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身子抱恙的消息传出,四爷无论多忙,都得去景仁宫探望。
乌拉那拉氏面上扑了粉,散了头发,半躺在床榻上,强撑着精神和来看望她的四爷说话:“臣妾不过是小病,皇上日理万机,立储之事才尘埃落定,后续繁杂之事定然不少,您不该因臣妾耽搁政事的。”
四爷坐的端正,对乌拉那拉氏的性子了若指掌的他并不接话,“好好儿的,皇后身体怎么就不舒服了,太医是怎么说的?”
“不过是早年间落下的一些小毛病,没什么大碍。”乌拉那拉氏说完,神情犹豫的看向四爷。
“说来臣妾恰有一事,想求皇上允准。”
四爷望着乌拉那拉氏苍白的唇,略一颔首,乌拉那拉氏便道:“病中之人向来多思,臣妾独居景仁宫,一人养病未免太过孤寂,所以臣妾想请皇上同意,接臣妾的娘家侄女入宫小住几日,也好陪陪臣妾,以慰臣妾思亲之情。”
“你是皇后,这件事,你大可自己做主,下旨宣召家人入宫便是。”
乌拉那拉氏低眉道:“正因臣妾是皇后,许多事情便不能由得臣妾的性子来,一是避免一些闲言碎语,二来,臣妾家中虽不能帮皇上多少,却也万不能做了您的累赘,给您添麻烦……”
宫中规矩,皇后每月都有一次召见亲人入宫的机会。
可因为种种顾虑,乌拉那拉氏并没有行使皇后这一权力,反而处处小心,生怕被人说嘴。
乌拉那拉氏把自己的姿态放的如此之低,四爷心中不是不念着她的好的,自然同意了乌拉那拉氏的请求。
况且于他而言,只是一句话的事。
至于皇后心里有什么主意……四爷觉得皇后是个聪明人,不会不经他同意就做些惹他不高兴的事的。
乌拉那拉氏选中的娘家侄女是乌拉那拉氏一个庶兄的女儿,名唤婉清。
乌拉那拉婉清入宫这日,正逢给乌拉那拉氏请安的日子。
原本乌拉那拉氏病着,按理来说不必请安,但乌拉那拉氏也没有让人知会六宫免了请安。
所以这一日,众人还是不约而同的来了景仁宫,正好见到了乌拉那拉氏的侄女。
年淳雅还没说话,钮祜禄氏的笑就堆了满脸,拉着婉清格格的手,从手上褪去了一个品相极好的镯子套在婉清格格的手腕上。
“真不愧是皇后娘娘的侄女,臣妾一见就觉得喜欢极了。”
婉清格格羞涩的低了头。
年淳雅看着眼前这一幕,眼中含了抹趣味。
瞧这样子,或许皇后真的打算和钮祜禄氏结亲?
可秘密立储的圣旨才放入正大光明的牌匾后不久,皇后怎么就这么快下注了?
还是说皇后不是下注,而是胸有成竹?
坐于上首的乌拉那拉氏虽是含笑看着钮祜禄氏和婉清格格,但眼角余光一直在注意着年淳雅的神色,见她的情绪丝毫没有因为眼前这一幕而波动,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
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年贵妃没有波动,说明她压根儿就不在乎她乌拉那拉氏与钮祜禄氏和四阿哥弘历结亲,可她到底凭的什么能这般稳得住?
看似融洽的殿内,实则每人都各怀心思。
散了请安,婉清格格随乌拉那拉氏去了东梢间,瞧见乌拉那拉氏眉眼间的疲惫,懂事的上前给乌拉那拉氏揉捏着:“姑姑可觉得舒服些?”
乌拉那拉氏嗯了一声:“你今日刚入宫就见了后宫嫔妃,心中有何看法?”
她说着,眼神却看着婉清格格腕上的镯子。
婉清格格动作一顿,知道乌拉那拉氏是在考验她,便大大方方道:“奴才知晓姑姑您的意思,家中额娘和玛嬷也交代过了,让奴才一切都听您的。”
“都听本宫的?”乌拉那拉氏笑了,“若是本宫说,你此次进宫,真的单单只是来陪伴本宫,本宫并无其他心思,你可还会这般说?”
婉清格格肯定道:“会。”
乌拉那拉氏有些许惊讶,婉清格格提起衣摆跪了下来,“姑姑,您和奴才都姓乌拉那拉,奴才相信,不管您做什么样的决定,都是为了乌拉那拉家好。”
“所以,无论您是想让奴才嫁给四阿哥也好,还是送奴才出宫也罢,奴才都听您的,因为不论结果如何,您都不会害奴才。”
这番话从自己正值豆蔻之年的侄女口中听到,乌拉那拉氏内心百感交集。
她长吁了口气:“想来你也累了,本宫先让人带你去偏殿安置下来,待到晚上,再吩咐小厨房多备几个菜,你陪本宫用个晚膳。”
“是。”
婉清格格被人引下去安置,乌拉那拉氏倏地笑了,这笑是发自内心的,愉悦的笑。
这么多年了,就连她的额娘都未曾说过这样的话,如今反倒是从一个小辈口中听到了。
荼白进来看到乌拉那拉氏笑的开怀,心里也高兴:“看来娘娘很喜欢婉清格格。”
乌拉那拉氏认同道:“婉清是个好孩子。”
婉清格格的入宫,在没什么波澜的后宫溅出了些许水花。
因为弘历正在禁足,没有办法像钮祜禄氏期望的那样,和婉清格格见面培养感情,索性自己常去景仁宫走动。
去了两三次后,钮祜禄氏就忍不住和乌拉那拉氏再次提了结亲一事。
乌拉那拉氏欣然同意:“好啊,你既有心结两姓之好,本宫自然愿意,婉清虽只是本宫庶兄的女儿,但品貌教养皆是上乘,想来也当得起四阿哥嫡福晋的位置。”
嫡福晋三个字一出,钮祜禄氏面色微变。
从一开始,她与乌拉那拉氏言语间暗示的只是侧福晋,毕竟如今的乌拉那拉氏在朝堂上给不了弘历太多助力,弘历的嫡福晋必须有一个强有力的母家。
钮祜禄氏本来盘算的好好儿的,谁知乌拉那拉氏却突然变卦,惦记起了嫡福晋的位置。
她的神色很快恢复如常:“皇后娘娘,臣妾是真心喜欢婉清格格的。”
乌拉那拉氏挑眉:“本宫当然知道,若不然,本宫也不会点头同意的。”
“不过……”她拉长了语调:“瞧你这神情,莫不是觉得本宫的侄女,做不得弘历的嫡福晋?”
钮祜禄氏忙道:“皇后娘娘言重了,不过弘历的嫡福晋人选事关重大,也要弘历自个儿愿意才行,否则岂不是辜负了婉清格格?”
“不如这样吧,臣妾回去后想法子问问弘历,如此可行?”
乌拉那拉氏心知钮祜禄氏只是寻了个托词罢了,其实心中是不愿的,她不悦的点头,挥手让钮祜禄氏退下。
钮祜禄氏一走,荼白就道:“还不知正大光明的牌匾后是不是四阿哥的名字呢,熹嫔这便看不清自己的身份了。”
谁也不是傻子,她当自己那看不起婉清格格身份的心思没人看得出来一样。
乌拉那拉氏低眸盯着手指上华丽的护甲,斩钉截铁道:“不管是不是,最后的结果都只有一个。”
那就是不是。
不管钮祜禄氏与景仁宫走动的再频繁,年淳雅仍旧岿然不动。
苏培盛前来禀报消息时,四爷正在画首饰样子,听完消息,四爷只是冷笑了一声,继而专心致志的画画。
苏培盛默了默,侧头瞧了眼纸张上的桃花图案,一张老脸笑的跟菊花似的:“皇上这是给贵妃娘娘画的首饰样子吧,若是贵妃娘娘知道皇上的心意,定是会高兴的。”
四爷轻晒:“若是从前,只是几个首饰样子,她是会高兴。”
但他心中清楚,这次和以往都不一样。
从前他们之间无论再怎样闹别扭,不过都是小事,不涉及原则问题,他哄一哄也就罢了。
可这次,他那日清楚的看到了她眼底的失望,是对他的,这样的眼神,他此前从未在她的眼中看到过。
他知道,是他伤了她的心。所以这段日子他一直没敢去见她。
苏培盛闻言,呼吸轻了些许。
这些日子,皇上和贵妃之间的冷战,他都看在眼里,也知道皇上有心求和,贵妃却不接招,身为皇上的奴才,他心里也替皇上着急。
于是也顾不得什么身份不身份,僭越不僭越的,尝试着建议:“皇上,这么些年,奴才对贵妃娘娘也算有些了解,奴才愚见,觉着贵妃娘娘最是心软善良的……”
四爷不知听没听进去苏培盛的话,只全神贯注的专注于手下的画。
花了一个时辰把样子画好,四爷活动了下手腕,吩咐道:“把朕私库里的那块儿粉色玉石找出来。”
那块粉色玉石是他登基以来地方官员上贡的成色最好的玉石,一直被他收在私库中,如今终于有了用途。
永寿宫,到了晚膳的时候,坐在桌前的却只有年淳雅一人,福宜和福惠都不见了踪影。
年淳雅正要问,金风便解释道:“今儿六阿哥的课业有些多,早早的就回阿哥所做功课了。七阿哥和六阿哥一同去了阿哥所,还未回来呢。”
说完,金风还回忆了下自己说过的话,琢磨着有没有什么漏洞。
不过见年淳雅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想来也是没有怀疑的,金风不禁松了口气,拿起公筷给年淳雅布菜。
然而晚膳只用到一半,景仁宫来人,说皇后请年贵妃去趟景仁宫。
年淳雅虽不明所以,但还是收拾了下,跟着去了。
踏进景仁宫时,东偏殿里略有些嘈杂,年淳雅下意识往那里看了一眼,景仁宫领路的宫女便道:“是婉清格格正在收拾东西,明日婉清格格就要出宫了。”
怎么这么快就出宫了?
皇后难道不打算和钮祜禄氏结亲了?
年淳雅的脑子里连翻蹦出几个问题,而这些问题,在见到乌拉那拉氏的时候,就都有了答案。
乌拉那拉氏见到年淳雅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么多年了,贵妃你一直没变,心思依旧是这么好猜。”
只是她没说出口的是,也只有被人护着,心思才能这样纯净简单。
年淳雅讪笑了下:“您叫臣妾来,可是有事吩咐?”
乌拉那拉氏摇了摇头:“谈不上吩咐,本宫只是想与你说说话罢了。”
“臣妾愿闻其详。”
哪怕已经过了用晚膳的时辰,可外头的天色依旧亮堂堂的,天边的火烧云染红了天际。
乌拉那拉氏往窗外看了一眼,道:“你进来时想必知道了,婉清明日就要出宫了。”
婉清格格的出宫,昭示着乌拉那拉氏与四阿哥的结亲彻底没了可能。
年淳雅没说话,只静静地听着,皇后叫她来,想来不只是为了说这个的。
许是乌拉那拉氏心里做好了决定,有些话也就没那么难说出口了。
“本宫瞧不上钮祜禄氏利欲熏心,但本宫瞧你很是顺眼。”
如今她还在,钮祜禄氏就敢看不上婉清,看低乌拉那拉家,她还怎么敢与钮祜禄氏绑在一条船上?
既看不上钮祜禄氏,乌拉那拉家能选择的,就只有年 氏了。
乌拉那拉氏的话,几乎算是明示了,年淳雅自是听得懂的:“是臣妾的荣幸。”
聪明人之间说话,向来点到即止,乌拉那拉氏拍了拍手,银朱立即捧着托盘进来,托盘上是一株开的正艳的牡丹。
“后日便是你的生辰,本宫也没什么好送你的,只有这株牡丹,本宫打理的还算精心,就予你做生辰礼罢。”
提起生辰,年淳雅愣怔了下,最近心情不好,金风等人又没提起,她自己是一点儿都没想起来。
“多谢皇后娘娘。”
有了这株牡丹,今日年淳雅来景仁宫,明面上也算是有个遮掩的借口。
回去后,年淳雅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她的生辰是七月的最后一日,每年的生辰都是四爷陪她一起过的。一开始只有他们二人,后来又多了福宜和福惠。
只是今年,她到现在还在跟四爷置气……
想着想着,年淳雅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两日的时间过的很快,年淳雅生辰这日,她才刚醒,手肘撑着床榻就要坐起来,结果不知怎的,眼前一黑,人就倒了下去。
永寿宫内一阵惊慌。
四爷下了朝,正在苏培盛的服侍下换上常服,整理仪容,准备带上礼物去永寿宫给年淳雅过生辰,贵妃晨起晕倒的消息就这么传到了四爷耳中。
四爷面色一变,顾不得还未打理好的衣裳,匆匆赶至永寿宫,还带着今日在养心殿值守的太医。
太医来时还很是忐忑,生怕贵妃有个什么不妥,他也讨不了好。
然而在摸上年淳雅脉的那一刻,太医的忐忑瞬间平复下来,甚至隐隐有些激动。
为求稳妥,太医摸脉摸的时间很长,久到四爷即将不耐烦,太医才捋着胡子回禀:“恭喜皇上,贵妃娘娘这是有喜了。至于晕厥,是因为娘娘起身时动作有些猛……”
四爷大喜,当即厚赏了太医,还翻倍赏赐了永寿宫的奴才。
一直提心吊胆,生怕年淳雅有个什么不好的金风玉露闻言,把心落回了肚子里。
年淳雅悠悠转醒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守在身边的四爷。
她扯了扯唇角,不知怎的,竟有些想哭。
四爷见她红了眼眶,瞬间慌了神,“别哭。”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这么不会哄人,每次见年淳雅落泪,只会说别哭。
但他说的同时,还会动作温柔的为她擦拭眼泪,素日里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中此刻满是温柔。
“皇上怎么来了?”
今日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略带沙哑,四爷拧眉,拎起床头小桌上的茶壶倒了杯温水喂年淳雅喝下:“今日是你生辰,朕特意空出了一日时间来陪你过生辰,只是还未出养心殿,便听到了你晕厥的消息,着实吓了朕一跳,好在你没事。”
没人知晓,在得知年淳雅无事的那一刻,他心中的庆幸。
四爷的关切出自真心实意,年淳雅微微动容,可说出来的话很是生硬:“让皇上担心了。”
听着年淳雅仍旧疏离的语气,四爷心里很是不舒服,他虽有心趁着今日这机会低头,可他也拉不下脸来。
憋了半晌,四爷只憋了一句:“朕向你保证,日后必不会再与你生疑。”
帝王的保证,掷地有声。
年淳雅怔怔道:“永不生疑?”
四爷肯定的重复:“永不生疑。”
他的保证很是干巴,却格外可信。
年淳雅笑了,如春日绽开的桃花,灼灼其华,宜室宜家。
四爷看的入了神,还是门口的吵嚷声惊醒了四爷。
他走到门边,亲自打开殿门,就见福宜和福惠站在殿外:“你们在吵什么?”
福宜和福惠异口同声道:“阿玛,我们要见额娘。”
“我给额娘准备了生辰礼物。”
福惠仗着个子小,没等四爷让开,就从四爷身旁钻了进去,四爷笑骂了福惠一句,先让开位置让福宜进去,又从苏培盛手中接过锦盒,重新关上了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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