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舒巧愈发觉得怪异。
很奇怪――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长相和身材,但对方那眼神和表情都实在是……很不像林承雨。
而且脆躲到她身后去。
但殷容的脸色并不好看。
她穿了件黑色呢大衣,小脸俏白,没什么笑容,眉心微蹙,好像正在担心什么事情。
李舒巧一看便知不妙,她急急问:“荷包大出血了是不是?给她多少钱?”
她现在把公司当成自己家,公司出的血,跟出在她身上没区别。她拽殷容:“哎,还非不让我过来谈,你就是对这些人太心软……”
“没有。”殷容深吸一口气,轻声道,“……一分都没给。”
“……啊?”李舒巧慢慢睁大双眼,“那怎么回事儿,聊崩了?”
殷容也很烦躁。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会不会太偏激。刚刚那样的一番话,把赵希儿推到了风口浪尖的位置,她不知道赵希儿会不会因为她的话挨打――如果挨打了,赵希儿就能想得明白吗?
如果想不明白,又怎么办才好呢?
“不是聊崩的问题,情况有点复杂,得从长计议。”她兀自想了会儿,问李舒巧,“你知道赵希儿家里的情况吗?”
这么一抬眼,才注意到她身旁的男人――他不知道站在那里多久,被寒风吹得脸色霜白,连唇都失了血色,一双乌眸黑漆漆地望着她,不知道为什么有几分可怜兮兮的味道,莫名让她心里一揪。
“你在这儿站着干什么?”殷容蹙起眉来,“回车里等。”
这么冷的天在外面晃悠什么呢?
本来就容易生病,到时候又冻发烧了,不都是麻烦事儿。
沈明雾在原地站了几秒,旋身而去。
李舒巧松一口气。
承雨今天怪怪的。
她心里感叹了一句,心思便迅速被殷容的话吸引走了。两个女孩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起来。
-
沈明雾在车里坐了半晌,体温迟迟没升上来。
手冰凉,心脏冰凉,思绪也像被冰封住,一时竟然完全无法思考。
……林承雨,他的哥哥,要向殷容提亲了吗?
殷容呢?
她会同意吗?
沈明雾深呼吸了几次,努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用理智去分析他目前的处境,分析殷容和林承雨目前的关系进展,但他居然做不到。
是不是生病的原因?
他甚至感觉一阵阵的酸楚之意不断涌上来,从喉咙,到鼻腔,再到眼眶,让他眼尾飞上红意,控制不住地想落下泪来。
如果他们只是恋爱关系,他或许还可以像这样,用尽一切手段留在她身边。
但如果他们结婚了呢?
……如果他们结婚了,他对殷容来讲,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心脏突然像被人揪住了把玩似的,沈明雾呼吸慢慢急促起来。他弯下腰按住心口,想要止住那弥漫开来的尖锐的疼痛。
正神思恍惚之时,前排的卫希突然出了声。
“喂。”他声音很冷淡,“你没事吧?”
沈明雾阖用的那些礼物清单,后来准备得怎么样啦?是准备今年过年的时候上门提亲吗?”
男人身影一僵。
“提亲也是有说法的,”李舒巧滔滔不绝道,“今年的话,正月初二就是个吉日……”
她越说就感觉越紧张。
对面的男人明明没什么表情,不,明明还是微笑着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寒风凛冽之中,在那幽深黑眸之下,李舒巧竟然慢慢地渗出了一身冷汗。
当楼栋门突然被推开,殷容闪身出来的时候,李舒巧立刻喊了声“容容”,连忙把话题掐断在这里,几步迎了过去。
李舒巧几乎想要拥抱她,或者干。
他沉沉道:“管好你自己。”
卫希冷哼了一声,车内重新恢复平静。
不多时,殷容回了车里。
车子启动,她仍蹙着眉,心思还在赵希儿身上转着,半晌才想起什么,转头望向沈明雾。
他脸色仍是苍白的,见她望过来,便也沉默地望向她。
那苍白让殷容心惊。她伸出手捏了下他的衣襟下摆,蹙眉,语气很差劲:“是不是冷?你穿得也太薄了。”
“我不冷。”沈明雾道。
他敏锐地感受到了殷容在恶劣态度之下对他的关心。这让他产生了一些不切合实际的希冀。
“……那个女孩,”沈明雾定定望着殷容,轻声地试探道,“她知道我叫‘乘屿’。”
乘屿,承雨。
他现在听到这个音节,条件反射地就会觉得心脏很痛,是被人随意抓起蹂/躏的那种痛。自己说出来,就更是难受了。
他可不可以不要这个名字?
可不可以和林承雨么傻这人?
这么紧张的时刻还开玩笑。
殷容不耐烦地抬起头来,下句话噎在喉咙里,她结结巴巴地:“啊……承雨。”
“嗯,你刚刚已经叫了我的名字了。”林承雨有点好笑,他走到她身边弯下腰,想和她一起看电脑,却被别的吸引了注意力。
殷容出门前松松挽了个发髻,工作专注时无意识地碰到过,如今散下几缕发丝,显得有些凌乱,几乎要完全散开的模样。
林承雨看了又看,终于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帮她挽起来。
他还是第一次碰到女孩子的头发。但他记得她高中的时候,也会在上课或认真做作业前随意挽个发髻。
他站在殷容身后回忆着她当年的模样,灵巧的手指转了几下,将那个发髻打理得整齐又漂亮,完全没有揪痛她的头发。
全程屏住呼吸地挽好,终于舒了口气,笑着问她,“忙晕了?”
他的手指没有碰到她后脖颈,却让她动作有些僵硬。她心思飘来飘去,手上却下意识地关掉了那些证据。
“站着干什么,坐呀。”她道,“今区分开来,做他自己?
……殷容会向他解释一句吗?
或许她会向他解释,告诉他林承雨是谁,然后开玩笑地说他们长得很像之类的话。只消短短的几句插科打诨的话,从此他便是他,林承雨便是林承雨,再也不需要牵扯到一起。
沈明雾抿唇望着殷容,但殷容的心思好似只分给了他那么短暂一瞬,很快便继续思考着自己的什么事情。
她只是淡淡“嗯”了一声,懒懒道句“别理她”,便又转过脸去。
第55章
赵希儿是在过年的前一天来找的殷容。
那时候公司只剩下殷容和沈明雾两人。
法定节假日调休得越来越奇葩,大年三十还要上一天班,殷容作为老板看了都觉得离谱。
作为制字化转型,还要注重可持续发展和环保方面,需要注意的细节很多。殷容做成了一个雪绒膏,还想做成千千万万个雪绒膏,要从护肤品进军化妆品,真正打响国产美妆护肤品牌。
赵希儿敲门的时候,她和沈明雾正脑袋挨着脑袋研究目前的生产布局,门声一响,殷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两人距离甚密。
男人就站在她身后,弯腰和她看着同一个屏幕,紧实的小臂撑着桌面,是一种近乎于环绕的姿势。
刚刚她过于专注所以没有感觉,这时一转头,才发现男人的侧颜就距离她咫尺之间,鼻骨英挺,黑眸微敛,呼吸轻缓,纤长睫毛根根分明。
明明他完全没有触碰到她,却几乎将她圈在了怀抱里,好像动一动就会贴上他灼热的体温,就像那个拥抱,就像那个吻一样。
尝到过一次,便让人时时难忘。
“……让开,”殷容咽了咽喉咙,道,“有人敲门没听到?”
他眉梢微挑,挺惊讶地转过视线,低声问:“我锁着你了吗?”
殷容这才注意到他只撑在她左侧这边,另一边完全是空着的状态,她如果想起身离开,随时都可以。他根本没有束缚她的自由。
她立即准备起身,男人却先她一步撤离,环绕着的温暖瞬间消失,变得有些冷冷清清。
“助理在身旁,怎么能劳您大驾?”沈明雾走向门的方向,道,“来了。”
他开门之后停顿了几秒,转头和殷容道:“你们聊。我出去买点吃的。”
“哦。”殷容抬眼望。许是今天天气冷,赵希儿全副武装,戴了口罩,外加帽子和围巾的遮挡,只露出了两只忽闪忽闪的眼睛来。
殷容和赵希儿打招呼,“是你呀,希……希希?”
那个“儿”字被她咽回去,对方的名字就太像嘻嘻了。
两个女孩都忍不住弯了眉眼,有点想笑。
兴的时候一切正常,不高兴的时候什么难听的话都往外撂,赵希儿不明白以前让她觉得骄傲的高大身影怎么会一点点变得可怕起来。
更可怕的是,弟弟长大了,长得和爸爸一样高大,上学没钱花,学着伸手向她要。
但他们也不是一直都很不好。赵希儿总是这样想。
爸爸喝醉了打骂她的时候弟弟会保护她,直接和爸爸动起手来;而爸爸酒醒之后也会抱着她哭泣,道歉,说他有多么多么不该这样。
从前的那些快乐不似作伪,变质了之后,和悲伤、痛苦杂糅在一起,并不是非黑即白的分明,而是像深棕色的泥淖一样,温暖地抱着人往下掉。
赵希儿没有和殷容聊多久。她觉得这些事情没有什么讲述的必要。
世界在变,人会变化,也会成长,沉溺在无望的过去之中,属实没什么必要。
她只问了殷容一个问题:“你怎么能保证让我脱离现在的处境?让他们一辈子找不到我吗?”
“不,不是的。谁能保证对方一辈子找不到你?就算我保证了,你也可能会在人群之中发现稍微有些相似的身影而心悸,或者在陌生人敲门的时候感到恐惧。”殷容仔细看过她脸上的伤痕,沉默了会儿,道,“想脱离现在的处境,只能让他们害怕你。”
“这没有那么简单。但也是我自己正在努力做的事情。”殷容道,“如果你愿意,就和我一起。”
赵希儿点了点头。她将证据资料整理放在一个U盘里,交给了殷容。
殷容让她近期避避风头,给了她一个电话,说是她熟悉的美容店老板,是个很好的姐姐,姓宋,做疤痕修复很有一手,让赵希儿去那里暂住,休息一段时间。
两人的谈话很快结束。
没有推心置腹,没有抱头痛哭,甚至没有什么互相安慰的话,但赵希儿离开的时候,却觉得心中渐渐生长出了一股力量。
因为殷容笑着对她说:“再见,村口一支霸王花。”
这是她十八岁那年胡乱起的网名。
莫名其妙地,在二十四岁的今天,开始含苞待放。
赵希儿进电梯时,一个男人从电梯里走出来。
是刚刚说要去买东西吃的英俊男人。
大概是,她对着面前的男人“啊――”地尖叫了一声,往后连退了几步,背脊撞在后面冰凉的电梯镜上。
鬼啊!
刚刚的男人,他他他……他又出现了!
沈明雾眉梢微挑,他眯起眼睛,望向电梯镜中自己的脸――
除了因为外面下起雨,短发被雨水打湿了点,其他都没什么问题。
哪里吓到人了?
赵希儿颤颤巍巍地抬起一根手指:“你你你、你刚刚不是刚上去吗……”
沈明雾瞬间明白过来了。
“……哦,那可不是我。”他唇角微勾,眼眸晦暗,音调轻缓,“见过双胞胎吗?”
赵希儿脸轰地涨红了,她尴尬地脚趾抓地,把帽子往下又拉了拉,慢吞吞地往电梯外走:“不好意思啊……我认错了……”
“没关系。”沈明雾道。
他慢条斯理地
“姐姐。”赵希儿走进门来,慢吞吞把口罩摘掉。
殷容倒抽一口冷气,站起身:“这是怎么了?”
赵希儿带着脸上的伤,勉强扯出一个笑。
-
爸爸也不是从一开始就是个坏爸爸的。
赵希儿记得小小的她坐在爸爸的脖子上,揪着他的头发哇哇乱叫,把他指挥得团团转的时光。也记得爸爸每天定时来接她放学,所有的家长里他最高大,举着的那只冰糖葫芦也最显眼,红彤彤地映在她的笑眼上。
那时弟弟也很好,是软萌萌香喷喷的小团子,赵希儿给他喂完饭,他咿咿呀呀地笑着,油乎乎又软绵绵的嘴唇亲在赵希儿的脸上。
妈妈总是强调,说希儿是我们家的小公主,要被爸爸和弟弟捧在手心。
爸爸是从妈妈去世之后才变成坏爸爸的。妈妈在病床上拉着爸爸的手,没提弟弟一个字,只是嘱咐他好好对希儿,但他一点也没做到。
他染上酒瘾,一天不喝都不行,每天糊里糊涂地度日,高走进电梯,又重复了一遍,不知是在安慰谁:“认错也没关系。”
-
林承雨敲门的时候,殷容完全没反应过来,她忙着看赵希儿刚刚提供的那些记录。
“乘屿,”她只抬眼看了他一眼,便道,“快来看看,赵希儿刚送来的证据。”
“什么证据?”林承雨问,他把伞靠在门口,走进来,“赵希儿是谁?”
“你说赵希儿是谁?”
装什天怎么来我公司啦?”
林承雨眼看着她关掉那界面。两人公司本就是合作关系,避嫌也是正常的,他向来不会办人难堪,也不会咄咄逼人地询问,于是便跟着转变话题。
“听说殷氏集团制造部提前放假了,路过又看到你的车。”林承雨笑道,“突然就想上来碰碰运气。”
最近殷容没事儿就出差,往各个制造基地跑。他约了几次都约空,见到她一面都是难事。
殷容笑了声,道:“年底了,事情多嘛。”
一边尴尬地聊着,一边余光往门外瞄。
她不知道乘屿什么时候回来。
如果乘屿回来,两人对上名字,对上长相和身材――让林承雨知道自己找了个他的替身做助理,他尾巴还不得翘到天上去?
就算他礼貌地不翘尾巴,装作无事发生,殷容自觉自己也会尴尬地活不下去――这也太丢人了吧啊?搞得她像什么梦女。上天作证,她只是个慈悲行善的好心人而已。
“事业很重要,但也要注意身体。”林承雨笑,松松靠在她办公桌旁,抬起手腕看表,“吃饭了吗?咱俩一起吃点怎么样?”
“我吃过啦。”殷容连忙道,“这都几点了,你还没吃饭吗?赶紧去吃点吧。”
“没事的,我不饿。”林承雨垂着眸,修长手指在她桌边扣着,轻敲几下桌沿,终于抬起眼睛,开口说明来意,“容容。家父想要大年初二上门拜访殷老夫人,不知道你觉得方便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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