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很早,被白雪覆盖的街道上没有多少行人,只有稀稀疏疏的人影在清扫地上的积雪。
梦子和藤原雪鵺并肩而行,把梅花轻轻接到手中。
“好漂亮……”
红色的梅花,映着冬日的白雪和近似黑色的枝干,有种难掩的鲜艳感。
“谢谢你,我会好好珍惜的。”
明明只是这样一句简单的赞美,藤原雪鵺的脸却微微烫了起来。
干净的梅花,和梦子很像。
“嗯。”
他的从容也在梦子的目光里融化了。
“……那就太好了。”
克制的话语,压抑着无法言明的思绪。
“最近、我听说梦子很少出门了呢。”
“是啊……这次的医生是一位很优秀的人,我也想了解一些知识……”
直到走进鬼舞辻家、接近无惨的院子,藤原雪鵺的心情也没有放松下来,反而愈发压抑。
他没有办法不去思考身旁少女的命运。
梦子,他的心友。
……性格残忍又注定早逝的未婚夫也好,家族对于金钱的渴望也好——都是捆绑梦子的枷锁。
即使请求五条大人教导她咒术、又或者自己去学习咒术,却似乎也无法帮助梦子。
藤原雪鵺因此而忧虑。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的话,梦子她……
“一定要去吗?”
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说出了口。
梦子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藤原的目光里是单纯的关心和担忧,或许还有掩藏的、真挚的感情。
他直视着梦子,说:
“你可以不去的,梦子。我可以——”
“嚓”——
一把刀猛地捅进少年的太阳穴,鲜血四溅,藤原雪鵺瞪大眼睛倒了下去。
鬼舞辻无惨握着刀,从他脑后用力拔了出来。
脸上被溅满大片温热猩红的血。
……这样才对。
然后,就这样擦干净脸上的血……
“那么、我就告辞了。”
令人厌恨的声音唤回思绪,无惨回过神,幻觉中被自己杀死的藤原雪鵺完好无损地站在门前,正在和梦子道别。
他盯着那个毫无防备的背影,有一种立刻用瓷片刺进去的冲动。
“你在想什么?”
耳边冷不丁响起少女的声音。
无惨缓慢地侧头,发现梦子正以一种奇异的眼神凝视着他。
她不去看慢慢走远的少年,也不看不远处炮制药材的医师,黑色的眼睛只倒映着他的身影……好像世界上最令她关注的事,只有这个。
无惨:“没什么好在意的。”
想让那些虫子立刻消失。
苍白昳丽的脸上,仍残留一丝危险的神色。
梦子:“脸色很可怕哦。”
“可怕吗。”
胸腔中的躁动依然难以抚平。
“哪里可怕?……你说说看。”
青年眼神微微下瞥,红梅色的眼睛半垂,几乎窥视地看着自己的未婚妻。
梦子变得更加美丽了。
艳丽的、黑色的长发,总是含着薄雾的双眼,细腻的皮肤和嘴唇。
除了金钱和名誉,还有什么可以吸引梦子呢?
突然冒出来的小鬼,对梦子说‘不用来’……别开玩笑了。
屋外是寒冷的积雪,屋内又燃起许多火盆,将房间内熏得十分闷热。
梦子温声细语道:“无惨刚才的眼神,很冰冷,很可怕。”
“有什么可怕的?”
黑发青年用微哑的声音问。
无惨来到她身前,苍白修长的手像蛇一样贴过来,捧起她的脸,语调近乎轻柔:
“其他人要更好吗?
“五条,藤原,或者还有其他的男人,女人……要比我更吸引梦子吗?”
他的手很冰。
在昏暗的房间中,明亮的白色光线只能穿过布帘的缝隙钻进来,更多则靠火盆的光亮照明,未婚夫苍白的脸却依然看不出血色。
因为久病,他的眼底还有着病色的青黑眼圈。
蜷曲的黑发,红色的眼瞳,色彩对比极强,几乎比手中的梅花更加艷丽。
“告诉我,梦子。”
就像他的声音,充满了无形的、亲昵的诱惑。
……梦子喜欢这样。
“无惨,”
她轻轻把脸贴进他的掌心。
“今天鬼舞辻大人对我说,婚约解除了哦。”
无惨呼吸略停,俊美苍白的脸上,神情突然空白了。
啊……
这个样子,也非常喜欢哦。
梦子微微笑了。
外界的声音好像也消失不见。
有那么一瞬间,无惨什么都听不到,过了很久,才勉强张了张嘴,声音沙哑:
“为什么?”
“嗯……为什么呢。”
黑发的少女依然是那副如在梦中的状态。
似乎一切对她来说,都只是一场镜花水月的幻梦:“鬼舞辻大人说,我是个好人,希望我可以得到幸福。”
幸福。
父亲和那些人一样。
他们以为自己是什么人?
居然对梦子说出那样的话……
明明知道,失去梦子的话,他就会死——
全部——
全部都——
“……”
咬紧牙,压抑地呼吸。
梦子安静地仰头,湿润的黑瞳静静望着他,像是在观察什么、期待什么。
你在想什么?
你想要看到我怎么做?
……很中意吗?现在的这个表情。
安心,憎恨,绝望,痛苦,愤怒。
全部扭曲在一起,变成胸腔中翻涌的、狂烈的火焰。
他是什么时候抱住了梦子呢?
不记得了。
嘴唇是什么时候贴近了她呢?
想不起来。
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无法再忍耐,急切地追寻着那甘美的吐息。
闷热的房间中,温度骤然变得难耐起来。
……梦子。
梦子。
一遍一遍,重复着。
焦渴到几近疼痛的呼唤,伴随着炽热的喘息、缱绻的吸吮。
“你得和我一起。”
“——【永远】。”
被唾液打湿的双唇,在热烈的纠缠中,吐露了贪婪的、名为“爱憎”的诅咒。
第11章 无魇鬼餐箱庭
无惨的身体很虚弱。
即使是单纯地亲吻梦子的双唇,也让他难以承受地颤抖起来。
苍白的面颊染上病态而艳丽的绯色,浑身都在发烫,湿粘的喘息不停喷洒在她的脸颊、嘴唇和耳朵上。
“梦子……”
呼唤的声音都带着一点湿湿的颤音。
梦子凝视着青年,在这张充满久病郁色的脸上,看到了因为自己而升起的、深暗靡艳的神情。
喜欢。
好喜欢。
她喜欢在亲吻时,看到对方因为略微失控而流露出的,扭曲而煽情的脸。
上一周目也是、现在也是……每一次、每一次接吻,都很喜欢。
但是不可以太贪心。
“呼吸太急促了……”
她轻轻按住青年还想靠过来的胸膛。
“休息一下吧,无惨。”
委婉地说出拒绝之语时,梦子嘴唇上还残留着他留下的水痕。
“……”
……得不到满足。
越贪婪、越焦渴,又越得不到更多。
胸腔中的情绪和火焰燃烧得愈烈,便愈发深刻地,察觉躯体的无力和孱弱。
无惨静静躺在被子上,迟缓地侧过头,透过布帘看向屋外的小桥。
世界的颜色都是压抑而灰暗的。
医师就在房间另一侧,背对着他默默地炮制药粉。
……臭庸医。
无论看多少次诊,服下多少药,都没有任何作用。身体没有任何好转,反而一天天衰败下去。
这样酷刑般的日子,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梦子18岁了。
他也要20岁了,快死了。
简直像一条无骨的蛆虫,蜷缩在这狭小的屋子里,终年不见阳光。
他被困在这里面了。
爱欲,嫉妒,痛苦,憎恨……所有的感情和思想都被挤压在这具狭小软弱的躯壳中,无法逃离。
【窒息】
压抑到极点,随之而来的是更加炽烈的,疯狂的破坏欲。
无惨掀开身上的外袍,踉跄着从被子上爬了起来。
可恨。
一切,什么都一样,如此地可恨。
鬼舞辻无惨无视了庭院中诧异看过来的仆人,从廊下一步一步、身形不稳地走着,即使中途险些摔倒,也撑住了柱子稳住身体。
最后,他颤抖地走到了制作竹管的地方。
……那里有一把锋利的刀。
——消失吧。
这个也是,那些也是……
【全都马上死了才好】
*
梦子刚转回屋子,便看见极具冲击性的一幕。
她病弱恶毒的未婚夫,握着刀,从背后一步一步靠近正在准备药粉的、一无所知的医师,一副要吃人的可怕表情。
“……?”
这一刻的时间都好像凝固了——梦子下意识迈开脚步,扑上去一把抱住了欲行凶的未婚夫。
“停——”
不熟练的言灵还没说出口,梦子便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无法阻拦的力道传来,令她头脑都空白了一瞬,只剩下一个想法:
病人的力气,会有这么大吗……?
她扑上来的动作甚至只让青年轻微地停顿了一下,手上的刀依然稳稳向前,带着毫不遮掩的恶意。梦子整个身体的力量都加上去,换来的却是更加天旋地转的、难以遏制的力度。
苍白的,随时都要咽气、靠着反转术式吊命的未婚夫,几乎是拖着她往前——
“梦子……放手。”
冰凉的,沙哑的声音,压抑的语气蕴含着强烈的杀意。
一切都只发生在短短的数秒内。
远处修剪枝叶的仆人注意到了异状,却还没来得及放下剪刀;前方的药师也听到了动静,正准备回头,但锋利的刀尖已经对准了他的后脑……
……啊。
这个一定。
就是命运的分支吧?
神游之中,梦子抓住了那把白茫茫的刀。
她错觉自己好似抓住了命运的线头——刺痛手心的似乎不是锋利的刀刃,而是命运的丝线。
于是梦子又握得更紧、更紧了一些。
红色霎时间从指缝溢了出来。
被她紧紧抱住的无惨,不知为何脚步凝滞了一瞬。
他们撞上前方的医师,人、桌子、药碗、工具全部掀翻在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无惨倒在地上,刀不知掉到哪里去了,医师被撞到另一边,梦子就伏在他的胸口。
无论是周围仆人的尖叫,瓷片砸在地上碎裂的脆响,被血液污染的药粉,或者别的什么……
周围的喧嚣都远去,只有梦子的体温、梦子的香气……愈发的鲜明馥郁起来。
柔软的、温暖的,属于少女的躯体,散发出一股浓烈的、椿花的香气,伴随着她冰冷的命令,钻入他的血肉中:
“「停下」。”
少女的嘴角,出现了黑色的蛇眼咒纹。
在她张口说出命令的瞬间,无惨的身体被一种阴冷侵袭了。他仰头,看到梦子张开口时,红润舌尖上一闪而逝的、黑色的獠牙咒纹。
他的五脏六腑开始焚烧。
梦子撑着他的胸口起身,居高临下地凝视着鬼舞辻无惨。
在那双红梅色眼瞳一瞬不瞬的窥视中,“啪”的一声——
梦子反手给了他一耳光,将他整个扇得偏过头去。
她的掌心被刀刃割伤,流出的血液蹭得无惨满脸都是,苍白病态的皮肤上顿时沾了一片艳丽的红色血渍。
“梦姬……大人……”
这突然的一幕令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愣愣地看着一向优雅温文的梦子大人和无惨大人。
“无惨,”
动了手的姬君面上却没有多少激烈的情绪,只是平复着急促的呼吸,嗓音不稳:
“这样的放纵太低级了。”
仆人们没有办法理解姬君的话。
但不妨碍他们看出来——事态似乎已经平息下来了。
梦子站起身,有人上前为她处理伤口,有人急忙收拾地上的残渣,慢了一拍的人只好迟疑着走向了无惨公子。
……没事的。
梦子大人也在这里。
她安慰自己。
从刚才开始,无惨大人便一直静静地躺在那里,应该已经冷静了下来……或者受到了打击吧?
“无惨大人……”
侍女忐忑地靠近青年,试探着去看对方的脸色时,却怔了一下,连要说出口的劝说都忘了。
因为鬼舞辻无惨的样子,实在……很奇怪。
卷曲的黑发散落在他脸上,黑色的发丝间,隐隐透出一双红色的眼睛……没有想象中的耻辱或愤怒,只是亮得让人心惊。
但最异常的是——
他、他在舔……
“你在看什么?”
冰凉的声音让侍女下意识低下头,将身体跪伏得更低,一滴冷汗砸在地面。
“不……请您……请您原谅……”
她根本意识不到自己说了什么,几乎语无伦次,仿佛被某种不祥的阴影攥住了咽喉。
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姬君手上、那个时候……血,蹭到了无惨大人脸上……
他在舔脸上的……梦子的血。
低下头的视野中,侍女看到无惨大人站了起来,能感觉到对方俯视自己的视线,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
啪嗒。
一滴冷汗落在地面。
但最后,无惨什么也没做。
就这么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
侍女几乎虚脱,胡乱收拾离开时,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梦子大人就在不远处。
……姬君。
姬君非常温柔,对待下人也很亲切。即使受了伤、亲自阻止了惨剧,也没有责备被吓坏的仆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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