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李队长在顾忌什么,怕他熬不过刑就这么死了,断了线索。”沈处长不紧不慢,“只是,这个山城分子抓进来已经快二十四个小时了。已经过去了这么长时间,再耽搁,只怕最后我们拿到了口供,也没多大用处了。”
李队长皱了下眉:“那,您的意思是?”
“审讯工作,有时候不必太过畏首畏尾,你要是先有了顾忌,那些贱骨头当然心怀侥幸,要咬着牙硬撑。”沈处长指点道,“该下重手的时候不要犹豫,不然,人家还以为,咱们七十六号是嘴硬心软好欺负的很呢。再者说,也未必就只能在他身上下工夫,他难道就没什么亲近的人了吗?”
别的都还好说,最后这一条李队长有点儿不太同意:“沈处长,我们也调查过这小子的社会背景了,他从苏州那边儿过来,父母双亡,平常也没有结交几个朋友,常打交道的几个人也都甄别过了。”
“女人呢,你们调查过没有?”沈处长不以为意,继续道,“我知道,复兴社有一条规矩,说什么‘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拦着不让他们成家。但是,这是人,他总会有私心,哪儿能让一条规矩完全管得住?”
李队长心中一凛,猛然间扭头,敏锐的发觉刑架上那人的手似乎在发抖。
沈处长还在继续说:“你们抓的这个人,得有快三十岁了吧。寻常人到了这个年龄,早已经有了儿女,他若是早年没有结婚生子,真的会不在乎吗?更何况,猫儿就没有不偷腥的。他一个正当年的大男人,伪装身份是商行的财务经理,不说多么有钱,还是有那么几分体面的。这样的人,竟然连他的露水姻缘都查不到,你们觉得正常吗?”
“当然,不正常!”李队长看着那人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露出了狞笑,“没有露水姻缘,他又不可能不沾女色,那就只能说明,他有一个藏得很严,真正上了心的女人!搞不好,连孩子都有了!”
沈处长又笑了,显然十分满意:“李队长所言极是。”
李队长冷笑着:“来人,去给我查!最短时间内,把那个神秘的女人给我带回来!”
他话音未落,刑架上的人猛地抬起头来:“你们这帮没人性的畜生!”
第35章
那个还没正式露面的沈处长说得越多, 张萌的双手慢慢地越攥越紧,手指的关节开始泛白,指甲几乎要陷进掌心, 心里、脑子里盘旋的只有一句:好狠好毒!
直到受刑之人绝望怒骂,沙哑悲怆的声音让她陡然间一个激灵。稍稍回神,她就觉得冷气沿着脊椎骨一阵一阵的往上蹿, 攥在一起的双手冰凉的不带一丝温度。
严刑拷打, 用身边亲近的人进行威胁, 这明明是很常见的桥段,同类型影视剧中类似的场面没有五十也有三十,她小一点的时候跟着爸妈不知道看过多少,为什么还会这么入戏?甚至于,她还有些感同身受的恐惧?
张萌一瞬间生出了疑问,只是来不及细想, 注意力又重新投注在接下来的剧情上。现在,她满脑子最担忧的是:这个人, 会就此叛变投敌吗?
以往剧中,不是没有可恶的叛徒, 但对于叛徒的塑造, 基本上有两种:
一种往往会给出一些前因, 或者会有一些后续, 譬如说,他之前本身就有品质上就有比较严重的问题,后面剧情中做过很多坏事这种。这样的人, 在被抓之后, 很快就会发生转变,甚至不需要受刑, 是彻头彻尾非常模式化的反派设定。
另外一种,场面就和这个差不多。本人非常坚韧不屈,却因为另外的原因受到威胁陷入两难,一番艰难的心理挣扎之后,被迫选择叛变。
但是,后一种情况出现的比较少。因为这种“两难”场景的出现,通常是为了通过敌人的残忍与不择手段,来凸显我方的宁死不降,目的一方面主要是为了弘扬正面的精神,另一方面以此来引发观众同仇敌忾的心情,增强对剧情的代入感。
这种场景的后续也有一个比较模式化的处理方式:受刑者受到了威胁无法抉择,但人质深明大义自己放弃了生命,使得受刑者没有了后顾之忧,保留了光辉,慨然赴死。
张萌最初看到剧情这么发展的时候,还会大受震撼十分感动,可那么多影视剧都喜欢这么干,她就觉得很腻歪了。
生死抉择面前,哪儿来那么多那么多的大义凛然伟光正?尤其很多还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怎么可能就一点儿都不害怕,不退缩?为正面而正面,简直都不像是人了。
就像现在,那人自己能扛得住受刑的痛苦,能不惧死亡,他还能忍心牵连心爱的女人在他面前受苦,死在他前面吗?最起码,张萌觉得,现在这个情况,那人就算是叛变了,也不足为奇。
*****
李队长挨了一句怒骂,反而笑得很开心,长叹一声:“我还以为你真是个哑巴呢!这下,可终于舍得开口说话了。很好!”
他走到那人面前,掐着他的下巴使劲儿把他的头抬起来:“你是现在说呢,还是等我把你的女人请过来,团聚以后慢慢说呢?”
那人死死地瞪着李队长,眼珠充血几乎要脱眶而出。如果目光能化为实质,那李队长这会儿一定已经被万箭穿心。
“看来,你还是不乐意啊,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李队长骤然间变了脸,“我倒要看看,你身上是骨头更硬,还是心更硬!”
他冷笑一声,松开手。正要转身,那人忽然低声道:“等等。”
那人干裂泛白的嘴唇颤抖着,脸上的肌肉抽搐着,终于狠狠地闭上眼睛,整个人瞬间像是被抽掉了骨头一样:“我招。”
张萌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但却差点儿砸得她一口气喘不过来:就这么招了?没有继续受重刑,没有敌人当面折磨的挣扎转变,甚至都没等到敌人把人给抓回来,就这么简单的招了!
不过,也是啊,逃是逃不掉的,除了饱受折磨而死,只剩下叛变这一条路。非生即死再没二话,既然下不了狠心,那转变只在一瞬间才真正符合情理,哪儿会有那么多艰难的挣扎?
然而,就算她之前已经有了预感,就算她曾经无数次吐槽,就算她觉得哪怕叛变了也只是普通人在那种情境下的正常反应,她还是油然而生出无比的失望。
刚刚,她还忍不住同情这人陷入两难境地,现在,她只恨他没有早点死掉一绝后患才好!
这个时候,她忽然发现,她心里讨厌没有人情味儿的伟光正,骨子里却还是期盼着这样的正面形象的,哪怕这很俗套,很不符合普通人的常规认知。
不管她这一瞬间怎么想,剧情还在继续。
那人心理防线彻底垮了,再没有任何犹豫,开始详细供述:“我的上线,叫张志江,他的伪装身份是……”
李队长让人记录口供,自己开始就一些细节反复查问。
可以想见,下一步就是通过这些口供来大肆搜捕了。张萌心中惶惶,急切地皱着眉。难道,真的会因为这叛徒遭受巨大损失吗?
*****
老张坐在电视机前,看到这儿的时候,忍不住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哪怕这是他第二次看这一段,仍旧止不住拍案叫绝的冲动。尤其,他已经知道,这部剧的编剧、导演还有剧中那个“沈处长”竟然是同一个人。
如果这个名叫顾盼的年轻女孩儿,真的是这部剧的核心的话,那她不但技巧高超,还实在是一个玩弄人心的高手!
单就这段剧情来说,那真就是一个很常见的桥段,人物选择叛变这一点,也没有脱出俗套去。那要说绝,是绝在了什么地方?在于导演对观众的掌控。老张敢打包票,别看剧情老套,但凡是看了这一段的人,就没有不后背发凉提心吊胆的。
常规来讲,观众在看到刑讯逼供这种场面时,是很难有代入感的,通常是上帝视角在旁观讨论:
他们通常不会把自己代入受刑的一方——那太惨了,大多数人都不乐意自讨苦吃,让自己心里不痛快的。
他们更不太可能代入审讯者——没有意外的话,审讯者都是反派,没有人打心底里和坏人站同一条战线吧?
那为什么在看这部剧的时候,观众就会这么投入了呢?因为导演。
导演对于细节的处理,让观众在不知不觉中代入了受刑者的角度,然后又将他们拉出来,从而才产生巨大的矛盾的心里波动。
审问过程中,审讯一方之间的交流,是应该避开受刑一方,以免被听到什么隐秘,引发不必要的问题。但是在本剧中,沈处长却一定要让李队长在刑讯室内,当着受刑者的面来接听。那么她的话,其实就是故意说来让那人听见的。
观众在注意听沈处长两人说了什么、观察李队长作何反应的时候,无形中已经和受刑的那个人统一了视角。
这其中另外一个很关键的地方就是,在李队长与沈处长通过步话机来对话的全部过程中,镜头一直只停留在刑讯室内,停留在李队长的身上,从来没有对受刑者的特写,更没有切换到沈处长那边。
只要当时镜头一有切换,观众的视角就会被立即打破,自然也就没有办法感受到受刑者的切身之痛,产生同情与对敌人的憎恨。而这种情绪会让观众在受刑者面临抉择的时候,同样感觉忐忑、为难、煎熬。
可当受刑者做出叛变决定的那一刻,观众就会本能地从他的角度脱离出来,站在旁观者的位置上,以大局出发的角度来审视,之前有多少难过,全数转化为叹息、恼火与担忧。
这么一个老套路,能从头到尾,完全牵着观众的情绪,引导着观众的喜怒忧愁,导演也是在细微处玩出花儿了。
第36章
汉江卫视的数据监控室内, 电脑屏幕上一行行的数据条不断地跳动着,上涨着,幅度微弱, 速度却不慢。一集才刚过半,姚成伟耐不住,又问道:“现在的收视率是多少?”
“已经1.16%了!”工作人员的声音里充满了惊喜。
一部没有大肆宣传的新剧, 首播第一集才二十多分钟, 收视率竟然就涨了将近零点一个百分点!天天盯着数据的人, 哪儿能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概念?
“这么快!”
“卧槽,这剧是要飞啊!”
“真是厉害了!”
……
监控室内瞬间响起了兴奋的议论声。
上一部剧一直到大结局,收视率才勉勉强强冲到1.26%,这部《惊雷》,照现在的趋势,今天播完第二集, 大概率是可以超过这个数字的。至此,姚成伟身上那个无形的包袱总算能够甩掉了。
他悄悄地长松了一口气, 克制着自己不要在这么多人面前笑得太放纵,努力保持着镇定:“毕竟第一集还没有播完, 现在还不是着急高兴的时候, 再看看, 看看后面究竟能不能稳住, 看看还能不能继续涨。”
“好的。”
“明白。”
……
监控室内众人七嘴八舌的答应着。
受到威胁叛变投递的那个叛徒名叫许千良,他一朝被攻破心防,索性破罐子破摔。得到李队长的保证, 保住了女人、孩子的安全之后, 毫不保留的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撂了个一干二净。
他不但供出了他的任务和上线,供出了一个联络点和紧急联络方式, 还把他知道、见过的,潜伏在申城其他情报线上的人也供了个一干二净。
对七十六号来说,这可是不小的收获了。李队长不敢迟疑,通过步话机请示了沈处长之后,当即布置行动,兵分四路:
一路人去秘密逮捕许千良的上线张志江,一路人去布置监控联络点的具体情况随时待命,另外一路人尝试根据那个应急联络方式联系其他人,最后一路却是要把许千良的女人孩子给带回来安置。
大队人马在高声催促中迅速集合起来,分了四组,紧急出动。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像是杂乱无章却又沉重有力的鼓声,扰得人心烦意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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