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随着他们往柴房那里去,结果走到半路,便看到那边浓烟滚滚,直升天空,有一路小厮拎着水桶往那边儿跑。
我暗道一声不好,忙拉住一个末尾的小厮问道:“可是柴房着火了?!”
那小厮本急着赶路,一转身见是我们,不耐变成了谄笑,回道:“回兰香姑娘的话,正是柴房着了火。这阵子火势正大着呢,你们没事可别往那边儿去了!”
我和若枫,小灰互相看了看,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
没多久赶到柴房院子外面,这里烟气重了些,我被呛得咳嗽了一下。
在门口指挥着的人群里,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长宝!你过来,我有话问。”我向他招招手。
长宝正和另一个小厮指挥着那些拎着桶救火的人,听见我唤他,回头一看,便匆匆赶了过来。
他本就不白,被烟熏了以后更是满脸黑黢黢,简单行了个礼,开口道:“姑娘过年好。有何吩咐?”
“唉,事出紧急,我也没时间跟你叙旧了。我只问你,黎聪可是在里面?”我急道。
长宝一躬身:“是的,姑娘。小的失职,少主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刚好我在涂山府附近,他怕有闪失,让我先回来去看着黎聪,待瑞阳请老夫人和胡管家来了问话。我和原本看着他的一个小厮刚换班下来到隔壁屋子,没想到我在屋里没来由地就浑身无力,后来就昏睡过去了。等我浑身燥热被蒸醒过来,隔壁门都快被烧化了,我只好自已先跑了出来,那黎聪恐怕……”
我重重叹了口气,回道:“唉,你人没事就好。”
长宝抿了抿嘴,有点歉疚似的:“姑娘,是长宝有负少主所托,待少主回来我自会去领罚。这里火大烟呛,里头兴许还死了人,还请姑娘先回避吧,别呛着了姑娘。”
我看那火势,一时半会儿消不下去,我也没什么能帮的,便听了他的话领着小灰往回撤。
若枫碰上了调度回来的瑞阳,两人便留下帮忙。
刚走到涂山Z的院门口,我脸上一凉,接到了一滴水。
我抬头一看,天空阴沉沉的,云层厚厚地掩盖住了太阳。从那阴沉的天空,正接连落下大颗的雨珠,很快便连成银线一串串。
入春以后的第二场雨,来得正及时。
我站在花坛上往柴房方向望去,不见了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只剩了几缕淡淡的残烟还在袅袅升起,像那刚刚消逝的生命,拐了几个弯儿便散在了空中。
我想起之前涂山Z的一些春天的衣服提前洗过了正晒在院子里,来不及继续慨叹,顾不上远处的只能先顾眼前的,忙往回跑。
好在蔓声见要下雨,在我出门后便提前收了回去,此时正抱着一堆衣服往衣架上搭,见我回来忙说道:“姑娘,这些衣服基本干了,只是刚才我急着抱回来,一把全抱了过来,少不得有些容易皱的出了褶子,回头姑娘记得熨一下。我还有活儿没做完,先下去了。”
我谢过了她,让她自去忙她的,接过了她手里的衣服,先把不爱皱的叠好放回衣箱,又拿了火斗将那出了皱褶的丝麻类衣服熨起来。
当我熨到第三件的时候,涂山Z带着一身水汽回来了。
我见他没戴斗笠,也没披蓑衣,头发湿得一缕一缕地贴在脸上,想必也是没打伞,就这么湿淋淋地在雨中跑了回来。
我忙拿了大的沐巾,走上前去把他头发盖住,轻轻按压着吸收水汽,嘴里问道:“怎么弄得这么湿?谁跟着你伺候的?怎么不知道给你拿个避雨的呢?虽然你有灵力护体,但湿气入体毕竟不好,万一生病了怎么办?”
涂山Z略略弯下身来,静静地任由我给他擦去头脸上的雨。
半晌,他的声音在沐巾下闷闷地响起:“四条性命。”
第185章 点破
我叹了口气,知道他这是又伤心又懊恼。可是既成事实,我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安慰他,只能轻轻地隔着沐巾拍了拍他,说道:“少主莫要太过悲伤,这场火来得蹊跷,我们替他们查明真相,也算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了。”
涂山Z一把扯下了沐巾,眼睛含水,又像燃着火,拧着眉说道:“我真的不想相信大哥他竟然残忍至斯!黎聪他在我府里虽然不是高阶位的小厮,好歹也待了段时间,他出入肯定见过的。还有那无端遭此横祸的小厮,刚进府两个月,刚过完年没多久就没了,我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的家人!大哥明明之前我生辰那晚还和我谈笑喝酒,晚上同乘马车,还替我去送了昶,我还以为,我以为他……”
我又叹了口气,手指绞着沐巾,低低回道:“欲壑难填。起先是想着得了宝物便好,后来有哪个挡了他的路,便得除去,到最后恐怕……”
我抬头看涂山Z蹙着眉摇着头,眼睛里满是悲伤,便没忍心说完。
不过我之前就已经暗暗提醒过他,是以虽然我没说完,也是此处无声胜有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开口问道:“少主此番可是刚从柴房那里回来?火已完全熄了?”
他点点头,不再那么失魂落魄,眼里恢复了些往日的神采,答道:“是,我一回府便往那里赶,还是慢了一步。幸好今天长宝逃脱了出来,不然我……”说罢他抬手按住了眼睛,继续道:“然后便下了场急雨,火很快就被扑灭了。我看见他们把成满、黎聪和那个小厮抬出来,已经烧得不成样子。加上朝露,正正好好四条性命。”
我虽然与他们不熟,黎聪又打过我,但是此刻听得他们下场凄惨,也不禁有些眼眶发热。正在此时,门被敲响了,若枫的声音响起:“少主,太夫人唤您去问话。”
涂山Z听了答道:“你先去回话,说我换个衣服就到。”说罢站起身来。
我见状忙翻出套轻便干爽的衣服给他换上,又寻了把油纸伞给他,他接过伞点了点头,开门走向细雨中。
心里有事,饭就吃得没滋没味。吃过了饭我便在他房里候着,不知道太夫人那里有个什么说道。
好不容易把他盼了回来,我忙问道:“怎么样?大少爷招了没有?”
他闻言,放着油纸伞的素手微微一顿,回过身来轻轻摇了摇头:“大哥只承认一时迷了心窍想还赌债,所以派人来偷地图寻宝,不承认指使他们杀人,跪着赌誓说自已是冤枉的。我告诉奶奶各族秘宝均被损毁,奶奶进去圣地查看,亲眼看到它们被烧成了灰,出来告诫我们绝对不许外传。又说相信大哥只是一时犯了糊涂,不好家丑外扬,加上秘宝被毁、鬼方谦被杀的事情若传了出去更没法向各族交代,罚大哥三个月不许出门,五年不许再赌,再去把之前我替他还的赌债赚回三倍还给我,这事就这样算了。奶奶告诉仵作是黎聪自知罪孽深重,畏罪自杀,不小心牵连了旁人,府里会出一大笔丧葬费给他们家里。蓝媚指使黎聪谋害他人性命,也一并由仵作报给衙门,暗地里慢慢地抓,不得声张,抓到了直接拿去审问。”
我一听,这太夫人真是和得一手好稀泥,把罪都推给了死的逃的,自已的亲亲大孙儿没受一点皮肉苦,借着秘宝被毁的烟雾遁形了。
涂山Z见我沉思,又道:“我有质疑奶奶的处置,可是奶奶哭着问我难不成要把大哥扭送到官府去被判个杀人不成,叫我不要再插手,我……我也是不相信大哥真能指使他们杀人灭口,又确实没有物证,大哥还信誓旦旦说朝露之死绝对与他无关,我……”
我看向他,轻轻道:“公子,既然太夫人决定保大少爷,我们只好转为暗中再查,雁过留痕,天长日久,不怕他露不出痕迹。有朝一日,真相终会水落石出。只是有一点,若那天化作瑞阳模样的真的是大少爷,你可有想过,为何他进不去圣地?”
涂山Z闻言轻颤,轻声道:“我有想过……但是我不敢深想,你说。”
我叹了口气,实在不想做这个告诉他的人却又不得不做,只得用生怕他碎掉的声音轻轻答道:“只因大少爷他与你并非一母所生,他真身非狐,所以进不去那圣地。太夫人怜惜他从小受到差别待遇,内心有愧,所以总是纵容包庇他。公子往后,总是要防着大少爷的。”
涂山Z周身大震,一瞬间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又带一些无助的神情,随即便如我所惧怕的那样,充满了破碎感。
“父亲,父亲他……”
他当然想相信父亲是爱他也爱他母亲的,这是世上所有孩童共同的认知。只可惜他父亲不是,是个为了心上人不顾他母子撒手而去的薄情汉,有情,但可惜都给了别人。我不忍再亲自打碎他的认知,只是咬着嘴唇看着他。
他眼里汪着一池水,嘴角一撇像是要哭出来,随即马上背过身去深深吸了口气,手紧紧地抓住桌沿,留给我一个颤抖的薄薄的背影。
“你先回去吧,让我自已静下来想想。”
我应了声,不知该怎么安慰他,不如少说少错,让他自已理清楚这万千情绪,毕竟他是个聪慧的,而父母之事旁的人也劝不了。
想到这里,我站起身往门口走去。
“等等!你,你还是待在这里吧。”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我又转过身来,见他仍未回过头来看我。
“好的,那我去唤若枫弄些热水就回来。”我还是给了他一点独处的时间。
他洗漱过,默默地去床上披着被抱膝坐着,像等待着雌兽觅食归巢的瑟缩幼崽。
我不敢多言,静静地去旁边我的小床铺好了床,也盖着被躺好。
半晌他一挥手熄了烛火。
我听到他躺回了床上。
黑暗中,他的声音响起:“兰香。”
“嗯。”
“你别走。”
“我在。”
这场雨下足了一整夜,像伤心人流不完的眼泪。
待我辗转反侧地睡过去醒过来,又睡过去又醒来,阳光已经透过开着的窗户射进来,外面早已云销雨霁,看起来是个顶好的晴天。
涂山Z醒得比我早,此刻正静静地伫立于窗前,远远地留给我一个铺着光的侧影。
我一个翻身下了床,随即轻手轻脚走到他身后。
他转过身来,眼底有一抹光流过,轻轻地对我开口道:“花开了。”
我抬眼看出窗外,春雨洗刷过后,枝头果然都见了绿意。几枝红雪墙头杏,数点青山屋上屏。细雨调和燕子泥,窗外晓莺啼。*
他站在一片旖旎的春光之中,低头看着我,眼睛红肿地说道:“春水渌成波,成波无奈何。*”
我知他心思,便回道:“无可奈何,不如随波逐流,流到了江南,便绿江南岸。”
他目光一动,随即看着我开口道:“流到了北境,便冻寒水边。”
我点点头:“春水难将染佗物,不如自若染轻罗。”
正巧静夜此时端着一铜盆热水经过窗前,见我们均站在窗前,在外面笑道:“你们起来了?在这作什么诗呢?倒是我来迟了。”
我看她神色轻快,也跟着笑笑:“静夜姐姐来得正好,不早也不晚。”便去给她开了门。
*引自胡祗y《阳春曲・春景》,邵雍《春水吟》。
第186章 隐情
待我俩给涂山Z梳洗过,瑞阳敲了敲门进来,行了个礼说道:“少主,丰隆公子给传来了信儿,说要和馨悦小姐去西炎城,途经这里想来和少主聚一聚。”
涂山Z正拿着我给他浸湿的帕子敷着眼睛,闻言拿了下来,问道:“他俩现如今在何处?”
“荣欣来送的信儿,说是丰隆公子有心想上门拜访,但是昨儿个到的晚了,想今早先问问太夫人身体如何,适不适合见客,是以没有冒昧前来叨扰,先宿在附近的客栈里。若不适合见客,他们也就不叨扰了,烦请少主出去一趟。”
涂山Z对镜看了看眼睛,见红肿消了些,点点头说道:“丰隆客气了,把他们请到府里来吧。”
他对我点点头,又道:“我去给奶奶请安,知会一声。”说罢便起身和瑞阳出去了。
静夜出门倒水,留我在他房里收拾。我心神不宁地东抹抹,西擦擦,索性丢下抹布先去吃早饭了。
吃过早饭,瑞阳到我房里请我:“姑娘,丰隆公子和馨悦小姐到了,已经给太夫人问过安,少主吩咐在后花园赏花品茶,让你也去呢。”
我应了他,随手抓了件薄一些的披风披上,跟着他左拐右拐来到了后花园。
春色尚早,花园里除了一些冒头的嫩叶,只有几朵杏花桃花开着,不过雨后空气清新,也颇有几分意趣。
远远地,我就听到了丰隆的大笑。抬眼望过去,只见凉亭里坐着涂山Z和他,若枫在身后伺候着,前面馨悦穿一身梅花裙,披着金银锦绣袍,正是花园里最亮眼的一朵娇花。
见我走近,他们望过来。丰隆率先开口道:“兰香,好久不见!”
我笑着微微福了福身子,回道:“好久不见,见过丰隆公子、馨悦小姐。不知贵体可否康健?”
丰隆哈哈一笑:“好!好得很!我之前托人给你带来的鹿肉干你可吃了?”
我点点头:“谢公子赏赐,咸香依旧,味道好得很。”
丰隆也点点头:“那就好!回头等我再去打猎,有什么稀罕玩意儿再给你们送来!”
馨悦上下打量了我一下,奇道:“哥哥之前不是把兰香赶出府去了?何时又变得这样要好?”
我看向她,坦然答道:“丰隆公子豪爽好客,胸怀宽广,之前在轵邑城只是帮我脱身,我感激公子,早已成杵臼之交。”
馨悦扁扁嘴,轻轻捶了丰隆一下:“哥哥你又不告诉我!”
丰隆捂着胳膊,挠挠头笑道:“咳!这点小事儿,我哪里记得特意讲给你听!现下你知道了,也还不算晚嘛!”
涂山Z看着他们,笑着端起来茶杯轻饮。
我走到他身边,拿起茶壶给他添茶,听得馨悦开口说道:“Z哥哥,方才还没说完呢,你可知防风家为何巴巴儿地急着要把防风意映姐姐嫁过来?”
我听了,拿着茶壶的手一顿。
涂山Z抬头看了我一眼,接过茶壶,又给丰隆满上一杯,这才放下回道:“不知。馨悦妹妹可知是为什么?”
辰荣馨悦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听那些小姐们私底下谈论说,防风家那个庶出的二公子――就是防风意映她二哥防风邶,在赌场上输了一大笔钱。他大哥偏又不知,恰好跟金天氏定了两把宝刀一把神弓,一下子就把防风家的家底掏了个十成七八。他家家主素来不是个善经营的,这才急着把女儿送来青丘,回头拿了涂山家大笔的聘礼好补亏空呢!”
涂山Z转了转茶杯,没作声。
丰隆惊道:“馨悦!这话可不兴乱说啊!”
馨悦噘着嘴回道:“哥哥!我可没乱说,不信你出去打听打听!这各家的小姐都知道了,那她们定是从家里的老爷哥哥们处听说的。你朋友那么多,各家公子处一问便知。”说罢她又转向涂山Z:“Z哥哥,不是我搬弄是非,前不久我刚见了防风意映姐姐,她可没了上次的心气儿,紧着伏低做小,直讨好我,还问我Z哥哥平时喜欢吃什么穿什么,喜好哪家的颜料画画,惯用什么纸墨写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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