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和他这个人一样。
黑漆漆的,沉沉的压过来,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这府里的每个人好似都如履薄冰。
姜玥其实理解男人对权利的渴望,即便是她,一个女儿身也想在王朝中手握权柄。
有了权力,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她看见原本黑漆漆的屋子,顷刻点起了烛火,不消片刻,廊下也点满了灯,宛如刚烧起了的白昼天光。
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严肃。
凝神屏息,大气都不敢喘。
步履匆匆的朝着前院,好似发生了什么大事。
姜玥又看见了周扶危,只不过与他平日里的波澜不惊大不相同,他脸上的神色显然是有些紧张的,毫无血色,也不知是不是这天太冷,映在他脸上的烛火好像都是冷的,男人肤色苍白,他厉声传话,声线几度不稳,气息似乎都在颤:“叫他住手。”
“让他现在就回来!”
这句话刚说完,男人便弯腰剧烈的咳嗽了起来,手帕上的血好像漫开的红梅,星星点点的红白,反而更是怵人。
周扶危抬起冷厉苍白的脸孔,面无表情咽下喉咙里的血,吐字道:“备马。”
心腹望着主子幽冷的面色,只觉得心都往下沉了沉,立刻去浅了马来。
沉沉的夜色,一片黑暗。
连月光都不留几分,
男人翻身上马,狠狠扬起手中的长鞭,用力挥鞭落在马背上,一声啼叫过后,吃痛的马儿便如他所愿飞了出去。
偏偏周扶危喜静,偏偏他的宅院置办在离宫门远处的僻静之地,他骑着马,一路闯到宫门。
姜玥看着他深夜叩宫门,对周扶危的印象又深了几分,这个人果然是目中无人,深更半夜,连宫牌都没有,就要闯入宫中,果真是没有把皇宫里的人放在眼里。
守在城门外的是禁卫军。
禁军的牌子还在她父皇手中,守卫自然是不肯放周扶危进去,既不是上朝的时辰,也没有得到召见,怎能由他说了算?
“大人,您请回吧。”
“天都没亮,宫里也未传信,劳您打道回府,莫要叫我们难做。”
守卫铁面无私,虽早已听说过这位摄政王的赫赫威名,但他今晚什么人都没带,身后连个随从的人影都瞧不见。
便又没那么可怕了。
男人拿起别在腰间的长剑,眼底浮现的杀意令人胆颤,好在夜色浓稠,不太看得清他的神色,如若不然,这两名守卫也能发现周扶危的神色和那从炼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也没什么两样了。
肤色苍白,眼底猩红。
守卫亦是拔刀相见,见他拔剑就更不敢放他进去。
“周大人是想造反不成?!”
回应他们的是干脆利落的一剑,从颈间划蹭而过,若再深几分,就能当场割下他们的头颅。
男人的耐心似乎耗尽了,不欲废话,冷冷收回目光,硬闯进了宫门内。
他一路进了内宫,一袭黑衣,周身杀意浓郁,踩着夜色,根本无人敢拦。
姜玥看着好似被恶鬼吞噬了的周扶危。
她想了想,根本不知道周扶危竟然夜闯过宫门?
不对,不对。
这么大的事情,她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
如此大逆不道,任谁听了都能对他口诛笔伐,她不可能不知道,除非……
除非她已经死了。
姜玥看着周扶危一步步走到公主殿,他站在宫门外,手中持剑,剑尖垂地,他停了下来。
姜玥心想,哦,原是她横死的这一夜。
第209章 真相大白
长夜将明,天边已经微微露白。
深夜的露水,落在眉眼间,沁着透骨的冰冷。
周扶危的心腹已然带着人跟了过来,一干人等只敢站在远处,沉默、死寂,静得只听得见风声。
等了片刻,心腹斗胆上前,他也不知道主子这般失态是为何故,他追随主子这么多年以来,主子遇事沉着冷静,天大的事在跟前亦是面不改色的。
“大人…”
心腹刚张了张嘴,只听见耳边一声冷冷的:“退下。”
周扶危还握着手里的剑,都忘记了还松开手,他一步步靠近殿门,天光将至,他缓缓推开了门,昏黄的光线直直照进殿中。
屋子里没有点灯。
除了这一缕的微光,其他的并不看得十分清楚。
周扶危的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那句话:“大人不必忧心,心腹大患已除。”
人死了。
他便是尽了全力也追不回来。
匆匆赶来,到了殿前,便也心知肚明,这一路上的侥幸没什么用处。
他一手教出来的下属,办事从来都干脆利落。
绝不会留后顾之忧。
周扶危的眼前有些模糊,兴许是光线太暗了,他随手合上了门,将那缕天光也关在门外,如此就更是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周扶危仿佛能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他一步步往前走,一步步靠近她。
隐匿在暗处的脸庞什么都看不清楚。
周扶危抬手点了灯,她静静靠在床边,一身大红的嫁衣,睡颜安详,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可是死了就是死了。
可睡着了不一样。
毫无生气。
周扶危看着这张熟悉的脸,他慢慢屈膝跪在她身旁,轻轻的把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她很轻,身体还是软的,皮肤摸起来也尚有余温。
可就是死了。
周扶危内心空白,这双永远都没什么情绪的淡漠双眸,渐渐的像是被浓烈的痛苦撕裂,一点点变得猩红。
血线逐渐加深。
痛得有些直不起腰。
周扶危呼吸间吸进去的气息都是破碎的瓷片,从喉咙到肺腑,都是疼的。
周扶危只说了一句话。
他说:“原来你叫明宜。”
原来是她。
近在咫尺。
却像是被上天戏耍过一样。
周扶危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久到宫门外已经有人不满,即便是有婚约,这样夜半闯入宫中,对公主殿下的名声也是不好的。
传出去,只会让人觉得皇家没有威严。
姜玥看见周扶危抱着她的尸体不松手,还有几分生气,便是她死了,也不能让他这么糟蹋。
殿外已经有人守不住。
周扶危耐着性子帮她擦干净唇边的血,重新打开殿门,天光大亮,直直照过来的阳光已经有些刺眼。
心腹急匆匆的到他面前,二话不说当即跪了下来,咬着牙解释道:“主子,明宜公主的…”
明宜公主的死,是底下人护主心切,擅自做主。
可是明宜公主死了,对主子百利而无一害。
周扶危的冷眸静静看向了他:“不用说了,我什么都不想听。”
什么都没有了意义。
周扶危杀了对她下毒的人,还杀了很多人,他自己都记不清楚了。
却还能清晰的想起来。
他一手教出来的下属昨日要做这件事的时候,他分明是猜了出来的,却没有制止。
默许了他。
到头来竟是害人害己,作茧自缚。
周扶危这样想着就又咳了起来,喉咙里的血已经不是他想压就能压得回去了,粉白的手帕顷刻就被染红,犹如院中开的正浓的红梅。
喉咙里都是腥甜的铁锈味。
周扶危已经感觉到不到疼了,他一身单薄的衣衫,站在这初雪刚霁的宫檐下,脸上沾着血,手上也沾着血,素来爱洁的人,这次却不想再管。
他想起来,他原本也没想和她成亲。
不过是因为她当年随口的一句话,一句许诺,为一朝公主解了围。
若是知道是她…
他必定欣喜若狂。
姜玥看着一言不发的周扶危,她想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都渐渐有了眉目。
原来是周扶危的下属毒杀了她。
臣为君死,肝脑涂地,这也没什么可指责的。
在她为了除掉周扶危这个心腹大患而派人去杀他时,也想过若是不成会招致他的报复。
她技不如人,赌输了。
一切真相大白,姜玥竟没有知道真相时的解气,反而从心底不由得有些遗憾。
遗憾自己死的太早了。
只是周扶危到头来还杀了他的功臣,着实叫人看不懂,做了就做了,怎么还不想承认的样子?
姜玥又看着周扶危同她的尸体躺在一张床上,等到傍晚,又若无其事为她叫来太医,把满屋子的人都吓得魂飞魄散。
这些画面在她眼中似梦非梦,总是遥远。
姜玥醒来时也缓了好一会儿,心里空茫茫的,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也无那般难以接受。
自己选择赶尽杀绝时,就料到了他若能逃出生天必然不会放过她。
自作自受,没什么好叫冤的。
只是周扶危怎么在她死后,并没有大仇得报的感觉,反而是连她都看不清楚的平静的疯癫。
姜玥看不懂他做的事,也不能理解。
她坐在床上默默的想着,即便能回姜国,应该也是回到她死之前的那几年。
既然如此,有些事情她就可以不做。
不去招惹周扶危,也不让他有扶摇直上入青云的机会。
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各不相干。
姜玥越想越觉得这是两全的好办法。
门却在此时被人推开,周寂进来看见她醒了,嗓音悦耳:“该下楼吃晚饭了。”
姜玥看见他往床边靠近的一瞬,还是瑟缩了一下,她往后闪躲的动作没有避开周寂的眼。
男人抿直了唇,看着她问:“怎么了?”
姜玥只是对梦中的画面还心有余悸,她摇了摇头:“没事。”
周寂和周扶危只是长得像。
性格其实不怎么像。
大多数时候,周寂都很好说话,哪怕有时生了气,好像也挺好哄的。
可是…可是…
真的有长得那么像却无关的人吗?
第210章 还是没有
她的脸看起来有些苍白,不太像睡得很好的模样,这会儿好像也心不在焉的,看不出在想什么,眼神怔愣,显得有点呆。
周寂不太相信她口中说的没事,她刚睡醒,可能是又做噩梦了。
先前去过寺庙之后,她的梦魇分明好了些,也不知道是不是下午骑马时被吓到了。
周寂伸手碰了碰她的脸,触感温软,他有些生硬地说:“不要怕。”
不用害怕。
已经没事了。
男人的嗓音低沉有磁性,带着点冷冷的金属质感,听起来平白就能让人多几分信服。
姜玥心头的阵雨渐渐停了下来,在梦中那般后背发凉的感觉也渐渐弥散,的确没什么可怕的了。
总比这世上那些不明不白就死了的人好了太多。
就如同她将周扶危视为心腹大患,将他当成仇敌,与他争的你死我活,同样的,周扶危也不会喜欢她这个日夜企图让人暗杀了他的公主。
他要权。
她也要权。
争权夺势,原本就只有一个赢家。
当然,姜玥虽然什么都能想清楚,觉得周扶危的下属这样做无可厚非。
她再通情达理,也不可能对害死自己的凶手能有什么好的情绪。
哪怕情有可原。
却也不妨碍她和他到死都是仇敌。
回过神来,姜玥认认真真的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我不用害怕。”
如今一千多年过去了。
周扶危早就死了,已经是一方黄土,可是她还活着,依然灵魂闪耀。
这样说来,上天待她也不薄。
还给她再世为人的机会,甚至任务结束还能回到姜国。
姜玥这样想着心情总是更开阔一些,她脸上又能看得见笑容了。
周寂觉得她的心情就像天气般多变,又随时都能看得清楚,心里想的什么,脸上就写的什么,开心了就笑,不开心了就冷着脸,藏都不愿意藏。
周寂当然觉得这样很好,很可爱。
他很喜欢。
他以前从来不觉得自己会有多么充沛的情感,生来就淡漠无情,也很难喜欢上谁。
可是现在,这份喜欢从刚开始的好奇变得愈来愈浓、越发的深刻。
从皮到骨,从肉到血,深深地浸透。
姜玥被周寂的眼神看得有些遭受不住,男人眸色暗暗,深得像漆黑的湖泊。
他每次这样看着她。
她都有一点点的毛骨悚然,总是会被男人这双乌眸中稍纵即逝的疯狂给吓到。
这种目光,于她而言是有点恐怖的。
姜玥忍不住问:“你这样看着我,我才会害怕。”
周寂的情绪敛拾的很快,几乎捉摸不到,他故作姿态,“什么样?”
清清白白的雪莲花装起来的确像那么回事,姜玥一度都要怀疑自己刚才的感觉是不是幻觉了。
她盯着他看了半晌,男人面不改色。
她便也放弃了。
姜玥起床,身上穿着之前换上的睡衣,她忽略了周寂,转身就进了衣帽间。
换好衣服出来之后。
周寂还在卧室,看了看她,“好了?”
姜玥穿了条深蓝色的长裙,微微有些露,锁骨雪白细瘦,她点了点头,“嗯。”
这样穿就很漂亮。
也不会抢了别人的风头。
周寂牵住了她的手,带她下了楼,十指紧扣的瞬间,姜玥本来想要挣开,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有。
周寂的指骨很硬,摸起来也还是硬邦邦,说像是铁钳也不过分。
姜玥也不知道这个人吃什么长大的,浑身上下好像哪里摸起来都很硬,被他抓着手,似乎并没有被禁锢的感觉,可是当她尝试挣脱,就有无形的难以逃脱的力道死死困住了她。
两人一同下了楼,宾客好奇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在两人十指紧扣的双手,看向他们的眼神也都高深莫测,仿佛通了气儿似的心知肚明。
在场只有顾陈看了心里不是滋味,最开始对姜玥生出那么点不可告人的小心思,他深夜里也会狠狠唾弃自己,怎么就变成和傅擎年那样毫无道德底线的老畜生。
可是。
情感这事已经不受控制了。
越是强逼自己放弃,就越想得厉害,抓肝挠心似的怎么都放不下了。
好不容易等来机会,真的不甘心又是一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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