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遵命。”年若薇一颗心揪紧,将手里的炭渣郑重放回木匣子里。
她心底有些拿不准,锦秋素来是个沉稳狠厉的角色,她方才刻意偷眼观察锦秋的神色是否有异常,可压根就瞧不出她的喜怒来。
她开始觉得是自己疑神疑鬼,红萝炭和银丝碳从外观看极为相似,原主刚入承乾宫时,就是专门负责炭火,有好几回都因认错红萝炭与银丝炭而挨骂受罚。
锦秋越是淡定,年若薇心理就愈发没了底气,她心想说不定是秋月拿错了呢?又说不定皇贵妃本就是佛口蛇心,秋月只是帮凶?
一定是她多心了!年若薇在心底自嘲一番,觉得自己就是疑神疑鬼,于是朝着锦秋福了福身,就心事重重离开了承乾宫。
此时她思虑过重并未回头,倘若她转身,就能发现身后锦秋木然端着手里的铜盆不曾放下过,她一双眼睛愕然盯着墙角边的木匣子。
等到年若薇彻底走远之后,锦秋匆忙放下手中铜盆,三步并两步来到镀铜匣子边,将匣子里的炭渣攥在手心里,径直入了内殿。
时值隆冬,承乾宫主殿内燃着上好的银丝碳,乍暖如春。
“咳咳咳咳.....”
皇贵妃佟佳氏正斜斜倚在贵妃榻上,边哑着嗓子咳嗽,边心不在焉看书。
锦秋俯身从炭盆边的镀铜匣子里,捻起一块娘娘常用的银丝碳,疾步走到皇贵妃面前。
“娘娘,您快歇歇吧,看书伤身。”
“咳咳...本宫这残破之身,岂还有再伤的余地?”佟佳氏用绣帕捂着嘴角痛苦咳嗽起来,扬手将染血的绣帕抛向一旁。
“娘娘,奴婢有要命的事情需禀报。”
“哦?到底什么事儿,能让你这小狐狸如此惊惶!”佟佳氏面色一凝,放下手里的书,在锦秋的搀扶下坐起身来。
“娘娘,这是前些日子您让秋月那丫头送到乾西四所的银丝碳。”
“这有何稀奇?”佟佳氏懒懒瞥向锦秋掌中炭渣,有气无力说道。
“娘娘,这并非是银丝碳,而是红萝炭,银丝碳外观与红萝炭极相似,可银丝碳仔细瞧还泛着银丝流光,而这红萝炭取自青信木,细看色涩且光哑。”
“不可能!”佟佳氏难以置信,夺过锦秋手里的炭渣端详许久,顿时哑然。
她苍白的脸颊,在盛怒之下浮出妖冶病态的红,紧接着在急火攻心之下,又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锦秋匆忙上前,将身型摇摇欲坠的娘娘搀扶到贵妃榻躺下。
“去查!她是本宫的家生子,敢如此吃里扒外,背后定有人撺掇!咳咳咳...查!”
“奴婢遵命!”
.......
临近晚膳之时,秋月抻了抻懒腰,睡眼惺忪来到小厨房里。
小厨房已然准备好四阿哥的晚膳。
秋月掀开食盒,觑了一眼食盒里烹饪精致的三菜一汤。
“小六子,和你说过多少回了,皇贵妃娘娘特意交代过,四阿哥还是个孩子,不能吃过于饱腹和油腻,必须准备好克化的简餐。”
“是是是,奴才知错,奴才这就去准备,秋月姐姐,那还是老样子吗?”
“嗯,快些准备,别让四阿哥饿着。”
掌管承乾宫小厨房的小六子点头哈腰满脸陪笑,将三个才蒸好的宣软馒头放在食盒内,馒头还散发着腾腾热气,紧接着小六子又端来一盏熬煮多时的血燕,一道放入食盒内。
“姑姑莫气,都是奴才办事不力。”小六子乖巧地朝秋月手里塞了一块沉甸甸的银子。
秋月将银子揣入袖中,又极为熟捻地伸手拿走一块摆好盘的金丝酥雀,这才趾高气昂提着食盒离开。
小六子对于秋月的跋扈,一如既往地不敢怒,也不敢言,他愤恨望着秋月远去的背影,忍不住翻了好几个白眼。
秋月每次去给四阿哥送膳食之前,都要回自己屋里换衣衫,承乾宫西边的暖阁,是她的并经之路,此时她换好衣衫,如往常那般闪身入了西暖阁。
皇贵妃偶在暖阁里避寒小憩,暖阁里放着存盐的罐子,是皇贵妃为助眠理气血,用来泡脚的粗盐。
秋月鬼鬼祟祟来到放粗盐的小矮几边盘腿坐下,她掀开食盒,将食盒里珍贵的血燕吃得干干净净。
她又吃了两个热腾腾的精面馒头,这才意犹未尽,满眼嫌弃的将粗盐,洒在仅剩的那个馒头上。
秋月绕到屏风后,用空碗取来半碗清水,照例在清水里泄愤似的拼命撒盐。
做好一切之后,秋月盖好食盒,正准备开门离开,忽而听见身后传来砰一声巨响。
她惊得匆忙转身,顿时吓得瘫坐在地。
隔着满地碎裂成寸的玳瑁屏风,皇贵妃娘娘正端坐在绣墩之上。
“娘...娘娘,您吓了奴婢一大跳,您什么时候来的。”秋月心里害怕极了,说话都有些大舌头,甚至不敢抬头去看皇贵妃的眼睛。
“咳咳咳咳....锦秋....无论你用何种方法,务必让本宫....咳咳咳咳....听到真话。”
“先...先将她给胤G准备的好..好东西灌给她尝尝。”
“娘娘饶命啊!奴婢也是为了您着想,那四阿哥是永和宫乌雅氏那贱婢的孩子,他又如何会真心与您亲近,奴婢也是看不惯他对您不忠不孝....啊...好疼,娘娘...”
秋月满眼惊恐被两个大力太监按着跪在皇贵妃面前,此时她的下巴被人粗暴卸脱臼,只能无助张开。
锦秋将秋月准备的馒头和盐水统统灌到她口中,秋月和她都是家生子,二人平日里私交甚笃,没成想她竟是个如此人面兽心的畜生,她此刻又气又恨,下手愈发狠戾。
秋月被强塞了那些难以下咽的食物之后,有气无力的干呕了许久。
紧接着大力太监就剥光了她的衣衫,当着皇贵妃娘娘的面行褫衣之刑,才挨了三四下,秋月就扯着嗓子边哭边求饶。
“娘娘....呜呜呜呜.....奴婢招,奴婢都招,是德妃,是乌雅氏!都是她指使奴婢离间您和四阿哥的关系,是她.....呜呜呜...”
......
永和宫内,德妃乌雅氏正抱着小十四在小花园里遛弯消食,此时奴才来报,说承乾宫请她去说体己话。
德妃刚想将小十四递给一旁的乳母嬷嬷,却被承乾宫的锦秋抢先一步,将小十四抱在了怀里。
“皇贵妃娘娘也许久未见十四阿哥了,方才还特意叮嘱奴婢,务必将十四阿哥一并带过去瞧两眼。”
第18章
德妃压根就不想去承乾宫,本想搪塞一番,见小十四被那人身边的奴婢抱走,顿时急火攻心。
“这更深雪重天,皇贵妃怎忍心让本宫的小十四冒雪前行,若冻着该如何是好。”
“德妃娘娘您若不拂逆,那十四阿哥自然也能安好。”锦秋懒理乌雅氏,抱着十四阿哥就往承乾宫疾步走去。
德妃又气又急,踩着花盆底鞋就急急追出了永和宫。
才踏出永和宫门,方才还一脸狰狞怨恨的乌雅氏,竟瞬间换上一副泫然欲泣,委屈忍泪的模样。
她这幅做派,引得路过的命妇和奴才们频频侧目。
锦秋抱着十四阿哥疾步走在前头,来到回廊处,她满目焦虑,唤来一个小太监,在他耳畔低语了几句,那小太监转头就跑的没了踪影。
一路上乌雅氏逆着风雪,一双眼睛黏在小十四身上几乎从未离开,好几回都差点在雪中跌倒。
她跌跌撞撞来到承乾宫,就见那张嚣张不可一世的脸,依旧如从前那般,正用下巴瞧她。
可如今,她再也不是承乾宫里的低贱洗脚婢了,她是紫禁城风头无两的德妃。乌雅氏原本下意识如奴婢般佝偻起的腰杆,顿时挺的笔直。
“臣妾给皇贵妃娘娘请安。”
“安?呵,本宫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年一念向善,没有杀你。”皇贵妃面色晦暗,怀里抱着还未满周岁的十四阿哥。
眼见皇贵妃尖锐的护甲,没轻没重地在小十四粉嫩的脸颊上来回摩挲,乌雅氏顿时慌了神。
“娘娘,有什么事您朝臣妾来,小十四还是个孩子。”
“本宫今日唤你来,是想通知你一件事,本宫前几日找了钦天监算过,小十四的命格竟极旺本宫,本宫准备明日去寻万岁爷,将小十四养在本宫膝下。”
“娘娘,臣妾的四阿哥已经被您养在膝下,如今臣妾只有小十四在身边,臣妾好歹是妃位,祖宗规矩,嫔以上可将孩子养在身边的。”
“既然如此,那本宫就与你换子吧,本宫将胤G还给你可好?”
“不!臣妾的意思是胤G性子乖巧,小十四顽劣,臣妾怕小十四让您费心,还是不换吧。”
皇贵妃冷笑一声,将怀里的十四阿哥抱给一旁的嬷嬷。
“今儿除夕,本宫知道你方才参加除夕宫宴吃的丰盛,特意给你准备了些你喜欢的宵夜。”
皇贵妃话音刚落,两个大力太监就拖着被五花大绑的秋月入内。
德妃只是懵然看向皇贵妃:“娘娘,臣妾费解,您宫里这奴婢犯错,是您自己宫里的事情,何必让臣妾的小十四遭罪,看这血淋淋的场面。”
“他还是个孩子!”乌雅氏满眼心疼,看着被吓得嗷嗷大哭的小十四,一颗心揪得生疼。
就听砰地一声,皇贵妃将手里的茶盏猛地砸向乌雅氏那蛇蝎毒妇。
“你的儿子是孩子,本宫的胤G难道就不是孩子!”皇贵妃满面怒容瞪向德妃。
“本宫揣测过许多有可能伤害胤G的人,万万没想到最后竟然是你!他也是你的孩子!竟然是你,呵呵呵呵呵...”
“天道不公,为何像你这样的人,竟能生出这么好的孩子。”
“臣妾不知娘娘在说什么,臣妾是胤G的亲额娘,他是臣妾十月怀胎掉下来的血肉,谁若敢加害胤G半分,臣妾定以命相博。”
此时承乾宫管事太监刘喜,端着个用绸布遮挡严实的托盘入内。
“咳咳咳....你的小十四再过几个月即将过周岁了吧,本宫没什么好送的,就将这件好东西赐给你吧。”
皇贵妃徐徐走到托盘前,抬手掀开绸布。
“你一定看着很熟悉吧,这是你给胤G做的旧衣,本宫方才命人从乾西四所取来了,胤G那孩子纯善,竟将这衣衫宝贝似的藏着,真是傻孩子。”
乌雅氏方才还镇定自若,此刻顿时面色惨白,那托盘里赫然放着她给胤G生辰之时,亲自做的新衣衫,就是那件染过水痘血痂的衣衫。
“都说孩子穿旧衣好养活,让本宫来瞧瞧胤G这件旧衣的颜色,衬不衬咱十四阿哥。”
眼见皇贵妃拿着那件衣衫缓缓靠近小十四,乌雅氏顿时目眦欲裂,不管不顾冲上前去,将可怜的小十四紧紧搂在怀里。
“小十四贵为大清皇子,又如何能穿旧衣,您的心意臣妾心领。”
皇贵妃闻言,顿时怒极反笑:“呵呵呵....那本宫的四阿哥,难道不是大清皇子?”
“皇贵妃,你莫要欺人太甚,臣妾虽家世低微,但拼尽这条命,也会保护臣妾的小十四。”
“乌雅氏,若要让你的小十四好好活着,就让本宫听到真话,如何?”
“臣妾对您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肺腑的真言。”
德妃乌雅氏如是说着,却见皇贵妃扬手屏退场间包括锦秋在内的所有奴婢。
“此处只有你们母子和秋月,现在能说真话了?”
幽冷的大殿内,此时昏暗明灭的烛火,在乌雅氏露出无声冷笑的脸上跳跃。
“胤G和小十四都是我的孩子,他们是我的孩子,永远不会被任何人夺走!”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声打破皇贵妃的沉默,紧接着又是好几巴掌,轮番落在乌雅氏脸颊上。
“哈哈哈哈!你能奈我何?你已经生不出孩子了,胤G还彻底与你离心!还有你的小公主,比猫儿没大多少的小东西,死的好可怜呢,啧啧啧....”
“毒妇,本宫最后悔的就是当年在你爬床的时候没杀你。”
“佟佳素媛,那你去告啊!去万岁爷跟前,去皇太后跟前告状吧,你别忘了,我乌雅玛禄若沦为罪妃,那胤G也只能是罪妃所出的孩子,他也要和我一起下地狱陪葬!”
“你现在是不是很怕我出事?甚至还要护我长乐无极!他是我的儿子,你永远都抢不走!我的儿子我宁愿废了他,也不会让他与你情同母子,毕竟生恩大于天!”
乌雅氏此时呼吸急促,整个人陷入极端亢奋中,她已然准备破釜沉舟。
看到佟佳氏眸中浓烈难掩的痛苦挣扎之色,她料定佟佳氏为了胤G的前程,不会把她怎么样,否则她现在就不会在这听佟佳氏教诲,而是早已深陷慎刑司。
“为了胤G不与本宫亲近,所以你和秋月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原来...胤G这些年受到的折辱,竟是你这个亲额娘所为,可怜的孩子。”
佟佳氏从未想过一个母亲竟然对自己的孩子如此歹毒,一想到胤G那孩子这些年来受到的磨难,她竟忍不住黯然垂泪,责备自己的疏忽。
自从小公主早夭之后,她沉浸于悲痛之中无法自拔,才让奸佞有机可乘。
有句话乌雅氏说对了,她不能将她如何,因为她不想再让胤G那可怜的孩子,再受半分伤害。
“佟佳素媛,你这个蠢货,你这些年来总在责怪我爬床,你难道没想过若万岁爷不愿,我即便使尽浑身解数,又能如何?”
“是你看不透,在紫禁城里谈情...要命,紫禁城从来都是战场,而非情场。”
“万岁爷啊~还真是天下第一薄幸人,万岁爷他若爱你,为何明知你胎像不稳,还会默许我爬床?”
“他贵为天子,若不想让你知道他宠幸我的消息,可以用很多方法遮掩,为什么还要让你忍辱对外说举荐我侍寝?”
听到这句话,原本从容的皇贵妃面色登时煞白,无力瘫坐在太师椅上。
“您怎么还不明白?娘娘您家世显赫,四九城谁人不知佟半朝?紫禁城外是半朝,若紫禁城内您这个佟氏血脉的皇贵妃还诞下皇子,岂不是将整个大清朝都拿捏在佟家手里?”
“康熙爷最疼赫舍里皇后所出的太子,甚至北狩都要让人送太子旧衣来闻两下方能安枕,在康熙爷的后宫里,永远不会出现有佟佳一族血脉的皇子!”
“您等着瞧吧,即便在您之后,再有佟氏一族女子入康熙爷的后宫,她定也是不会下蛋的鸡,注定被人嘲笑,即便生出来,也定活不长久。”
“住口,表兄不会如此待我,你根本不懂他与我的情分,你不懂....”佟佳氏痛哭流涕,掩面啜泣。
“该说的我都说完了,走出这个门,我说的每一个字都不会认,皇贵妃,臣妾也只是棋子而已,臣妾也只是个想保护孩子的母亲。”
“至于胤G..臣妾的确有愧于他,但臣妾绝不后悔做过的每一件事,若时光逆转,臣妾依旧会那么做,总要让他记住臣妾这个生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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