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包呢?”
“哦。”云崇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漫不经心道:“与我府中暗卫交手之时,不小心落下的。”
与暗卫交手。
燕恒心头默念这几个字,手心下意识收紧,眸底生起寒意,准备开口,耳畔就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燕恒。”
忽然,所有情绪归为平静。
他回眸。
只见,府门之外,谢谭幽一身红衣,撑伞站在雨中,然后唤他:“燕恒。”
燕恒有些恍惚,眼前有些暗。
他忽然想起那一年,似乎也是这样的大雨。
他从战场归来,入城时,这样的阴雨天,本该无人的街道却是响起嘈杂之声。
西街,百姓环绕低语,纸伞斗笠遮住人之视线,他骑于马背,未将那方景象放在心头,两年没回来,他只想快些回府,然后去见一个人,也不知道,这两年来,她过得好不好。
想着,便一夹马肚便扬长而去。
太快。
未能听见有人低叹。
“才不过二十岁……”
后来百姓散去,雨越下越大,无人再上前看一看那巷子里躺着的悲惨姑娘。
燕恒赶到之时,天色已经很黑很黑,雨还在下。
一眼看见那巷子里躺着的女子,一身的红衣极美,那是她最喜欢的颜色,眉眼灵动又美丽,每每笑起来,天地间都黯然失了色,可此刻,她却安安静静,冷冰冰的躺在那里,面容苍白的吓人,一身红衣如血。
很疼。
竟是无人管她,抱抱她,又或是救救她。
燕恒翻身下马,快步而去,可他步子不稳,走一步跌一步。
最终还是跪爬至谢谭幽身边,看着熟悉的面容他却是不敢碰。
雨水落在脸上,啪嗒啪嗒落于手背。
离京前,她说,等他得胜归来,她若是有时间便亲自出城迎他,一起喝上一壶,庆祝他凯旋,若没有,待日暮时分,酒楼见。
所以,这一路他快马而归。
可见到的却是这般冷的谢谭幽,这让他怎么去接受?
他要救她。
燕恒想抱起谢谭幽,动作却是一滞,想了想,还是解下身上大氅,隔着一层大氅抱她,若是被人看见,才不会被说什么。
他将谢谭幽带去了深山之中求医,整整三天三夜人总算清醒过来,只是浑浑噩噩,因为体内忽然有了相枝子,无解药,便只能等着下次毒发吐血而亡。
只有远方的天山雪莲可救她一命。
那一年,正是二十年一开的天山雪莲之时,他要出征,还要寻雪莲,无法,只能将她交给出使他国刚回来的云启,让云启好生照顾,待他回来,定与他一同完成心头想法。
他用云启最想要的东西蛊惑他,想要他照顾好谢谭幽,别让她受人欺负。
云启应下。
可就是这一次,彻彻底底的真的断送了他与谢谭幽一切的一切。
燕恒记得很清楚,那是,谢谭幽第三次短暂的记起他后,然后彻底忘了他。
再记起来,已经是六年之后……
“燕恒。”谢谭幽已经走到他身边,将伞往他面前挪了挪:“你在想什么?”
燕恒渐渐回神,瞧着面前与那年一般无二的姑娘,他心脏密密麻麻的疼,也不知道怎么,这些天,总是会看到前世不好的场景,皆是每一次谢谭幽受难受苦之时。
他手指蜷缩,想伸手触碰谢谭幽,探探她面颊温度,却又硬生生克制住。
“我没事。”谢谭幽似是有所察觉他情绪,主动往他面前凑了凑,对上燕恒视线,又是莫名的情绪,谢谭幽鼻尖也不知怎么,忽然就是一酸,莫名的想哭。
“怎么了。”看她眼眶突然泛了红,燕恒哑声问道。
谢谭幽喉头发干,摇了摇头,又用力眨了眨眼睛,本能的,说了句:“没什么,昨日梦见了你。”
“然后,就是,想与你成亲了。”
“……”
燕恒愣了,一时有些招架不住谢谭幽这般,可看着她双眸里倒映着自己的模样,他还是说了句:“我也是。”
“……”
温凛:“……”
人这么多,就在这说这样的话?
横了谢谭幽一眼,女孩子家怎么一点都不矜持啊,还有燕恒也是,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也是服了这二人。
就没一个像他的,忍得住。
第61章
谢谭幽倒是没察觉温凛那嫌弃的神情,她朝燕恒身后看了看,青石地板上鲜血流淌,不少暗卫尸身,就这样被雨水冲刷着。
气味令人作呕又忍不住心头颤颤。
从云启府邸翻身出去,她准备回府却又见到在长街见到过的那张与谢音柔一模一样的脸,那人今日像是特地来寻她,可当她追出去时她又往前快速走去,谢谭幽追了一路,发现快要变天,而前方人也越来越稀少,她心头隐隐不安,怕中了圈套,还是转身回了府中。
刚换了衣裙出来,便听从外面回来的银杏说燕恒和温凛去了云启府邸,怕出什么事,急急赶来了,谁知竟是看到这副场景。
燕恒竟然直入云启府邸,杀人。
谢谭幽心头大惊,实在是有些怕,也是有些不确定,燕恒这般是为何。
她眼睫微颤,想问,云启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燕王无故闯我府邸,还杀了我府中众多之人,到底意欲何为?”云启冷冷凝着燕恒,“今日,燕王若是不给我个合理的解释,我定不会善罢甘休。”
“解释?”燕恒忽的笑出声,眼底却没有一丝的温度:“待你见了阎王便知了。”
“燕恒!”谢谭幽瞪大眼,看着燕恒将手中剑直直朝云启扔去,寒光微闪,剑锋凌厉又带着逼人的气息。
“不可!”
云启死了,他母妃怎么办!他母妃还没有彻底平安,云启怎么可以死呢。
谢谭幽顾不得太多,扔了手中伞,便要去抓住那把剑,可才走不过两步,手腕便被人攥住,紧接着便是撞进一个胸膛中。
“做什么?”燕恒暗沉的嗓音从头顶传来。
谢谭幽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直到看着那把剑在云启面前落下,心头才总算一松,她太怕燕恒失去理智,就此杀了云启,在没有确定孟南溪安好前,云启还杀不了。
“可会射箭?”燕恒忽而问。
谢谭幽不明白他何意,缓缓摇头。
“我教你。”
说着,燕恒便接过黑风递过来的弓箭,如杀谢霖那日般,带着她一点一点将弓拉满,将箭羽对准前方,视线随之落在云启身上,谢谭幽终是后知后觉了什么,急急开口:“燕恒,不可以!”
可已然来不及。
箭羽射出,不过一瞬间,便鲜血飞溅,惨叫连连。
她听不清看不见。
唯有耳畔那道冷却又柔的声音传进脑海之中。
“我只是暂时杀不了他,不代表我永远杀不了他,亦不可以废了他。”
“……”
“七哥!”云裳面色惨白,跑至云启身旁,看着云启右眼上插着一支箭羽,她泪水如断线,心急如焚:“快宣太医!”
云启面色痛苦,已经死死咬牙却还是忍不住的发出痛苦声响。
他克制不住的怒吼:“给我杀了燕恒!”
暗卫得令,却在将要动手之时,被云裳制住。
“本公主看谁敢动!”云裳站起身来,“谁若动一步,本公主便杀了谁!将其尸身剁了喂狗!”
“当务之急,救七哥。”
云裳是云启胞妹,又是云崇与皇后最宠爱的嫡公主,就连云启都是多番迁就包容她,暗卫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瞧着云启仍旧痛苦,终是下了决心,先救云启,以后还有报仇的时候。
府邸一阵手忙脚乱,前后出进,哭泣悲哀又是惨叫痛呼。
燕恒缓缓松开谢谭幽,然后将伞拾起,重新为她遮住落下雨滴,在这样的阴冷寒风中,他声音很轻,“回吧。”
一眼都未看后头的慌乱惨状。
*
雷声隆隆,似是天空即将坍塌,雨也越下越大。
这般的阴沉沉,总会让人止不住的失神,想起一些往事。
是以。
从云启府邸出来,四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燕恒与谢谭幽走在前。
而银杏撑伞,与温凛走在后方。
到了谢府,沉默一路的谢谭幽才总算开了口,她问燕恒:“老王妃的身体……”
“一切安好。”燕恒回:“不必担忧。”
“那今日之事……”谢谭幽还是担忧云启府邸一事。
先前以为燕恒是万能,所以她杀了人也敢跟燕恒说,在他杀谢霖,杀秦氏谢音柔时,她都从未担忧过,只因觉得他是燕恒,定然能摆平所有的一切。
可后来,她发现,他也是会脆弱的,也是会被人紧攥喉咙而难以呼吸的。
燕恒道:“我在,便不会出什么事。”
谢谭幽心头微安,抿了抿唇,还是问出自己心中所想知道的,“今日这般,是因为我吗?”
“嗯。”
虽然猜到,但听燕恒就这样承认,还是让她心头一震。
“如果今日,我死在那里了呢。”
燕恒抬眼看她,那双眸似是能看到很久很久之前,眸底深处有悲苦,并不像表面看到的这般冷冰冰又拒人于千里。
过了好一会,他才开口:“我会杀了云启。”
“不止云启。”
这一定是谢谭幽听过最好听的声音了。
这样的声音伴随着她过了很多很多年,那阴暗无助的日子里啊,心头唯一的一盏灯似乎就是他了。
她也是忽然想起,燕恒书房的那幅画,原本画中女子是极尽孤独悲伤的,可燕恒却亲自给她头顶挂了一盏灯,让她整个人被光照耀然后闪闪发光。
谢谭幽唇角轻扯:“燕恒,谢谢你。”
燕恒没有应,转身离去。
*
回了府中谢谭幽便回了屋。
银杏推门进来,:“大小姐,奴婢给您备了热水。”
“不必了。”谢谭幽道:“今日你也累了,下去休息吧。”
银杏没有立即退出去,而是盯着谢谭幽直直看。
谢谭幽察觉,看向她:“怎么了?”
“奴婢觉得大小姐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不止不一样。
还会很多她不知道的,明明她二人是一起长大的,她何时会武功了?今日忽然见到,心头的震惊怎么都压不下。
谢谭幽愣了一瞬,又很快反应过来,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和银杏解释,将银杏拉至自己身前,想了想才道:“其实也不是突然会的,会了很久了,先前是不知道怎么用。”
这也不是欺骗,毕竟她是真的在上一世,在她十五岁那年便会了。
银杏皱眉还想再问,却瞧见谢谭幽逐渐犯困的双眸,将想说的话咽进去,她俯身道:“不早了,大小姐早些休息。”
“好,你也去休息吧。”
银杏退身出去,垂眸看着脚下,不知在想什么,走到拐角之处,若不是反应及时差点撞上一人,她忙后退几步,抬眼,还是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
二人视线对上。
他唤她:“阿妤。”
银杏身子猛然一震,就如被什么东西穿透般,有些疼,大脑又是一片空白。
阿妤。
多久没有人这般唤过她了,而她似乎也都快忘了,原来,她也是有其他人生,其他名字的。
雨声辟里啪啦,很乱,她整个人却出奇的平静。
早已过去那么多年,她也不在意了。
世间没有阿妤了。
阿妤已经死了。
死在十几年前的那场叛乱。
*
大雨下了整整三天三夜才停,空气阴冷潮湿,人都缩在家中,长街依旧冷清,而云启府邸一事却是早已传入朝中。
云启还瞎了一只眼。
众皇子中,唯有他最得圣心又受朝臣拥戴喜爱,本该是太子的不二人选,可眼下,却瞎了一只眼,试问,天底下有哪个皇帝是毒眼的?这不是出去惹人嘲讽笑话吗。
七皇子一党纷纷在朝堂之上,要求云崇处置燕恒,而另一派本该不喜燕恒的大臣,却难得的为他说了话,朝堂又是吵的不可开交。
云崇撑着额角垂下眸,看似在揉着发疼的头,实则眼神晦暗不明。
他有些看不懂云启在做什么。
明明,他与他说的不是这般。
眼看大家吵的越发激烈,他才偏眸看向依旧漠然,一副什么都不关心的燕恒。
语气微沉:“阿恒,你什么都不说可是默认了?”
听闻云崇此话,争吵的大臣也纷纷停下,直直看向燕恒。
燕恒倒也坦然颔首:“是杀了人。”
“陛下,燕王既已承认,就当按律处罚。”有朝臣愤愤道。
“为何无故杀人?”云崇问。
“谢谭幽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倘若旁人抓了他,想要威胁我,我又怎能不去。”
燕恒声音平静,听在众人心头却是狠狠一跳。
云启用谢谭幽威胁燕恒?
云崇皱眉,明显不信:“他威胁于你?”
燕恒颔首:“七皇子让我臣服于他,我不同意,才与他府中暗卫交了手。”
闻言,云崇脸色难看。
云启让燕恒臣服他?他想做什么?
“燕王说话可是要凭心而论。”一直沉默的秦国公冷冷开口,他昨日入了云启府邸,前后已经了解清楚,竟是没想到燕恒还会这般的颠倒黑白。
这分明是在挑拨云崇与云启之间的关系。
“秦国公当日又不在场,怎的张口便否定本王说辞。”燕恒冷笑:“莫非国公爷近日见过七皇子?”
“七皇子待人和善,更是孝顺陛下,怎会有那种大逆不道的想法?”
“本王只说他让本王臣服,可从未说过他有什么想法。”
“陛下。”温凛也是站出来,“臣才出宫,便撞见了还未走远的燕王,忽而见七皇子府中人拿着表妹荷包前来,说是表妹在七皇子府邸,一时情急,便也跟着过去了。”
“当日确如燕王所说。”
温凛开了口,众臣低头交耳,云崇神色也更加冷,他双眸眯了眯:“此事各执一词,既是如此便等着云启伤好后再谈,边疆已经传来消息,南燕已经开始有了动作,许是不久便要打仗了。”
“先国事,再其他。”
第62章
要打仗了。
听云崇此言朝堂静了一瞬便讨论起来,打仗最受苦的是百姓,也是要用很多的银子,有人只想享受安宁,听闻此皱了皱眉,又怪起温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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