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吴公公吩咐道:“你在这里看着他,他若是是不想通这其中的关键,便不必起来了。”
*
眼见着燕帝和随行的妃嫔皇子都已经远去,可她在雪地里跪了将近两个时辰,此刻失去了支撑,双腿疼得已经失去了知觉,再次跌跪在雪地里。
只见雪地里一个人影策马前来,是锦衣卫指挥使韩世昭。他护送燕帝前往温泉行宫后,便折返查看薛雁到底如何了。
见薛雁摔倒在雪地里,他想将薛雁搀扶起身,可又怕冒犯唐突了她,于是他取下绣春刀,将刀柄递给薛雁,示意她抓住刀,借助刀的支撑试着站起来。
薛雁抓住刀柄起身,可却脚下踉跄不稳,又差点摔了出去。
韩世昭快速用手臂拦住她的后腰,扶她站稳了,却又将手很快缩回,“对不起,是在下唐突了薛娘子。”
薛雁的腿疼得发抖,弯不下去,不能对他行礼,便只能对韩世昭点头,“多谢大人。”
韩世昭心想燕帝启程前往温泉行宫,并未留下一辆马车,也并未派人来接,但却下旨让她去温泉行宫,这是想让她走着去。
可她的腿应该是冻伤了,连往前迈一步都难,这里离行宫还有数十里之遥,又怎么可能走着去温泉行宫。
“薛娘子是伤到了腿吧?不如薛娘子便骑在下的马前去,不知薛娘子意下如何?”
薛雁心中感激,“那大人自己呢?”
韩世昭道:“在下行军打仗惯了,走几步也不算什么。”
“可是……”
韩世昭笑道:“若是等薛娘子走去行宫,只怕要明天天亮了,眼下已经变了天,再耽搁下去,恐会有暴雪。再说事关薛家的案子,多耽搁一刻,便多耽误你救出家人。”
“那便多谢大人。”
韩世昭为了避免和薛雁有身体接触,便单膝跪地,示意薛雁踩着他的腿上去。
“如此便太冒犯大人了,大人身份尊贵,怎能这般……”
韩世昭笑道:“无防,请薛娘子上马。时辰不早了,风雪将至。”
薛雁也终于试探着将脚踩在韩世昭的腿上,突然,韩世昭双手轻轻托住薛雁的脚,借力将她送上马背。
然后牵着马,在雪地里前行。
*
一个时辰后,吴公公担心霍钰再跪下去身体会吃不消,便提醒道:“殿下可曾想出了这其中的关键?”
突然,霍钰褪下衣袍,赤着上身,高声道:“三哥之事都是儿臣的安排,是儿臣为找出证据算计了三哥,但三哥作恶多端,残害女子,罪有应得!但父皇若因此怪罪儿臣,儿臣甘愿受罚!”
那凉薄的声音传来,“他是朕的儿子,只能有朕来管教,你又算什么东西?来人,给朕拿鞭子来!”
第59章
燕帝手执长鞭,看着眼前那双与那人相似的眼睛,这双眼睛实在令人着迷却又偏偏让人生厌。
他讨厌这双眼睛,因为这双眼睛不断地提醒着他,他虽贵为九五之尊,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势和无尽的财富,可穷尽一切手段也得不到她。
因为那个人,他不想看到霍钰,故霍钰出生,便将他扔在冷宫里自生自灭。
而霍钰的存在,便是提醒着自己,他曾被自己最重要的人抛下,既然连她都不要这个孩子,那这个孩子就不该存在这个世上,可当初这个孩子生下来之时,他看到襁褓中的孩子这双酷似她的眼睛,他还是没能动手掐死了他。
可他还是低估了生命的顽强,霍钰在冷宫里受尽欺负,忍冻挨饿,可居然活下来了,后来还被太子带出了冷宫,养在月妃的身边。
不过他一次也没来看过他,心想只要霍钰不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便可以当他已经死了。
见到霍钰,他又想到了她,为什么她死了,为什么偏偏他还活着。
心中愤恨又恼怒,他曾经有多爱她,有多渴望得到她,如今便有多厌恶霍钰,因为霍钰的存在只是不断提醒他,他只是个爱而不得的可怜虫。
思及此,他握紧了手里的鞭子。
北狄带兵来攻,雁门关军情告急,年仅十四岁的霍钰主动请缨替太子出征,这一去便是十多年,除了年节,他一直都宿在军营中。
可他实在太强大了,竟然强大到将北狄的三十万大军尽数屠杀,杀了北狄十员猛将,强大到令他忌惮的程度,可太子死了,他若要反,再无人能拦着他。他担心霍钰会带兵杀进宫,他逼迫太子写下遗书,让霍钰卸甲进宫。
霍钰就像一只嗜血的猛兽,太子一死,他再无顾忌,在这世间便再也没有他顾忌在乎之人。不过看来如今看来他也有了软肋,那位薛家的二小姐,便是他的软肋,便是他的弱点,不过人只要有了弱点和软肋,便能轻易拿捏。
燕帝冷笑:“你终于肯承认了?”
霍钰跪的笔直,道:“霍殇服下春药被迫写下证词,当街脱衣出丑,这一切都是儿臣所为。”
“啪”的一声,燕帝扬起手中的长鞭用力抽打在霍钰的身上,霍钰的背后瞬间出现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从脊背一直延伸向下。
“他是朕的儿子,你竟逼死他!霍钰,你胆大妄为,是不是下一步你便该逼死朕了!”
霍钰却只是冷冷一笑,抿唇不言。从小到大皆是如此,父皇从不曾来看过他。偶尔他和其他皇兄一起去向父皇请安,父皇对他的态度冷漠,眼中更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长鞭上带着血迹,还连着一丝皮肉,燕帝用了全力,抽得伤口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霍钰似浑然不觉得痛,眼神坚定,承受着燕帝的雷霆震怒,心想只有等父皇发泄了怒火,薛雁进宫之事才会有转圜的余地。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霍钰的背上已是皮开肉绽,鲜血淋漓,长鞭上的血一滴滴滴落在地,形成小滩血迹。
豆大的汗水滴砸落,霍钰咬牙隐忍。
燕帝应是打累了,叉腰喘气。
霍钰见终于停了,稳住气息,缓缓开口,“儿臣欲娶薛雁为王妃。请父皇成全!”
“你没有资格和朕谈条件!”燕帝手中的长鞭再次落下。
吴公公心中同情宁王,宁王背上已经是血淋淋的一片,背后满是汗水和鲜血。宁王的喘息声越重,但他却咬着牙不肯求饶。燕帝手中的鞭子也丝毫未停,只听一声声鞭子打在皮肉上,他在心里已经默数了四十下,虽说宁王是习武之人,可也经不住这般的责打,再打下去,只怕人将人打坏了,心里着急却又无可奈何。
陛下和宁王看上去倒不像是父子,更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怨。
更知皇上并未将肃王看的有多重要,甚至因为肃王的荒唐,对他生厌,从未想过要将肃王立为太子。
可吴公公知道陛下不喜被人逼迫算计,而方才宁王不忍看薛雁跪在雪地里,开口为她求情,燕帝便猜到薛雁和宁王勾结,要置肃王于死地。更是薛雁告御状的背后是宁王为她撑腰。
搬倒皇子,参与朝堂的争斗,便难保霍钰没有夺位的野心。
燕帝会重重责打,便是以示敲打警告,警告他不能肖想皇太子之位。
“陛下,月妃娘娘求见!”
燕帝停了鞭打,冷哼一声,“这是来求情的?”
他气得一把扔了鞭子,“告诉她,朕不见。”气得来回踱步,“吴用,你去告诉她,如若她再来求情,她这辈子都休想再见到他!”
燕帝累极了,大口的喘气,拿鞭子指着霍钰的鼻尖骂道:“你给朕记住,你身份低贱,只是一个冷宫贱婢所生,这辈子也别肖想太子之位,更不要肖想帝位。朕知道你不怕死,更不怕疼。但这世间总有你让你真正在乎的东西,你若不知分寸,一再僭越,朕自会将在乎的东西一一夺去。”
霍钰的背上全都是血,他忍着痛,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却只是笑。
他何曾在乎过太子之位,又何曾在乎帝位,那个位置太过肮脏,夺走了皇长兄的性命位置,他不屑,更不要。
他在乎的不过薛雁一人罢了。
“儿臣心仪薛雁,早已把她当成自己的妻子,请父皇不要让她入宫。”
霍钰咬着牙,说道:“请父皇不要让她入宫。”
燕帝许是觉得无趣,即便他再发狠打下去,霍钰始终也只有这一句话。
他这般的性子简直同他娘一样,固执又倔强,也从不会对他服软,甚至连一个好脸色也不愿给他。
即便是到最后,她奄奄一息,在弥留之际,她也并未对他妥协,更未说一句软话对他求饶。
燕帝拂袖冷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霍钰却是挪跪上前,仍是抓住燕帝衣摆,虚弱说道:“儿臣可再罚儿臣,再打儿臣!再打四十鞭,只要父皇能消气,请父皇不要让她入宫。”
燕帝正要掰开他的手指,却见霍钰仍是倔强说道:“她不能进宫。”
只是因为伤得太重,早已虚弱不堪,一头栽倒了下去。
燕帝本打算拂袖离开,他看了一眼因伤重昏迷的霍钰,突然想起了那个在异国他乡时,那个曾经将他护在怀中,拍着他的背安抚他的女人,她分明也很害怕,却还来安慰他,“阿绍,别怕,阿姐会永远陪着你的。”
自己曾被送往北狄为质,是阿姐追着马车,说要陪他一同前去,于是他们在北狄相依为命,彼此相伴了整整五年,他记得每一口吃食都是她先尝过,发现食物无毒,才许他吃的。
那时他身体瘦弱,时常生病,北狄人不准他请太医,更不给他药,也是阿姐日夜守在他的身边照顾着他,一刻也不曾阖眼。
后来阿姐还专门为了他学习了医术,便是担心他身体弱,会像上次一样,病的奄奄一息,差点没命,还为他在后院种了一片药田。
冬天里,他们住的破屋子漏风,还没有炭火,也是阿姐拼命做绣活,用没日没夜在油灯下绣的帕子,将眼睛也熬坏了,求人去宫外换银子,这才用换来的钱买了炭火,他们才能安然度过北狄那一个个漫长的寒冬。
后来,他终于被父皇接回燕国,也被父皇封了敬王,他苦心经营,在朝中也了自己的势力,而阿姐也成了高贵的长公主。
他以为他们仍然会像在北狄时那般亲密无间,将彼此当成最重要的人。
他早知道阿姐并非是父皇所生,而是太后当年外出礼佛养在身边的一个孤女,而他早就对阿姐暗生情愫,在北狄时便暗暗立誓,一定要娶她为妻。
但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天也是这个雪夜,阿姐兴高采烈来找他,“阿绍,阿姐要嫁人了。”
原来她在宫中进学,喜欢上了帝师谢玄。便去求太后为她和谢玄指婚,太后将长公主嫁给谢玄是用来牵制谢家和谢玄。阿姐欣喜的跑来告诉他,说她就要成婚,说她比其他的公主都要幸运,不用去和平,还说她能嫁给自己真正喜欢的人。
他不能接受自己心爱的人嫁给旁人,更不能接受她只把自己当成弟弟,他们又没有血缘关系,他们是彼此最重要的人,他们为什么不能当夫妻。
那是他们第一次争吵,而她知晓了他的心思之后,便一直躲着他。
那天夜里,他去求太后,去求父皇收回成命,在父皇宫里跪了整整一夜,被父皇指着他的鼻尖骂他悖逆□□,骂他大逆不道!
可那又如何?他不在乎别人的想法,他只想得到阿姐,要阿姐当他的妻。
便是他跪到第二日天亮,父皇也并未改变赐婚的旨意,还将他禁足在王府,直到阿姐出嫁。从那时起,他便在心中立誓言,他要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利,一定要将阿姐从谢玄的手里夺过来。
他看到这双像极了阿姐的眼睛,便想到了和阿姐相依为命的时光,那五年是他最快乐最幸福的时光。
想起在紫宸宫中,他也是这般睡在她的身侧,亲吻着她的眼睛,他轻抚着那双眼睛,对吴公公说道:“去找个太医,别让他死了。”
吴公公大喜,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命人将霍钰抬上了床榻,让人去请太医。
却突然被霍钰握住了手腕,“薛雁在何处?”
吴公公叹了口气,道:“今夜陛下赐薛二小姐温泉浴,此刻她应该在容华宫。”
父皇竟真的让薛雁侍寝,霍钰顾不得伤痛,赶紧从床上挣扎着起身,前往容华宫。
吴公公见霍钰一阵风似的往门外跑去,喊道:“殿下,还是请太医为你先治伤要紧。”
可等他再追出去却再也不见了宁王的人影。
吴用看着霍钰远去的背影,叹道:“谁年轻的时候,都有为了心中所爱奋不顾身的时刻,就连咱们的那位陛下也是如此!这些年,陛下活在过去的回忆里,又何尝有一日能真正放下过长公主!都是孽缘啊!但愿宁王殿下不要像陛下。”
他想起高贵美丽的长公主,不禁长长叹了口气。
容华宫中,薛雁已经换好了衣裳,一身华丽宫装,眉间以珍珠妆饰,美得华贵耀眼,她伤了腿,不能行走,便坐在软轿上,太监抬着软轿正要进入容华宫的温泉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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