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乐归立刻追问。开玩笑,她不要是一回事,他不给又是另一回事了。
帝江神色淡淡:“就剩两千年修为,你还要分走一半?”
“我不是那个意……”
“分走倒没有问题,但我树敌太多,两千年修为尚能一战,若是你我平分,只怕都得死。”帝江说完,自己都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如今的自己不仅不想死,还想平安地活着。
最好是能活个天长地久,沧海桑田。
乐归没注意到帝江的分神,只是连连摆手:“我不要你的修为,我又不会用,再伤着自己就不好了。”
帝江回神:“结契吗?”
乐归一顿,脸突然有点红:“嗯。”
帝江唇角勾起一点笑意,乐归被他笑得心痒,不顾还没好全的身体扑了过去,帝江双臂一捞,便将人抱个满怀。
骨碌碌——
无量渡在乐归冒失的动作里滚到了地上,乐归听到响动回头,看到后赶紧松开帝江把东西捡起来。
“不会摔坏了吧?”她一脸担心。
帝江见她只顾关心无量渡,眉眼间闪过一丝不悦:“它是上阶法器,不至于摔一下就坏了。”
“那也不一定,你没听说过越精贵的东西越容易坏嘛,”乐归拿着无量渡戳了戳他,“快给我打开,我看看有没有坏。”
帝江漠然抬眸,只当没听到。
乐归踮起脚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快打开。”
“……你把本座当狗训?”帝江扫了她一眼,却还是接过无量渡,往上面注入灵力。
他心不在焉,一不小心注多了灵力,无量渡彻底开启。
“看看看,果然坏了,你前天打开时上面的指针就没有乱转,这次的转得很快。”乐归从他手中接过。
帝江随意看了一眼:“灵力注多了,前天是半开启,今日是全开,你小心点别碰上面的木鱼,否则……”
话还没说完,乐归就已经不小心按在到了木鱼的图纹。
她茫然抬头:“否则什么?”
“否则就会被送到你想去的地方。”帝江被她气笑了。
他刚解释完,无量渡突然飞至半空,平白引得周围空气扭曲,乐归看着熟悉的一幕,人还没反应过来,心跳已经开始加速。帝江看着她呆滞的模样,无奈握住了她的手。
然而下一瞬,四周突然恢复了正常,无量渡也掉在地上没了动静,帝江眼神倏然一变。
“怎么又不动了?”乐归总算回过神来,不解地将无量渡捡起来,“不会真坏了吧?”
“……你刚才,心中可有想着要去的地方?”帝江盯着她的眼睛问。
乐归点头:“有呀。”
虽然刚才的一切都在很短的时间里发生,但因为一直心心念念想要回家,在帝江说完那句会送到你想去的地方时,她的脑海里便浮现出现实世界的大学。
“我刚才心里想着我的学校。”乐归认真解释。
空气突然安静。
“所以……”人是最会读空气的动物,即便什么都没说,也能凭直觉感受到一些东西,比如此刻的乐归,再开口声音透着几分小心,“是有什么不对吗?”
帝江薄唇动了动,却不知该怎么回答。
乐归沉默与他对视良久,最后勉强笑了笑:“那什么,你再开启一次,我们再试一次。”
帝江没有多言,掌心酝酿灵力开启无量渡。
又一次空气扭曲,又一次无量渡飞起,但短暂的变化后,无量渡再次落在地上。
“……真的坏了?”乐归声音发颤。相同的担心,这次却强行克制了情绪。
帝江静默一瞬,道:“这一次,你想着前殿。”
乐归没有说话。
帝江第三次开启无量渡,乐归表情凝滞,脑海浮现前殿的画面。
一瞬之后,她和帝江出现在前殿里。
“……你们玩什么呢?”正准备钻镜子里睡觉的阿花吓一跳,正要再抱怨几句,便看到乐归白得像鬼一样的脸色。
乐归第一次这么彻底地无视她,只执拗地看着帝江:“尊、尊上,这是怎么回事?”
帝江静静看了她许久,总算缓缓开口:“乐归……”
“一定是坏了,”乐归猛地后退一步,呼吸压抑又激烈,“一定是刚才无量渡摔坏了,不然我为什么不能回家?”
帝江沉默,没有解释。
阿花在过于紧绷的气氛里隐约明白了什么,不由得担心地看向乐归。
第49章
“怎么就坏了呢,怎么好好的突然就坏了呢……”
“都是我太毛躁,不小心把东西摔坏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修好。”
“可以的吧,一定可以的吧,又不是什么严重的损坏,找个炼器宗的高人应该很快就修好了……三界试炼大会那个炼器宗的小胖子怎么样?他不是炼器宗最厉害的天才吗?再不行就直接找他们宗主,宗主总可以修的吧?”
寂静的前殿里,只剩下乐归轻颤的低喃,就连脑子最单一的幽泞们,也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集体缩紧了脖子一动不动。
乐归一向清澈的双眸爆出了血丝,瞳孔涣散无神,死死捏着无量渡自说自话,身体僵硬地躬成紧绷的弦,随时有断裂的可能。
阿花见过太多发疯的人,他们在濒临崩溃的那一刻,往往不是人们印象里的歇斯底里,而是双眼无神低喃自语,好像对自己和一切都产生了怀疑。
就像此刻的乐归。
阿花扭头看向帝江,期望帝江能做点什么缓解一下目前的情况,但帝江只是定定看着乐归,并没有要动的意思。
阿花心里叹息一声,主动上前一步:“乐归……”
刚唤出她的名字,乐归便猛地后退一步,阿花对上她抗拒的视线,千言万语都化成了被风吹散的粉末。
哪怕是刚认识那会儿,她都没从乐归眼中看到过如此凌厉的情绪,好像这一刻她不是乐归的朋友,而是一个阻止她回家的敌人。
“我没有癔症,我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无量渡可以带我回家,”乐归回过神来,认真地看着她,又重复一遍重点,“真的,无量渡可以带我回家,只是它摔坏了,我得先把它修好。”
无量渡是可以撕破虚空到达任意地方,但这个任意地方绝不包括一个根本不存在的、虚构的世界。阿花抿了抿唇,到底还是换了一种说辞:“无量渡是上阶法器,不会那么容易摔坏。”
“怎么不会?!”乐归语气倏然急促,对上阿花的视线后又强行克制,“它当然会坏,不然我现在为什么回不了家?”
阿花眉头渐渐皱起:“你有没有想过……”
“我什么都不想!我只知道是它把我带到这个世界的,它就该把我带回去!如果无量渡没有用……”乐归又一次打断她,痛苦地抱着头蹲在地上,“如果无量渡没有用,那我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思来魔界,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思接近帝江,我做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听到她这样全盘否定所有过去,阿花呼吸一停,刚要去观察帝江的神情,他便与自己擦身而过。
彻底放逐崩溃情绪的乐归只觉一片阴影盖下,她愣了愣抬头,猝不及防与帝江四目相对。
乐归喉间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像是被寄养在不正规宠物店里的小狗,突然迎来了可以帮她打开笼子的人。
“尊上……”
所有的委屈像是突然找到了宣泄的闸口,乐归艰难地唤了他一声,便落叶一般跌入黑暗。帝江伸出修长的手,轻轻托住她即将坠地的脸颊,凝起一点灵力注入她的脑海。
阿花在一旁紧张地看着,直到乐归均匀的呼吸声响起,她才猛地松一口气。
本来还想替乐归说几句好话来着,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帝江和乐归的身影已经从前殿消失。
本就安静的前殿这次连乐归的低喃都没有了,阿花摸摸鼻子,瞥见静静躺在地上的无量渡,想了想还是把东西捡起来,翻来覆去地检查好几遍。
完好无损。
乐归又做梦了。
梦里是自己住了二十年的家。
爸爸正在厨房忙活,端了一个又一个的菜上桌,乐归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来回跟了几次后,爸爸无奈停下:“你有事没事?”
“我跟跟你还不行吗?”乐归小声反驳。
“碍手碍脚的,耽误我干活儿,”爸爸横了她一眼,“去沙发上坐着,等你妈回来就可以开饭了。”
“我现在就饿了。”乐归理直气壮。
爸爸往她嘴里塞块苹果:“那就先去客厅嗑点瓜子,你妈马上就到家了。”
乐归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去了客厅,结果刚一坐下,玄关就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回来啦?”爸爸从厨房探出头来。
妈妈答应一声,看到桌子上满满当当的饭菜惊讶了:“怎么做这么多菜?”
“你忘啦?庆祝你闺女拿了奖学金啊。”爸爸笑着提醒。
乐归放下瓜子冲了出来:“什么?妈妈你竟然忘了?这可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拿奖学金!”
“我每天工作那么忙,忘了也很正常吧?”妈妈板着脸说完,突然从背后掏出一束花,“噔噔!我笨蛋闺女好不容易拿一次奖学金,我怎么可能忘记!”
“妈妈!”乐归尖叫着接过花,用力地亲了她一口。
爸爸在一旁羡慕得很,也把脸伸了过来,一边伸还要一边为自己辩解:“虽然闺女大了,不好跟当爹的太亲密,但偶尔亲一下脸应该没问题吧?”
“没有问题!”乐归叭地亲了他一下,快乐地抱着花去找花瓶,“妈妈,我要用那个玻璃瓶装花,就是你前几天买的那个,你放在哪里了?”
身后无人应答。
“妈妈?妈妈……”
乐归猛然回头,身后灰茫茫一片,没有爸爸妈妈,没有好吃的饭菜,也没有她熟悉的三室一厅。
“爸爸?妈妈……”
“妈妈?”
“妈妈!”
乐归倏然惊醒,措不及防落入一双沉静的眼睛。
乐归僵硬地躺着,许久之后才眨了一下酸胀的眼睛,缓慢地环顾四周。
是苍穹宫的寝殿,她此刻躺着的床、不
远处的桌椅,还有挡着忘还池的屏风,都是不久前刚添置的。
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熟悉得让她绝望。
乐归呼吸颤了颤,僵硬地将被子拉过头顶,彻底阻隔了帝江的视线。
“尊上……”
“嗯。”
乐归不说话了,只是过了一会儿又唤他。
“嗯。”帝江静静看着被子上隆起的小包。
许久之后,她第三次开口:“尊上。”
“嗯。”帝江一如既往地回应。
“……无量渡真的没坏吗?”情绪最为崩坏的时候已经过去,但乐归一开口,尾音还是透出轻微的颤抖。
帝江这一次没有回答。
乐归读懂了他的沉默,于是小小的鼓包颤抖得愈发厉害:“所、所以,无量渡真的没用,是我自己因为穿进来时刚好拿着无量渡的周边,就觉得无量渡可以帮自己离开……是我自己想当然了,才会走上一条错误的路。”
话音刚落,帝江掌心的温度便隔着被子传递过来。
乐归胡乱擦了擦眼睛,好一会儿才闷闷道:“其实我很早之前就放弃了……”
“在发现敝犴台和低云峰隔着将近两千座魔山时,在看到大师姐挂在院子里的尸体时,在后山桃花树下给你侍酒时……我没有美貌没有女主光环,没有大杀四方的能力,也没有一拼到底的勇气,我就是个普通人,普通人在这样的世界,努力也是毫无意义……”
“我知道自己是个废物,所以早就放弃回家这件事了,我甚至想过拿着从苍穹宫废墟里偷来的红宝石去凡间,卖点钱凑合着过完这辈子算了,我这人其真的没什么出息,最擅长的就是接受现实。”
“可是老天好像很喜欢跟我开玩笑,不断地告诉我还有希望,让我始终没办法真的放弃,直到最后才……昨天晚上,我真以为自己可以见到爸爸妈妈了。”
她捂住眼睛,压抑地抽泣一声,便再也没了动静。
帝江静静坐在床边一言不发,许久之后突然身形一动。
被子下面的人察觉到他要走,连忙伸出一只小小的手,默默揪住了他的衣角,帝江垂眸看去,恰好看到纤细手腕上的黑色镯子。
“你想要什么?”他开口问。
“你要走了吗?”乐归的声音哑得厉害。
帝江静了一瞬:“我不走,只是给你倒杯水。”
被子下面安静片刻,又一次传出她的声音:“我不渴,你进来。”
帝江眼眸微动。
片刻之后,床边空无一人,被子下的小小鼓包,变成了大大的鼓包。
乐归昏过去后睡了一夜,此刻正是清晨,悬日明亮的光线照在寝殿,每一个角落都亮堂堂的,唯有被子下面仍是漆黑。
乐归蜷在狭小拥挤的空间里,凭借本能抱住帝江,将脸埋进他的脖颈。帝江不甚熟练地将手放在她的后背上,静了片刻后又将人完全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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