斯应该不会介意多出一个竞争对手——反正他的竞争对手已经够多了。
扎克斯高兴得又多做了几个俯卧撑。
普通的俯卧撑做完了,他将一只手背到身后,继续做强加版的俯卧撑。
做完加强版的俯卧撑,他又恪尽职守地回到她的病床边守着。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墙上的挂钟缓慢移动指针。扎克斯抱着手臂,无意识地开始抖腿。
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
“……”她说,“你是不是很想出去?”
“什么?出去?”他愣了一下,然后哈哈一笑,“完全不。”
然而,噔噔噔噔的声音依然噔个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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