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通通都没有。
所以像对待垃圾一样对待他的那两个人,怎么可以如此坦然地说出让他用一辈子来还他们恩情的这种话?
叶湘没有推开他。
她的手虚虚地悬在半空中,许久之后,她收紧手臂,沉默着,坚定地抱住了周泽。
“别把伤害你的权利交给任何人,”她道,“我不想看到你这么伤心。”
周泽轻轻地“嗯”了声。
他因无法忘记曾住过的破旧房屋,被雨打到铁皮搭成的阳台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而给自己起名叫‘雨声’,很多人都猜,他忆苦思甜,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他只是很痛恨。
他要记住被抛弃的感觉——
让他好在父母指缝里泄出的丁点儿关心中,保持清醒。
可是有些东西是强求不来的。
他也有了更珍视,更重要的人。
在叶湘抱住他的那一瞬,周泽恍然间觉得,在他世界中连绵不绝下了十来年的大雨,似乎停了。
象征着被抛弃的雨声,终于停止了它的哀鸣。
路过的小孩子在妈妈撑着的伞下,惊奇地指着他们问道:“妈妈,他们好奇怪啊,为什么要淋雨呢?是因为没有伞吗?”
妈妈尴尬地拉着小孩子赶紧走了。
叶湘拍了拍周泽瘦骨嶙峋的脊背,“我有点冷,周泽,我们上车吧。”
周泽如梦初醒,手足无措地松开叶湘,“我怎么这么脑残,拉着你淋雨。”
叶湘坐在主驾的后座,朝还在车外罚站的周泽道:“还不进来吗?我想找个地方换衣服。”
周泽连忙坐上车打开暖风,途中还被磕了下脑袋。
叶湘问他:“有纸吗?”
周泽从一旁给她找了纸出来,而后递给她。
叶湘抽了张纸,对周泽道:“你转过来。”
周泽听话地转过身。
叶湘伸手,给他擦了擦眼睛上,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的东西。
而后,她在他眼睛中,看见了属于她的倒影。
叶湘突然就想起,系统所说的,周泽是因为见到她的长相,才对她提升了这么多好感度。
可心里有道声音告诉她,或许不是这样的呢?
系统不会出错,但它也不完全正确。
于是她便问出了口。
叶湘问:“你在白鲨朋友圈见到我的照片时,你是什么感觉呢?”
周泽擦水的动作停住,他抬起他那被揉得乱糟糟的银白色脑袋。
虽然不知道叶湘为什么忽然这样问,但他还是很认真地回忆了一番,而后更为认真地告诉叶湘他的答案。
“什么感觉?大概是……我看见了你,在我模糊的世界里,从此就有了你具体的形象。”
他笑了起来,脸上不明显的小酒窝也浮现在颊侧,“那是一种对我而言极为美好的感觉。”
从那时起,他们之间就不再单单只有虚无的网络了。
他是无比欣喜的——
哪怕是单向,也算是现实中有了微薄的联系。
第64章 第64章
外面是瓢泼大雨, 车内开着暖气,烘得人昏昏欲睡。
周泽开车的时候是少见的正经和安静,叶湘靠在椅背上, 听着车外‘啪嗒’的雨声, 问他道:“周泽,你为什么为自己起的直播时的账户名叫雨声呢?”
是喜欢听雨?
还是喜欢淋雨?
周泽愣了愣,而后坦然地笑道:“都不是, 叫这个名字,只是因为当时经常听到雨打铁皮的声音, 很吵, 吵得让我无法忽视,也无法忘记,所以就起了这个名字。”
“铁皮?”
“我最开始直播的时候连城市里的房子都租不起, 回了老家, 在乡下租了个房子,阳台上面搭得就是铁皮。”
叶湘默然。
她从未想过, 周泽之前过得这么艰苦, 似乎从他的脸上,从来都看不见生活的磨难所留下的残酷痕迹。
她下意识想问:为什么回了老家,却不回自己的家?
但她及时止住了, 没去问这种有了答案的问题。
周泽父母打来的电话就是答案。
“我上学上得早,辍学的时候也才十六岁, ”等红灯的时候, 周泽回头看了叶湘一眼,而后又转过身去, “那时候在外面受委屈了,想回家, 但是我爸妈觉得,不上学了,就该去赚钱,流水线上其他人都能吃的苦,怎么就我吃不得?”
“我回家只住了一夜,他们就要把我重新送回去。”
信号灯变了,汽车重新启动。
周泽的声音,在愈发喧嚣的雨声中,变得有些缥缈起来。
“我可不傻,”他有些得意的笑道,“我骗他们坐车走了,等他们从汽车站一离开,我就偷偷跑了下来,在村里最偏远的角落租了个房子。”
回想起过去的那段最难熬的时光,周泽无数次庆幸,那时候的他虽然年纪小,但还是有点脑子的,他回家的时候爸妈就找他要在工厂里工作赚得钱,他谎称没发,每个月要等到中旬才发,他就算离职了,也不例外。
实际上当时工厂的厂长见他年龄小又可怜,破例给了他全部的工资当做路费。
他就拿着那笔钱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开始了新的生活。
至今周泽都还记得,是7445元。
他用这笔钱走向了和之前截然不同的一条道路。
从住在临近猪圈鸡圈的破旧砖瓦房,到现在他住着的市中心大平层,这条路,他走了三年。
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周泽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曾经也想过,所有人都放弃他了,他自己也放弃吧。
可是最终他还是选择了试一试。
而后他走了运,混出头了,朋友多了起来,亲人也对他亲近了。
可周泽觉得,他的那颗心,在某些寂静的夜他惊醒的时候,总是空荡得可怕。
他会幻听某种‘啪嗒啪嗒’的声音。
每到这时,他就会起床,拉开窗帘去看。
只有看到外面晴朗的夜空,他才能说服自己的感官——外面并没有下雨。
“我这算不算白手起家?”周泽问。
叶湘说:“算。”
周泽以为接下来叶湘也会像很多人一样问他,起名为‘雨声’,是不是在忆苦思甜。
但接下来,叶湘的问题极为出乎他的意料。
透过后视镜,周泽看到她的脸一半被车外的灯光照得莹白,一边隐匿于昏沉的朦胧中,她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问道:“现在,你还经常听到那种声音吗?”
“雨打在铁皮上发出的声音很聒噪,”叶湘用极为肯定地语气对周泽说,“你很厌恶吧。”
车驶进小区,驶进地下车库,停在车位上,周泽怔然许久后,忽地无所谓地笑了笑。
“厌恶,怎么不厌恶?”他顿了顿,看向叶湘,“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我想,我以后再也不会听到让我失眠的‘雨声’了。”
门好像是一道屏障,隔绝了两个世界。
周泽和叶湘站在门外,隔音效果良好的材质,让他们听不到一丁点儿屋内传来的声音。
如此的平静,恍然间让周泽都觉得,那些人已经走了。
可以他对他们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格的了解,现在开门,见到的肯定不是他愿意见到的景象。
叶湘陪在他身旁,没有出声,更没有催促。
周泽叹了口气,无奈地笑道:“等下可能会比较考验你的反应能力和运动细胞,你确定要跟我进去?”
叶湘莞尔,“来都来了。”
周泽脸上的小酒窝又隐隐约约地出现了,“如果发生什么了,记得躲好。”
他做好心理准备,将手指搭在指纹锁上。
‘嗒’的一声后,门开了。
明明是极为轻微的响动,却在屋内的几人中,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你还知道回来!”暴戾的中年男人头发半白,凶相毁了他原本端正的五官。
周泽皱着眉,触目可及的是一片狼藉,刺鼻的烟味儿扑面而来,让他作呕。
哪怕他心里提前做过准备,在看到属于他的房子被糟蹋得不成样子时,也难免心梗抽痛。
庞大的塑料柜子摔在地上,原本摆放在里面的手办现在只剩残肢散落一地。
躲在后面的小男孩,也就是他的表弟,连跟他对视都不敢。
周泽总算知道了,那声在电话里传来的巨响是什么了。
大概是心里麻木了,周泽甚至觉得此刻,他都有点心平气和了起来。
一脸苦相的女人站在男人的身后,用一种极为不赞同的眼神看着他。
周泽知道她想要说什么。
“小泽,我和你爸把你养这么大,我们年龄都这么大了,你非得要这样气我们?你就想把我们气死才好?”
最初周泽一听到这话,就会反省自己,但现在听久了,也习惯了。
他有时候甚至会想,就光看他爸妈撒泼发疯的精神劲,指不定活得比他久。
“砸够了?”他环顾四周,气极反笑,“砸累了吧。”
“要不要继续?”他问。
周父拿着怒目圆瞪,视线落在散落在地上的东西,捡起一个顺手的棍状物,就要来抽周泽。
周泽站在原地冷笑着看他。
叶湘以为他不想躲,焦急地想去拉他躲开。
在场的其他人这才发现,周泽竟然还带了女孩回来。
周母嫌恶地瞥了她一眼,而后便将她忽略了。
棍落下来的前一秒,周泽伸手握住了朝他挥来的东西。
他捏在手心时才发现,这是他非常喜欢的一个魔法师等人高手办的配件——一个魔杖。
周父抽了两下没从周泽手中抽出来,更是恼怒。
“松开!”
那眼神,好像要把人吃了似的。
叶湘曾在电视上看到过家暴的剧情,那里面的男主角,就是这样暴虐恐怖的样子,一双眼睛布满了红血丝。
周母此时才知道来拦上一拦。
“他都回来了,别动手,”她毕竟是要理智点的,没有这个二儿子,她也过不上现在这么有钱的生活,“你也是,跟你爸道个歉就好了。”
最后是周父先松的手。
周泽盯着手中被他夺回来的魔杖,双眼出神,脸上泛起淡淡的笑意。
挨过那么多次没有理由的打,周泽深知,周父放手的理由只有一个——他争不过他。
他重新审视起这个给他造成严重心理阴影的男人。
头发白了,没断过的烟酒让他的身体大不如前,他的的确确是老了,不再是记忆中那副不可战胜的模样。
周泽将魔杖握在了手里。
周父眉头一压,沉声道:“你想跟你老子动手?”
周泽摇摇头,他没再去看这些人,而是闲庭漫步般,在这片人为的废墟中走着。
客厅里的嵌入式电视,现在摔落在地上,真皮沙发被烟头烫了几个洞。
浴室的镜子也碎了,隔断玻璃成了蛛网纹路。
周泽向书房走去。
这个他工作直播的房间,干干净净,一片整洁,宛如世外桃源。
周泽明知故问:“怎么没把这也砸了?这套直播设备,可是花了我大价钱买的。”
周父和周母只看着他,却并不说话。
周泽笑着道:“你们不砸是吗?那我砸。”
他拿着质量极好的魔杖,三两下就将脆弱的电子设备变成了一堆烂铁。
周母这才急了,“你今天不要直播啦?!”
周泽坐在电脑桌上,说道:“做够了,不想做了,以后都不做这行了,留着干什么?”
一直试图隐身的周家大姑忽地出声,“你不做直播,能做些啥挣钱?”
说起来,周泽脸盲这个毛病其实是她第一个发现的。
周泽五岁的时候,就上了小学一年级,他们那个穷乡僻壤,就连周大姑这样没什么文化的人,也能当上学校的老师。
她最开始只觉得周泽这个小孩有点傻,总是认不得人,直到有一天,她在家里受了气,又见周泽一副蠢笨如猪的样子,见了她也不喊人,气上了头,直接踹了他一脚。
不曾想,小周泽从台阶上滚了下去,额头摔了一道大口子,留了满脸血。
周大姑怕他死了,趁着没人看到,拉着他丢到了卫生院门口。
看到医生发现他之后,周大姑跑回了家。
衣摆上沾蹭了血,周大姑一边骂着晦气,一边换了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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