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咬牙,忍住眼泪回过身不去看他。如果看他太久,我怕我会软弱,软弱到忽略还在暗处窥探的敌人,软弱到不想再经营这一切,只想回到他的身边。
而如今我离开他这个安心之所,一步一步像踏在自已心上,走出了个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失魂落魄地随丰隆走到他的住所,丰隆打开了房门。他回头见我呆呆的,不禁苦笑,说道:“兰香姑娘,请进吧。”
我便随他进门。他的住处比Z和馨悦的房间都大,外间有两个,一处放了桌椅,另一处没有放置家具,居然在屋内放了个练拳的桩子。旁边的墙上还斜挂着两把刀,一把乌黑周身乌黑,连刀鞘也毫无任何装饰。另一把却截然相反,刀柄镶嵌着一圈红宝石,刀鞘镶金流水纹,上面嵌着绿松石、珊瑚珠等。
屋内有点乱,丰隆解了腰间赤帝鞭挂到墙上去,回身一看,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道:“日间走得匆忙,没来得及收拾,你坐啊。”说罢他便把搭在椅子上的一件玄色披风拿起来随手丢在榻上。
我点点头,谢过他便坐到了椅子上。
不坐下还不觉得,这一坐下,我只觉得周身哪里都疼,从骨头缝里冒出寒气,简直是不想起来了。
丰隆见我姿态颓然,安慰我道:“你莫怕,有我在这里,他们不敢怎么样的,顶多是在外面监视一下便走了。”
我张口待要回答,肚子却“咕”地好大一声响。我此刻也顾不上丢脸不丢脸的了,只疲惫地笑笑。
他弯了眼睛笑道:“你是饿了吧?我去叫人给你送点吃的。”说罢便匆匆走出房门去。
我知他是不太习惯和女子独处,又想让我一个人静一静,便躲了出去。
外面吹起了风,在我的心上呼啸而过。我眼前像走马灯一般晃过刚才的片段,岳梁放大的脸,眼睛里的狠辣和欲望,吹到脖颈上的湿乎乎的热气,然后是他汩汩冒出鲜血的伤口,和他临走前狰狞的嘴脸……
我闭上眼,不想再想。
此时门被轻轻敲了两声,一个细细的声音响起:“姑娘?是我。”
是森莺。
想是丰隆想找个亲近的人来开导我,其他人都是男子,小薇又太小,所以找了森莺。可惜他不知森莺之前的遭遇,否则是断不会让她在这时候前来的。
我勉强站起来去开了门,只见森莺左手拎着一个食盒,右手弯着一条薄棉被,上面搭着一件杨缎白裙,站在门口,眼里流露出一丝同情地看向我。我虚得手都有点抬不起来了,只对她一扬下巴:“进来吧。”
她扶着我走回到桌旁,把食盒打开,把里面的菜一样一样摆好,又把一小碗翡翠三鲜面推到我面前,试探着说道:“姑娘,吃吧?”
我手有点颤抖,竟握不住筷子,拿起汤匙舀了一口汤。热汤入腹,一路摧枯拉朽驱走寒气,我忍不住连舀好几口。
第76章 安慰
森莺慢慢抚摸我的后背,说道:“姑娘慢着点,仔细呛到。”
我狼吞虎咽,半喝半嚼了那小碗面,才有功夫慢慢夹起点菜吃。先前眼馋的蜜炙杏酪鸡和金汤佛跳墙,此刻就摆在我的面前,我竟味同嚼蜡,胡乱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
眼睛被热气一蒸,我终于忍不住掉下泪来。泪水滴在古铜色的木桌上,颜色变深一圈,像个吸走人快乐的漩涡。
森莺抬起手抹了抹眼泪,拍拍我的后背,说道:“我从丰隆公子那里听说了个大概。唉,没想到没隔几日,姑娘竟也遭此……我从前在涂山府里无聊得紧,盼望着出来能见见世面看看风景,没想到外面的人这样坏,风刀霜剑,一个赛一个,顶顶能摧残人的!姑娘也莫要伤心,今日我不多言,只把往日你劝我的那些,统统劝还于你。日后……日后我俩相依为命,一起做个伴儿也是好的。姑娘可千万要看开啊!”
我抬手一抹眼睛,吸了吸鼻子,又拿过森莺递给我的帕子擦了擦,说道:“多谢妹妹。你放心,我没事,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过几天就好了。日后我要是见了他,丢石头把他腿砸烂!”
森莺幽幽地看着我,什么也没说,只是叹了口气。
这当口儿,又有人敲门,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响起:“打扰姑娘了,姑娘可吃好了?小的们给姑娘送桶热水。”
森莺忙去开了门,两个半大的侍童抬着一个浴桶走了进来。他们点了点头示意了一下,便把浴桶抬到丰隆练拳的木人桩旁边,躬身行了个礼,说道:“丰隆公子吩咐给姑娘抬桶热水沐浴更衣。姑娘只管放心,丰隆公子说了,亲自在门外守护,还请姑娘莫要害怕。”说罢便走到门边,恭敬地退下了。
森莺关上了门,插紧了门闩,这才回过身来对我说:“丰隆公子也是细心,特意找了两个半大童子进来。”
我疲惫地笑笑,顾不上称赞他的细心,只想快快洗去一身腌H。
我解了衣服走向木桶,水气蒸腾间,一股熟悉的香味扑面而来。
我往桶里一看,只看到桶内漂浮着桂花花瓣。但是这香味不仅仅是桂花香,还掺有一丝檀香的气味。
是涂山Z惯常用的香。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走进木桶里沉进水里,任由再次涌出的眼泪与水混为一体。温暖瞬间如拥抱般包裹了我,有着没顶的温柔,让我一下子仿佛回到了涂山府,第一次随他走进庭院的秋日。阳光金黄,庭院里的桂花也金黄,静夜穿一身淡黄色罗裙。他穿一身浅葱色长衫走在我前面,虽然只有一个长身玉立的背影,却被我偷偷地凝望了好久……
“姑娘!”森莺的手伸进水里把我捞上来,也把我从回忆中捞回现实。
她黛眉紧锁,隐隐有了哭腔:“刚才不是说好的,要好好的嘛……?姑娘莫要吓我!”
我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抱歉,一时晃了神儿。你放心,我没有寻死的意思,我只是……只是,想静一静。”
森莺纤纤玉手撩起桶里的水,替我擦洗着后背,然后说道:“那就好,吓死我了。”
我想起丰隆还在外面的寒风中守着,加快了擦洗的速度,口里说道:“没事,我洗洗就睡了。你待会帮我施个那个瞬间就能干的法术,我好快点让丰隆公子进来,莫要让他在外面受寒。”
森莺手上也加快了,应道:“是这么个理儿,哪有让主子在外面冻着的道理。”
几番擦洗完毕,我便走出浴桶,森莺右手抬起,一道浅绿色的光芒射到我身上,片刻间,我头发便从滴着水的状态变成干爽洁净了。
身子也爽利了许多,我便换上了她拿来的那套杨缎白裙,这才感觉舒适不少。
森莺见我平静了不少,便走到桌边收拾了碗筷,剩一碟桂花豌豆黄,用盖子罩了,回身说道:“姑娘,这里给你留碟桂花豌豆黄,你夜里起身若饿了可以垫肚子。那我就先回去了?”
我点点头,握住她的手,说道:“好的,你莫要惦记,我好好的。你回去小心。”
她拎起食盒,细碎步子迈到门口,回身看了我一眼,这才开门。
门一开,外面的雪花随风盘旋着,飞进来些许,飘到地上便化了。我看见她对着门边福了一福,便离去了。
丰隆走进来,他在门口拍了拍肩上未化的残雪,解了披风,一双大眼睛滴溜儿地看着我,似在问询。
我打起精神来,正色道:“多谢公子守护,今天叨扰了,说不定还给辰荣府带来一些后患,兰香不知该如何……”说罢便低下身去,盈盈一拜。
丰隆忙大踏步上前把我扶起,扶到半路手一抖,便缩了回去。他开口道:“没事,那个,你莫要挂怀。本就不是你的错,是那――”
他看了眼窗户的方向,放低了声音,说道:“是那岳梁太不像话,在我府中乱来。我从前就看他不顺眼,总拿个世子身份横行霸道,压人一头,一直想寻个机会揍他一顿,今天我还得谢谢你,让我得偿所愿。至于后患,你也更不必担心,身正不怕影子斜,父亲和我只要没有失误,他就拿不着错处,朝堂之上还没有什么他说话的份儿,朝堂之下么……”
他眨了眨大眼睛,露出了自信的笑容,说道:“你也看到了,他那亏空虚弱的身子,我打他五个不嫌多!”
我回想起刚才他猛捶岳梁的样子,确实是让岳梁招架不住,连连求饶,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见我笑,笑得更开了,说道:“你终于会笑了。吃饱洗净睡一觉,明日又是一条好汉!哦不是,女中豪杰!”
我感激地望着他,点点头:“是!”
此时门又被敲响,我便去开了门,见是刚才那两个抬浴桶的半大小厮,这回一人端了一个鎏金双鱼纹边铜盆,盆内白气蒸腾,小厮的臂弯处各搭着几条巾帕。
第77章 侍妾
他俩对我点点头,叫了声“姑娘”,便一前一后地进门,对丰隆说道:“小的们来伺候公子洗漱。”
说罢一个把盆放在丰隆脚下,给他脱了鞋袜洗脚。另一个把盆端到丰隆手边,丰隆先是伸进去洗了洗手,洗完拿过手巾擦干。那小厮见他擦完,把盆放到一边,又沾湿了一条面巾,替他细细地擦起了脸。
我看他闭着眼,眉毛浓密,鼻子高耸,是个大气的美男子长相。目光越过他看向墙上挂着的刀和赤帝鞭,心里想起他的结局,不由得心头一紧。
那擦脸的小厮手脚麻利,很快就擦完了,又跑到桌边茶杯给丰隆倒了杯热水,端过去说道:“公子,请漱口。”
丰隆接过,气吞山河地大漱特漱,末了把水吐在盆里。那洗脚的小厮擦干了他的脚,给他拿来一双便鞋换上,如此就算洗漱完毕。
两人收好巾帕,鞠了一躬,说道:“今夜小的们就不守着伺候了。公子,姑娘早点安寝,小的们就此退下了。”便端起盆子,向门口走去。
我一看,忙抢在前头给他们打开了门。其中个子稍高那个感激地笑笑,说了句:“多谢姑娘。春宵苦短,姑娘快回吧。”
我呆呆地望着两人走进夜幕中,一阵风吹得我一激灵,我这才轻轻关上了门,却不敢回身。涂山Z说让我做侍妾,多半是一时的权宜之计,但是不知丰隆是怎么理解的……
身后传来丰隆站起来的声音,吓得我一抖。随即只听那脚步踢踢踏踏地走向了里间。
他翻身上床,被子悉悉索索。待到动静停下来,他的声音响起:“今晚就劳烦姑娘在外间的榻上委屈一晚。待明日天亮,我们和Z再做打算。”
我松了口气,心里暗暗嫌弃了下自已的杯弓蛇影,缓步走回榻边。
榻上堆着一条毯子,我把森莺拿来的薄棉被放在下面,把毯子铺在被子上面,约么着晚上不会冷了。便也掀开被子躺了下去。
听我躺下,丰隆隔空挥出几道掌风,剩下的烛火应声而灭,房中彻底暗了下来。只有窗户还微微透着亮,想是外面的雪地反射的光。
我甚是疲惫,却难以入睡。翻了几个身,丰隆突然出声:“兰香,我问你,那齐天大圣,最后的结局你可知道?”
我有点好笑,小灰也是,他也是,男孩子看来都一个样儿,对这个故事念念不忘。我答道:“大圣不畏艰险困苦,一路和师父师兄们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最后终于取得真经,修成了正果,被封为斗战胜佛。”
丰隆失笑:“什么?!打遍了四洲三界,闯遍了九天四海,最后还是归服了?”
我回道:“也许正是打了个遍,斗了个遍,最后发现也就那么个意思,高处不胜寒,便寻了新的去处。降魔护道,诚心向佛,只要他心内赞同,便是好的去处。”
丰隆说道:“也是,他那个宁折不弯的性格,若自已不愿,旁人拿了五百座大山压他,他也是个不服的!”
我想了想,忍不住说道:“打打杀杀,日子久了,许就累了。还有――公子,我听人说,刀剑之类的兵器放在卧房有杀气,对身子不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兰香说句僭越的话,不如公子把它取了,权当个强身健体的。以后和少主一起做生意,成日饮酒看戏,手痒了就练练,练过了便歇歇,可好?”
丰隆沉默不语,我怕他是生了气,紧紧掐着被角。我一时之间实在是找不到更好的说辞劝他弃武从文,好避免以后战而身死的命运。
片刻后,他开口道:“多谢你的好意。只是男儿志在四方,故国山河难以忘怀,当今形势又瞬息万变,多方势力盘根错节。父亲虽已归降,但是故国的百姓还在,我们赤水一族还在,且向来是别人严防死守的对象。我若自此拱手不管了,忙时做做买卖,闲时吃喝玩乐,生疏了身手,以后万一有了战事,需要我上战场的时候,我可不想第一战就被对方小卒给打下马去。”
我在黑暗中闭上了眼睛,轻声道:“是兰香思虑不周,格局小多言了,还请公子莫要放在心上。那兰香祝公子功力日益精进,战无不胜。”
他哈哈一笑,说道:“借你吉言!不过那都是八字还没一撇儿的事,你还是先睡吧。车到山前必有路,莫要学你家公子,成天思虑个没完。小心头发变白,皱纹爬上脸!”
我道了声“是”,听他翻了个身,不多时便鼾声大作。他真是个爽朗的,心头不放隔夜事,这说睡便睡的功夫也这么厉害。
我迷迷糊糊地闭着眼,虽也静下心来不再思虑,可脑子不动了,耳朵却是累得很。我把棉被盖到耳朵上,侧身躺了过去。
半睡半醒地一会儿睡一会儿醒,我只觉身下床榻太硬,头上被太热,再睡不着了。我索性翻身下地,到桌子旁给自已倒了杯水,又摸索着拿开桂花豌豆黄的盖子,摸了一块送进嘴里慢慢嚼着。
外面呼号的风停了,投射在窗户上的树枝影七杈八杈,动也不动。不知涂山Z此时是否安睡,若是也和我一样睡不着是在做什么,也不知他消没消气,睡前是不是盘算了要如何防着岳梁的后招……
想着想着,我又想到了回来前,他独自一个站在花园里的样子,心口堵堵的,想要去外面透透气。我摸到了先前搭在凳子上的涂山Z的外袍,外袍和我身上有着类似的味道。我将外袍披上,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想着就在门廊处透透气。
不料此时丰隆突然出声:“站住!”
我吓了一跳,回过身,刚想问他,哪知他翻了个身,含含糊糊地说道:“敢在我面前撒,撒野,看爷爷不揍扁你……”
原来他在说梦话,兀地吓我一跳。我轻轻拉了门闩,一开门外面的清新空气便带着细细的雪花扑面而来。
我走到门廊处,看庭院里远远的有一个白色的瘦长人影,在夜色里煞是惹眼,看起来像个雪人,不知是哪个丫鬟小厮堆的,技术挺不错,堆得这么高却没有倒。
第78章 雪中情
我向前走了一步,眯着眼睛想要看清楚些,不料那雪人竟也向前迈了一步。
我吓了一跳,又后退了一步,看那雪人原地静止不动了。
只是一走一动间,我见那雪人身上有金丝在月下一闪。
心头涌上了一个可能,我不敢确信地跑下台阶,一边跑一边问道:“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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