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玉川将她压在身下,唇齿纠缠间,邱绿身上繁复的衣衫凌乱,扯下那前襟绣着合欢牡丹的小小布料,两人越发神志不清。
“若在临死前刻,与你彻底相融,”他墨发垂落邱绿满身,“你我投胎之后,定会再次相连。”
“绿仙……”
邱绿近乎神志涣散。
她全身发热,“好……衣衣……”
她发颤的指尖碰到明玉川随手搁在床榻上的金封诏令,明玉川揽住她的膝窝,视线瞥过,却是轻笑了一声。
“说起来,还没有看呢,”他将诏令拿到手上,随手捋着过长的墨发,“可不要我们娇和之时有外面的官兵闯进来……”
他将诏令展开。
邱绿难耐的攥着被褥,觉他许久无话,她顿顿起眼,却见明玉川看着诏令,面无表情。
“衣衣……?”
“无事。”
明玉川将诏令搁下,邱绿却因他的举动被拉回了神思,“怎么了?衣衣。”
“让我看看。”
她感觉到明玉川的情绪一下子变得极为怪异。
不是恐惧,不是欢喜,亦没有解脱。
反而,更为沉重,却有松懈。
她看了一眼明玉川,才将他手中的诏令拿到手中,缓了缓神思,才将诏令展开。
“衷心……遣送……咸阳封地……”
她一字一顿,念着诏令上她看到的几个字,额间逐渐沁满汗湿,虚脱一般,猛地转过头。
惠玉王程表忠心。
程表忠心。
又因年将及冠,遣送其回咸阳封地。
是她当日讲那些自荐之人痛打后扔去宫门之外的缘故吗?
“遣送我们……回咸阳封地?”
邱绿知道,明玉川的封地在咸阳。
“嗯。”
明玉川的神情,却没有半分喜悦可言。
邱绿却没有发觉,她匆匆捋好衣衫,过怕的泪迟了许久才大滴大滴的流出来,她坐在原地捂着脸落泪,又上前抱住明玉川。
“太好了……太好了……”
明玉川坐着,他眼珠顿顿,落上她埋在自己脖颈之间的侧脸。
她在高兴。
因过于高兴,而喜极而泣。
……为什么?
*
下午,邱绿吃了好多的饭菜,将金云台内剩下的奴随都喊来,几个粗奴都送了金银便离开了,橘子走的时候哭的厉害,邱绿多给了他一些钱财,送他回了孟娘的老家,之后便是在孟娘的老家跟着烧火做饭,也不必远走咸阳,路上若出个事情,小孩子只怕是要生病。
正要给孟娘与丰充送金银时,二人却都齐齐跪在地上。
丰充只想跟着明玉川,哪里都不去。
孟娘不怕吃苦受罪,想跟着邱绿,不然想到邱绿若是路上出了个三长两短,都要忧心的无法安眠。
“你们都快些起来吧。”
邱绿到她二人跟前带他们起身,没提让他们再走,只是给两人都随身带了些金银。
夜里,邱绿宿在主殿,最后一夜睡在金云台,她却也没什么太大的感念,只是觉得一切过的太快,又出其不意,柳暗花明般。
带去咸阳的行囊她都准备好了,前阵子在主殿内陪着明玉川待了将有三个月,邱绿坐在床榻边,刚掀开床幔躺进去,便望见明玉川背身躺在里头。
他迟迟无言,邱绿能感觉出他不高兴。
“衣衣?”
他转过头,平躺下来,却没有看她。
“嗯,”他声音很轻,片晌才继续道,“你沐浴了好久。”
第74章
“还好吧?”
她刚话落,明玉川便凑上来将她抱住。
他埋在她的胸前,指尖揽着她的后背,邱绿的手蹭过他的墨发,“头发还有些滴水呢,你等等,我去给你拿块巾帕——”
明玉川却抱她抱的越来越紧。
“别再走了。”
他说话时的热气都散在她的前胸,邱绿微微抿住唇,侧躺着没有再动。
许久,才忍不住问道,“衣衣,你不开心吗?”
明明这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但她却没有从明玉川的身上感受到高兴的情绪。
反倒是阴郁又不安,随着时间推移,越发严重了起来。
明玉川没有说话,邱绿的精神紧绷着,难得松懈下来,正靠着枕头昏昏欲睡。
听到明玉川的声音,似含着喟叹一般。
“你怎么会知道未来便一定会是好的呢?”
——会的。
这样想来,如此这般的柳暗花明,明玉川已经经历过了两次。
一次是他成天子登基,一次是他被叛军掠走,两次的侥幸求生,只让他越发破碎罢了。
邱绿的指尖微攥,她早已困得睁不开眼,下意识动了动嘴唇,想要对他说,无论这次如何,她会保护他,陪着他。
却觉他冰冷的指腹蹭过她的下唇。
他的声音没有半分欣喜,十分轻柔温缓。
“我会保护你的。”
你想活着。
我便会保护你的。
尽我这废人所能。
明玉川看着她的睡颜,亲吻上她的唇瓣,以自己的额头,抵上她的额头,手紧紧攥着她的指尖,才闭上了眼。
*
第二日,邱绿醒来时,丰充与孟娘已经备好了行囊等在金云台外头了。
偌大的金云台变得空无一人,邱绿跟在明玉川的身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望见金云台内一颗枯树荒芜又孤独,平日里一直拉下的竹帘也都升了起来。
明明殿宇好不容易有了阳光的普照。
却显得更为寂寥。
她驻足许久,才与明玉川一同到了车架之前。
倒是在外,遇到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杨荞骑马侯在薄蓝天色之间,他身穿白底绣金的衣衫,腰间佩香囊,墨发用金冠束起,与孟娘在一侧聊得肆意,孟娘被他巧嘴哄得花枝乱颤,他一双狐狸眼顾盼生辉,瞧见明玉川,他翻身下马,跪地道,“殿下,此次天子令阿荞护送殿下前往封地。”
明玉川站在原地,居高临下的扫了眼跪在地上的杨荞。
他今日穿黑衣,系白色腰封,墨发未束,因病尚未好全的缘故,脖颈间围雪狐外裳,显得肤色越发苍白,亦显得虚弱。
明玉川很少醒这么早,邱绿从方才便感觉到他心情不好,看见杨荞后,他心情更不好了。
“给绿姬问安。”
杨荞低头对邱绿行礼道。
“嗯……”
邱绿刚点了下头,便觉明玉川心情越发不耐,他手往后一揽,冰冷的指尖攥住她的手腕,要带着她上马车。
“绿姬慢等,”杨荞一挥手,旁侧便有杨府奴随过来,端着个绵软的踩脚凳搁在了马车下,他对邱绿讪笑,“绿姬请上车马。”
邱绿:……
这个杨荞,是在讨好她吗?
邱绿多看了他一眼,杨荞觉察到邱绿的目光,抬头对邱绿笑着眨了眨眼,他一双狐狸眼笑起来颇为好看,明玉川垂眼看着地上的踩脚凳,又侧眼看向杨荞。
“你真有心,好会准备。”
他声音轻柔柔的。
杨荞点头,他如今是看出来了,明玉川的心思全放在这绿奴身上,讨好绿奴准没错,“若能讨得绿姬喜欢便好了。”
明玉川盯着他看了片晌,却是面上落出浅浅笑意。
“丰充,”他指着地上的软凳,“扔出去。”
邱绿:?
杨荞:?
邱绿眼睁睁看着那软凳被丰充扔到了一边,她还有点心疼那一看就很贵的软凳,手却被明玉川牵住,两人踩着之前的踩凳上了马车。
车帘将合之时,明玉川盯着外头不知所措的杨荞,竟攥起桌上的茶勺就朝着杨荞砸了过去。
“哎——!”
杨荞吓了一跳,匆忙躲开,还是被砸了下头,满心气恼之际,起眼,马车帘却已经合上了。
搞个毛啊?
杨荞捂着自己被砸痛的头,心里气都快要气死了,惠玉一辈子改不掉自己这毛病,手段幼稚却极为气人,马车内的邱绿却是对一切浑然不知,甚至都没太注意到明玉川的动作,“你方才是扔了什么东西吗?”
“废纸罢了。”
明玉川道,将邱绿揽抱在怀中,马车一路前行,他抱着邱绿闭上了眼。
马车出了皇城。
越往外走,越多流民,邱绿从前待得奴隶窝紧靠皇城,虽亦是残破不堪,却没有到如此悲惨地步。
多是衣不蔽体的孩童头上戴草叶跪在路边,或是丧母哭求钱银,随处可闻喊骂声鞭笞声不绝于耳,邱绿听的手脚发冷,唯一一辆华贵的马车通过,那群饿到几乎发疯的奴隶们几乎是跪了一地,或恳求收买,杨荞骑马走在一边,他目下无尘,打马而过时对车夫道,
“马车还是要快些,勿要让这些冲撞了殿下与绿姬。”
邱绿便是有心想要施舍,也被杨荞的话音扯断了心思,尤其马车越往前走,遇到的流民便越多,暮色四合间,彻底与皇城远去,四下的流民也不似方才那般跪地哭求,竟有好些试图围住马车,伸手朝着马车内拼命要东西的。
邱绿听着那一声一声嚎叫般的“给点儿吧!”“贵人给点儿吧!”她想要唤丰充或是孟娘给出一块带着的粮食,刚撩开车帘,便有手直直朝空隙钻进来。
“嗬!”
明玉川将她紧紧护在怀中,把马车帘一下子紧紧封闭,事出突然,邱绿心跳的飞快,她担心明玉川会因此降罪他人,忙回头道,“方才是我没有想太多的缘故,他们定是饿狠了,挨饿若是到了一定地步便会如此,你——”
你不要对他人怒气。
她话还没有说完,却觉明玉川双手揽着她的手腕,“作甚要如此……”
这话落下,他便少言语了。
邱绿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能望见他沉默的注视着紧闭的马车帘。
明玉川可能一辈子也没有出过皇城。
她本以为会从明玉川的身上感知到厌恶的情绪,但自少年身上浮现而出的感触,却并非如此。
那情绪颇为复杂,光影穿透竹帘流动着映上他的面容,邱绿看着他的眼睫,明玉川浅浅蹙着眉,他问,“饿狠了……便会如此吗?他们一点吃的都没有吗?”
邱绿没想到明玉川会问她这个。
她微微坐直身,“自然是没有,才会如此。”
“为何?他们去皇城寻主家做工便是啊?”
他似是完全不知怎的就沦落到了如此地步。
“衣衣也知他们是奴隶,是流民,有没有主家愿意雇是一回事,若有主家雇,依旧没得粮食吃,还要挨打,做牛做马,那又是另一回事,衣衣,并不是人人都能吃得上饭的。”
“一口饭而已。”
“便是一口饭而已,”邱绿没有想要教他什么,光影落在她面容上,她只是说自己的心里话,“衣衣,能平安吃上一日三餐的人,本就是极为幸运的人了。”
明玉川又无话了。
马车不休不歇连行了两日。
歇息时,特意远离闹市与流民,行入林中野外,乱世之中人比荒芜之地更为可怖,马车停驻在林野间,杨荞骑马累的不行,下来时两腿都是颤的。
“倒的什么霉,”他扶着自己的仆从,“偏偏就挑了我送他,哎呦。”
仆从扶着杨荞席地而坐,他倒是不嫌弃,因着本就爱往外头跑的缘故,从前也并非没有在野外宿过。
只是从前他都是坐马车的那个。
杨荞眼红的盯着前头的马车,光是想想那里头得有多舒坦,就觉得屁股底下的席垫子越发咯了。
这几日马车内都没什么动静,偶尔会传出几声咳嗽,杨荞听说明玉川如今还带病未好,随行的奴随照顾他都照顾的颇为仔细,每到一个地方歇脚,就要忙递水递吃食。
“哼……”
杨荞低头啃自己的干饼吃。
邱绿坐在马车里,在吃孟娘做的玉米饽饽。
这饽饽搁在布帕里,现在吃还很香,她吃的高兴,脸都鼓鼓的,明玉川瞧着她,“有那么好吃吗?”
“有呀,可好吃呢。”
她朝着他笑了一声,掰了一块玉米饽饽给他,“你饿了吗?”
这两日明玉川根本就没吃什么东西。
他病恹恹的坐在一侧,手里抱着一盏宫灯,莹莹辉光照亮他面容,肤色如冷玉一般。
他的视线从邱绿的脸上移开,挪到她手里的吃食上头。
不知道怎么的,他说不上来心下的感觉。
“我不饿。”他有些烦,却不知这烦从何而来,轻推了下她的手。
邱绿眨了眨眼,也没多想,只当他是身体不舒服,又埋头吃起了自己的玉米饽饽。
有什么好吃的。
她怎么会因为这么点东西,便会吃的如此香甜呢?
“邱绿,”
邱绿闻声,抬头看他,明玉川的神情颇为复杂。
“你若是从没吃过苦便好了。”
“啊?”邱绿没明白,“什么?”
就连明玉川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你若不是吃过那些苦,何至于光是吃这么点东西便会吃的如此香,”他不知自己在想什么,越说越觉得难受,“烦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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