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又毫无防备地睡着,许是用药的缘故,一点都没有醒来的迹象,呼吸沉缓,睫毛微颤,唇角上翘,不知道在做什么好梦,竟然有种莫名的乖巧。
殷容生出了一点奇妙的感觉。那种感觉让她心里痒痒,手也痒痒,她忍了一下,没忍住,伸出手,用指尖轻轻刷了刷他长长的睫毛。
好像小狗一样,软软的触感,刷过她柔嫩的指腹,让她感觉更痒了。
指尖朝上,又刷了刷他落在额上的发――跟她想象的一样,触感柔软冰凉,实在是让人很想揉弄一把。
她垂定,和她没有关系。
真的没关系吗?
她才不相信他的鬼话。
这个男人看起来无辜无害,实际上是个完完全全的黑心肠。殷容冷静了这么多天,仔细一想,已经完全明白了。
他诡计多端,谎话连篇,还擅长忍耐,习惯蛰伏,更重要的是洞察力强,外加绝佳的演技,总是能敏锐地感知到她在什么时候心软,在什么时候摇摆,然后在每一个殷容肩上,意味深长:“好好沟通沟通。”
“好好”两个字加了准确的重音。
殷容白她一眼,李舒巧主动殷勤地为她推开办公室门,冷不丁发现陈树嘉就站在门口,吓得“啊”了一声,道:“你在听什么墙角?”
“不用他,可能还想要她离不开他……
做梦。
殷容才不会这样随随便便就落入他的圈套。
他竟然敢恢复了记忆还在她身边装小白兔,耍这些小心机,她一定要让他……
手腕突然被人拉住,抻开。
殷容毫无防备地落入一双黑眸之中。
她想挣开,但却没动,因为那竟是一双氤氲着满满水雾的黑眸。
“……是你吗?”不知道什么时候,沈明雾发丝都被冷汗打湿了,人好像有些恍惚,怔怔问,“殷容?”
“……是我。”殷容道,“怎么了?”
他突然使了力气,殷容猝不及防,跌入他怀中,被他紧紧拥抱着,听到他砰砰狂跳着的混乱心跳声。
“我做了一个久没吃过这样舒服的一餐饭。
一个眼神,一个微小的连她都没意识到的动作,对方已经完全理解了她的想法,她的意图,然后迅速地,无微不至地,温柔地,满足了她。
殷容也是这个时候才明白。
有些东西是很难改变的,比如她的口味,习惯,脾气。
过了这么长时间,她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
而沈明雾的记身,啪嗒啪嗒踩着猫猫头拖鞋出门去,不意外地看到男人穿件单薄的毛衣,重新霸占整个厨房。
“……你这是私闯民宅,”殷容起床气升腾着,她环着手臂靠在门框旁,道,“我要报警了。”
沈明雾“啊?”了一声,锅里炖的汤冒着袅袅白雾,散发着勾人的清香。他从那雾中一一端出盘碟,有些疑惑地道:“警察来了怎么解释好?我私闯了录着我指纹的民宅?”
殷容眯着睡眼打量了那满满当当的餐桌,然后转过身向门口走,懒懒道:“你提醒我了――我还真把这事儿忘了。”
“哎,”沈明雾急走几步拉住她的手,“先吃饭。凉了不好吃了。”
他的手刚洗净擦干,还带着些温梦。”他说,声音又轻又哑,“我梦到我好不容易治好病回了家,但家里已经有别人了,你说住不下我了。我不愿意放弃,就求你,一直求一直求,求到你答应了我的求婚,我们养了一只小狗,过得很快乐。”
……又来了。
殷容很想说你这小子不要再装了,实在是有够心机,现场随便编个梦讲,显然是故意要来一点点渗透她。
但下一秒,男人明显地颤抖起来,不知道是在恐惧什么,连声音都完全破碎掉:“然后有一天……你发现了我眉骨上的疤。你轻轻触碰了我的疤,说我不像他了,说你不要我了。”
“……姐姐,”他滚烫的眼泪落在她脸颊,落在她脖颈,整个人止不住地发起抖,“我难过得要死掉了,你说我难过的时候要告诉你……我现在告诉你,你可不可以救救我?”
第72章
他让她的心都要烂掉了。
他紧紧缠抱着她,脑袋扎进她怀里,身体颤抖着,却又不出一声,呼吸急促,温热的眼泪安静地落下,落在殷容的皮肤上,她却觉得有些凉。
……怎么会觉得凉?
殷容猛然反应过来,是因为他的体温太烫,将她热融融地拥抱住,让她也失去了对温度的感知。
沈明雾显然又发起了高烧。
“喂――”殷眸看一眼,男人无知无觉地睡着,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将他额发拨弄过去,露出光洁的额,也露出了那一道看起来更为明显的断眉疤。
指尖顺着那道疤痕细细地描绘着。
殷容从小到大没摔过跤,身上一个疤也没有,还是第一次感受到伤疤的质感。
微微有些涩手。
触感和他的额头,脸颊,耳垂,锁骨……都不一样。
很神奇的,那道细疤和男人的五官融合得很好。中间没有任何停顿,干净利落,极具美感,略带妖冶的横亘在眉上,就像是上天赏赐的一样,让人很难想象到是男人那么随意划开的。
她想到沈明雾拿那把小刀划开自己的模样――右手握着刀,划得是左眉骨,动作干脆利落,手掌从脸前滑过去之后,那张脸便清晰地露了出来。
混着温热又刺眼的鲜血,那双沉静的黑眸,瞬间摄住了她的心神。
话说得那么好听……
说什么是他自己的决容晃了晃他,但他好像还以为她想要挣脱他的怀抱,低喃一声,又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她意识到他好像烧到有些神志不清了。
……也是。
他神志清了,还张了张嘴,好像想说什么,却又突然抽搐了下,那话被打碎了,变成气音。
“……你别走。”他好像没听到她说话,只自顾自地用那气音坚持说,“我现在不想要那道疤了。我还是想要像他。”
殷容动作一顿。
她冷声道:“闭嘴。”
沈明雾是真的听不到。
他的意识极短暂地清醒又模糊过去,浮浮沉沉地落在一片黑色的海。在那里他听到她的声音,来来回回仍是那两句话。
她说他不像他。
她说她不要他。
“现在疤痕修复技术很先进的。”他迷迷糊糊地道,人又抽搐了一下,声音更低,“我会比林承雨还像林承雨……你相信我。”
“……是吗?”殷容顿了顿,问,“你比林承雨还像林承雨,那谁是沈明雾呢?”
“没有人是沈明雾了。”他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小声说,“沈明雾不重要。”
殷容道:“你说的不算。”
男人没有再回应。
他被她环抱着,又睡过去了。但身体还时不时地会颤动一下,每颤一下都好像会恢复几丝意识,他用那几丝意识勾住殷容的小指。
殷容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总算看到医生慢吞吞地推开了门。
“真辛苦您过来这么一趟。”她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阴阳怪气,夹枪带棒。
如此高级的私立医院,不可能拍了铃这么长时间才有人过来。
医生明显是故意的。
他显然不仅是沈明雾的医生,应该还是他的朋友。
一个明明知道自己朋友很难受还半天不过来的朋友。
殷容微微眯起一双猫眼睨他。
她如今上位者的气势很强,虽然拥抱沈明雾的动作是温柔的,也不妨碍她对医生冰冷的、居高临下的审视。
那医生挠了挠头,道:“我这不是想着沈总和您还有话要说……”
“你再不来的话,确实有话要说。”殷容淡淡道,“交代遗言了要。”
“那么夸张?醒的时候,会哭成这样吗?
“放开我。”顾不上再思考了,要马上叫医生来才行。殷容努力推开他,好不容易站起来,却又被他拉住了手,她有点急了,回身叱道,“松手!”
“不……”冷汗打湿了他的发,那双雾气蒙蒙的黑眸和她对视,轻轻一眨,眼泪又落下来。他的声音很轻,像被梦魇了似的,喃喃自语,“不要走……你先听我说……唔。”
话还没说出来,人闷哼一声,弯起身子,突然抽搐起来。
殷容倒抽一口冷气,感觉自己也出了身冷汗。被吓的。她只听说过高热的时候会抽搐痉挛,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时她突然注意到床头的呼叫铃,连忙“啪”地按了下去。
他的手还拉着她的手,每一阵痉挛就会控制不住地松开一些,然后再握紧,再松开,再握紧……直到殷容反握住他的手。
“……我不走。”她说。她坐在他床边,重新揽住他,声音很轻,“我不走。我在这里陪你,好不好?”
她的指腹轻轻划过他眼尾,将那水意抹去,又轻轻地拍着他背脊,发觉他好像又清瘦了一些。沈明雾额头抵在她腿侧,揽住她腰肢,他疲惫地阖上眼睛,情绪好似安定下来点,不再哭”医生“扑哧”一声乐了,然后在殷容微微蹙起的眉之中慢慢严肃下来神情,他轻咳一声,道,“不会的,我心里有数的。现在就给药了哈。”
医生动作很娴熟地处理了药,沈明雾沉重的手臂就搭在殷容腿上,殷容将袖子往上拉了拉,医生便给了一针退烧剂。
长长的针尖吸,一波又一波轻轻颤动着,让那痒好像变成了些轻微的疼。
连着拨了好半天,殷容意识到她的动作越来越像揉弄小狗,于是停下了动作。手背再贴了贴胳膊,然后又贴脸颊。
好像有些降温了。
胳膊比脸上凉。
殷容将他沉沉的胳膊费力抬起来一点儿,想塞回薄被里,男人眉头轻轻地蹙起来,他动了动,低语了一句不知道什么,她立刻就放弃了,手一松,胳膊落下来,重新打回她腿上。
男人意识回笼,他往前蹭了蹭,把她环得更紧了些,柔软的唇贴上她大腿的丝袜。殷容“啧”了一声,无语地抬起头来,深呼吸几息,又低下头,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很有节奏,也很轻柔的安抚。
他很快又放松下来,胳膊一点点变得更沉,睡着了。
-
医生办公室被人叩响。
“请进。”
女孩推门走进来。
她穿件小黑裙,俏脸白皙,妆容精致,一双猫眼灵动,忽闪忽闪,甜美可爱:“医生。”
医生坐直了一些,莫名紧张起来:“殷小姐,请坐。您说。”
“啊,”她坐下来,在椅子上转了转,问,“……他经常这样吗?”
“高烧吗?时高时低。倒也算不上经常。”
殷容想了想,问:“那情绪呢?”
“情绪挺稳定的。”医生摸了摸下巴,道,“就是那种,嗯,淡淡的死感……他一直这样,没什么大喜大悲,也没什么起伏。”
……没什么起伏?
殷容唇角抽了抽。
她道:“会不会情绪突然崩溃……哭了什么的?”
“哭?”医生有些吃惊地挑起眉,道,“从没见他哭过。”他想了想,“不过他在你面前应该和在我们面前不一样。你是特别的。”
殷容微微歪头,睨着医生,道:“医生连这也知道?”
“全世界都知道。”医生笑了笑。
殷容“哦”了一声,安静下来。
过了半晌,医生开了口。他问:“你有什么想问的吗?病情,治疗方案……”
“啊,没有。他想说的话,自己会说。”殷容回过神来,问道,“平时谁在这里陪护?”
“没人陪护。”医生道,“他很讨厌别人陪护――但殷小姐不一样。您要是有空,可以常来看看。”
这医生还挺谨慎,生怕多说一句把她说走了一样,还硬要把沈明雾说得无人疼无人爱,多么可怜似的。
但不管他说什么,稳准狠地进入肌肤时,殷容眉心一跳,好似感受到了那钻心的疼意。
她咬着唇,错开视线看男人的脸,发现沈明雾还在沉沉睡着。他费那么大力气把想说的话都说完了,这会儿倒是眉眼舒展,睡得乖巧,像是习惯了打针似的,那么长的针头钻进来,连眉都没有皱一下。
医生道:“帮下忙?”
殷容这才反应过来。
针已经打完了,医生正拿棉签按着他胳膊上的出血点,她接下了那棉签按住。
“有安定作用,今晚会睡个好觉。”医生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没事的,病情反复是正常。”
殷容“嗯”了一声,盯着那棉签看,看了会儿觉得眼花,抬起头,发现医生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她呼一口气,觉得自己胳膊好麻。棉签也没有按这么长时间的。她抬起手把棉签扔掉了,看到他白皙的皮肤都被她按红了一片,中间的血点很明显,独独一个。
女孩的手背贴了贴那红着的胳膊,再贴了贴他绯红的脸颊,顺带拨了下他的额发――她穿的丝袜很薄,他的头发明明摸起来柔软,抵着她腿时却扎得她很痒,伴着他潮热的呼殷容都要走了。
她和别人没什么不一样。
都一样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不清成那样了,难道醒来还会去查监控吗?”殷容开玩笑的语气,挺轻松,但也不容置疑,道,“我走了。”
医生答应了,她点点头,便往外走去,步伐又快又稳,毫不留恋。
在门关上前,女孩突然转过身来,不太自然地加上了一句。
“……辛苦医生,多多关照。”
-
晨曦的阳光照进来的时候,沈明雾微微蹙了蹙眉,醒来了。
怀里莫名其妙抱了个枕头。
脑袋昏昏沉沉,像做了个极为冗长复杂的梦一样。左眉骨的那道疤好像有些发痒,他抬手触了下,看到医生推门进来巡房。
医生问他今天感觉怎么样,他说正常。两人如常地聊了几句,结束了话题,医生转身欲走,沈明雾开口叫住了他。
他淡声问:“……昨晚有什么事吗?”
“你突然发起高烧,打了针退烧药。”医生道,“后来就正常了。”
他“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医生走了。
沈明雾躺了会儿,站起身走到窗台前,去看他的花。
夏天快要过去了,但那花朵仍迎风招摇。这是很娇贵的品种,需要精心细养,稍微有点不对的地方就会甩脸给他。
蔫巴、枯叶、怎么都不开花……
但一旦盛开,则是格外地漂亮。
他查看了一下花叶的情况,适当给了点水,又换了个位置吹风晒太阳。
床头柜上的手机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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