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力地、用力地抓住那颗圆形的宝珠,就好像要抓住什么一直捆绑自己的东西,一点点从自己的血肉中剖了出来。
“叮当……”
四魂之玉从沾满血的手中坠落,在地上一点点滚远,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就像命运的声音。
梦子知道,自己已经可以抓到命运了。
每一次都会抓到。
[你摆脱了【四魂之玉】的诱惑,意志+20]
隐藏在身体中的奈落的瘴气,好像也从破开的胸口一点点钻出,蓝紫色的妖力环绕着她,最终不甘地散在空气中。
[你消除了体内的【奈落】瘴气。]
再度充满四肢和身体的咒力,一点点填补着胸口,皮肤迅速愈合,就好像那里从来没有被她自己撕裂过。
“好了……”
梦子从被褥上爬起来,也不顾自己沾满血迹的外衣,踏着还有些温热的血泊,捡起地上浑浊的四魂之玉。
她走到窗边,注视着结界之外混乱的景象,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
“……差不多、也该结束了吧。”
第47章 人见燃烧奈落
“梦子大人……?”
守在门口的侍女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微笑着问候:“您今天要出城吗?”
“嗯……是的。”
从房间中踏出的、没有更换衣物的梦子,面颊和胸前的衣襟还残留着大片血迹。
如果侍女是真正的人类,此时绝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梦子看着声音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只有面部是一片陶土的人类,如往常那般温柔道:
“谢谢你……已经可以休息了。”
她带着干涸血迹的手轻轻一点, 陶土侍女的神情就变得空白, 慢慢垂下肩膀, 如同雕塑般立在原地。
……人偶。
之前因为咒力太少, 双眼也被幻术蒙蔽, 连这一点东西都没有看出来啊。
这座人见城,已经彻底变成了妖怪的巢穴。
侍女也好、部下也好, 没有任何一个真正活着的人类……只剩下奈落的傀儡人偶。
离开那个燃烧熏香的房间, 人见城中到处都是黑紫色的瘴气。
在这样浓度的瘴气下,普通的人类恐怕连呼吸都做不到吧。只要吸入一口这里的瘴气,很快就会被腐化死亡。
就像变成了蜘蛛的洞穴一样。
梦子站在城墙上,凝视着一片死寂、只剩下瘴气和人偶的城池,有那么一瞬间,产生了一种自己始终被奈落含在口中的错觉。
……也许这么说也没有错。
现在的人见城,就像是奈落的一部分。
被藏在人见城的梦子, 就像是被他藏在身体的内部,藏在自己的肉块之中。
耐心地编织着幻象, 维持着虚幻的、温柔的美梦。
“这样是不够的。”
真实让人痛苦。
但是梦子喜欢这种细腻的痛苦。
胸腔中那沉寂许久的黑色的细芽, 再一次向上,挣扎着,想要从胸中破出。
…………
……
红色的夕阳将人见城的瘴气也变得像是血雾。
最猛胜如同破卵而出的虫潮一般盘旋在空中,变成一片会发出“嗡嗡”声的黑云。
黑死牟已经无法再去思考, 奈落究竟有没有将四魂之玉交给梦子,有没有延续她如熄灭的烛芯般脆弱的生命。
夕阳渐渐沉下。
血色的人见城外, 他不去管和犬妖等人厮杀起来的白童子或魍魉丸……只是凝视着渐渐向这里走来的,那个熟悉到让人痛恨的身影。
……缘一一定会来人见城的。
即使他可能迷了路,可能花了一点时间……但是缘一最终一定会来。
因为梦子去了哪里,缘一也一定会去哪里。
如果有谁能够在梦子得到四魂之玉、延续了寿命后杀死奈落;或者杀死奈落、将四魂之玉交给梦子……那一定是缘一。
黑死牟想,梦子也许也知道这一点。
停留在人见城中的无数个日夜,梦子在等待缘一吗……?
即使是黑死牟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对枫之村的巫女和半妖说出那些话,让缘一来到这里。
明明如此憎恨着缘一,只是看到那张脸、听到那个声音就想要呕吐,胃部便会一阵阵揪紧……然而他想起梦子的目光、她注视自己的眼睛,又感觉到一种喘不过气来的痛苦。
“缘一,你来得太慢了。”
在渐渐昏暗的天空下,黑死牟注视着那个被夕阳最后一丝光芒笼罩的人,低声说。
月亮正在渐渐升起。
他直面许久未见的双生弟弟,在对方红色眼眸的注视下,一点点拔出用自己的骨骼与血肉锻造的长刀。
缘一还是和过去一样。
即使离开了梦子这么长时间,他还是像过去那样。红色的长发被扎成高高的马尾,穿着朴素干净的羽织,浑身上下只有一柄不算精细的刀。
看向自己的眼神。
那个眼神,为什么还能像过去一样?
为什么没有憎恨?为什么不愤怒?
只有你是这样高洁的人吗?
在他饱含憎恨、愤怒、嫉妒的注视中,缘一露出了黑死牟有些看不懂的神情:
“……兄长。”
从那双和自己如此相似、熟悉而令人憎恨的眼睛里,一点点涌出了透明的液体。
……缘一流泪了。
为什么?
明明在十年前、一起生活在继国家的时候,被关在狭小的房间里也好;被父亲毒打责骂也好;就连母亲死去、独自从家里面逃走的时候也是,明明没有一次流露过感情,从未流下过眼泪的人……
为什么你会哭?
黑死牟用力握紧了刀柄,感觉到一种难以理解的躁动在身体中蔓延。
那种动摇不过只是瞬息之间的情绪,黑死牟的六只眼睛一同观察着缘一的动作,在变得透明的世界里,他开口道:
“来吧,缘一……不要让梦子等太久了。”
*
月亮。
月亮再一次升起。
每一夜的月亮,满月也好、残月也好,都会照耀出雪一般的光芒。
每一次挥出的刀,都如同月亮的呼吸般,冰冷而洁净。
在妖怪与咒灵中厮杀、沐浴鲜血获得的剑技,只要一招就能够粉碎可怕的鬼怪,却一丝一毫都没有沾到缘一的衣角。
为什么?
变成妖怪之后,已经摆脱了人类肉.体的极限,获得了解放的自己,为什么无法达到缘一的地步?
憎恨。
憎恨着什么都能做到、什么都能拥有的缘一。
憎恨着什么都没能做到,如此可悲的弱小的自己。
如果就连这样都无法实现的话,一直以来所做的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梦子。
这是为什么?告诉我啊……
在缘一拔刀的瞬间,巨大的压迫感降临到黑死牟的身上,他甚至来不及防守,六只眼睛只能目睹那一片绚丽的、宛如照亮夜空的太阳的火焰,就被缘一的刀砍中了脖子。
鲜血从喉部喷涌,但是妖怪的躯体比起人类更加强悍,在缘一的刀抽离时,黑死牟还保留着行动能力。
只要再挥一次刀,头就会掉下吧。
缘一总是这样。
对一切了如指掌,轻易地察觉到自己无论如何都难以触及的东西。
在生死快要迎来结局的时刻,时间变得如此缓慢。
黑死牟似乎在注视着缘一,观察他即将挥出、终结自己的最后一刀;又似乎只是出神地望着不远处的人见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凝望什么。
而就在他出神的这短暂的瞬间——
“你的限度就只到这里为止了吗?黑死牟。”
“噗呲”。
奈落的肉块从他的身体中爆裂开,变成肥大的触肢将黑死牟缠住。
本该和犬妖等人缠斗的奈落不知何时从阴影中凑近,除了头部和上半身还保留着美丽的人形,此刻奈落的身躯已经变成了无数妖怪缝合而成的模样。
他脸上勾起一个森冷的笑容,肉块一点点吞噬着黑死牟:
“既然你杀不了继国缘一,就变成我的养分好了。”
……是吗。
在把自己变成妖怪的时候,奈落果然做了手脚。
然而黑死牟的身体却动弹不得,连发出声音都做不到。
已经要结束了吗……?
被这样丑陋的怪物吸收……是何等的耻辱?
抛弃了家族,抛弃了武士的名誉,抛弃了人类的身份,背叛了梦子和缘一……所追逐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付出了这么多,做出了无可挽回的事,然而却什么都还没有得到,什么都不明白。
后悔、焦虑、不甘、悲伤……巨大的负面情绪在胸腔中交缠。
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痛苦,难以化解的情绪纠葛在胸腔中,好像无数的蛛丝缠绕着身体,连挣扎都如此窒息。
茫然地回到梦子身边、又被梦子刺痛了内心的自己,如此狼狈地逃走……狼狈地被奈落吃掉。
而他甚至不明白为什么会感到刺痛。
在迷茫,无止境的追问中,黑死牟看到了火焰。
不是缘一的刀所发出的火焰,而是人见城中燃烧的、仿佛要照亮夜空的火光。
在那火光之中,有一道身影静静立在月夜下的人见城里,被红色的火光照成一个小小的黑影。
……梦子。
变成妖怪后格外清晰的视线里,黑死牟看到了梦子。
她在红色的火焰之中,张弓瞄准了他。
周围的一切好像都变得模糊,只有梦子黑色的眼睛如此清晰。那里面燃烧着黑死牟不明白的东西,比人见城的大火更加炽热。
梦子。
是你的话,瞄准我就不会失手的……对吗。
“嗖——”
驱魔之箭射了过来,在火焰之中破开一条干净的直线,即使尾羽被点燃也没有动摇过方向。
“噗呲”。
梦子射出的最后一箭,刺入了他的咽喉。
纯净的咒力发出耀眼而温暖的白光,将黑死牟的身躯点燃,爆裂开来。
奈落的肉块化为灰烬,黑死牟的头颅坠落在地面。
……梦子。
梦子总是能看到别人不明白的东西。
在最后这一刻,射向自己的箭矢,是出于你的同情吗?
他的眼眶湿润起来。
黑死牟感觉到那股始终在身体中静静蛰伏的火焰,再一次炽烈地焚烧起来,好像要将骨骼和肉.体都燃烧殆尽一般。
高涨到疼痛的情绪,让他终于流出了积蓄许久的眼泪。
透明的液体缓缓流过面庞,将无数的哀叹和痛苦都溶解其中。
草鞋踩过地面的声音,有些缓慢地来到他的面前。
“……兄长。”
缘一在继国岩胜的头颅旁单膝蹲下,红色的眼睛里含着悲伤。
“真羡慕你啊……缘一。”
最后一次,继国岩胜说出了心声。
“如果我能变成你的话……”
……是的。
如果能成为缘一就好了。
就像梦子看穿的一样。
不能满足父亲期待的自己,没能及时察觉母亲的痛苦、直到她病逝才意识到失去了什么的自己。
……渴望梦子的自己。
如果这样悲哀的自己,可以变成缘一就好了。
啊啊。
为什么这样残酷的事却是真实呢?
为什么我不能成为你,缘一?
逃避着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到的事实、逃避着自己无法获得回应的心意,将所有的痛苦都迁怒在缘一的身上。
继国岩胜低声说:
“如果是你的话……一定不会像现在一样,做出这么多可悲的事吧。”
破魔之箭带来的梦子的力量,让黑死牟的头颅一点点化作干净的沙子。
“不是的,兄长。”
在最后的意识中,他听到缘一说:
“对梦子来说……我们的痛苦也有意义。”
……是吗。
我所不能理解的痛苦,我想要发出的哀嚎,你都注视着吗。
梦子。
渐渐化作灰烬的六只眼睛,始终看着人见城的方向。在那燃烧着的城池之中,继国岩胜无声地望着那团火焰。
梦子在看着他。
“……这样就足够了。”
“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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