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好,伊地知先生。”梦子尽力让自己颤抖的声音平稳下来,“有什么事吗?”
“关于连续儿童失踪事件的调查报告,我已经全部写完了,可否帮忙确认下撰写的内容正确无误吗?报告放在您的桌上了,谢谢。”
“好的好的……”
她飞快地四下张望了一圈,在忽视已久的桌面上瞥见到了厚厚一摞纸,牛皮纸的封面上正是伊地知的字迹。
之前居然完全没有注意到桌上还放了调查报告,真是太罪过了。
生怕把这正事忘掉,梦子赶紧捧起调查报告,紧紧揣在怀中,诚惶诚恐地告诉伊地知今晚一定会给到答复。
“啊——不用这么着急的有栖小姐。”莫名感觉他也开始恐慌起来了,“如果有什么修改建议的话,本周内告知我就好。麻烦您了,真的非常不好意思。”
风雨声话语中最后的几个字吹得好远,他似乎正待在离飓风更近的地方,梦子没有刻意去问。
一如既往枯燥的社畜发言来回对打了几个回合,在将要说出道别时,她忽然想起些了什么。
“伊地知先生,想请教您一个问题。”
“您请说。”
“先前我在档案系统里查看某份档案的时候,出现了权限不足的警告。”她轻轻拨动着调查报告的一角,把纸张翻动出哗啦啦的声响,“就是关于权限不足的情况……有什么办法可以解除这个限制吗——向上级递交申请之类的可行吗?”
“这个嘛……”他好像正在思考,沉默了片刻后才接着说,“据我所知,目前只能依赖提升职级这一种方式来实现档案系统的权限开放。”
“……好。”
真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呢。梦子没觉得多么失望。
当然了,要是在听完伊地知的发言之后还能保有愉快心情,这种事也是不太可能实现的。
关于梦野家集体死亡的报告……看来会成为一个未解之谜了。
梦子对自己很有自信。她自信地知道,就算幸运地有朝一日能够升职,她也绝对想不起今天的自己的消沉心情,更加想不起还要去重看报告的这回事。
算了。既然如此,干脆从此刻就别再去想和“梦野”有关的任何事情了吧。
梦子这么想着,翻开了捧在怀中的调查报告。当“梦野以利亚”这个名字映入眼中时,她这才迟钝地想起,其实他也是“梦野”。
没想到刚刚许下的决心,才隔了半秒钟就被打破了,真是有够荒唐的。她干笑了几声,继续看下去。
纸页上的文字莫名有些模糊,无论拿近还是放远,她都看不太清。揉揉眼睛,字迹倒好像晕开得更厉害了。视线中好像存在着些微噪点,以尖锐鲜明的红绿颜色在视线之中跳动不停。梦子疲惫地闭上眼,在漆黑的视野中,愈发混乱的噪点漾开更加夸张的色彩,大脑昏昏沉沉,被薄薄的一层疼痛感笼罩,可即便痛楚也不那么真切。
都怪昨晚睡得太少了,她想。
不过昨晚是几点睡的来着?嗯,让她想想——好吧,完全想不起来了。
不想看新闻,也无法处理工作,窗外风雨呼啸,不知何时才会停下,就算待在屋里也要担心自己被吹走的可能性。那么,现在该做点什么打发时间才好呢?梦子找不到合适的答案。
她在扶手椅上蜷缩了一会儿,而后又带着同样的姿势躺到床上。
暴雨的湿气一定穿过了墙壁与窗户,尽数钻进了她的被子里。本该予以温暖的被褥沉重而阴冷地压在身上,一点一点抽走体温。风雨声如此嘈杂,如同怪物在吼叫——既然如此,那此刻冰冷的被窝一定是怪物用毫无生气的嘴含住了她吧。
梦子睡不着。
她已经数了八千多只羊,可惜在即将抵达数到五位数时卡了壳,而后就忘记自己究竟数到了哪个数字。
她也试过回想过去,想要用熟悉的一切使思绪归于安宁,但这也很难实现——拜托,有栖梦子破破烂烂的大脑能记住什么呢?
无论如何回忆,能想到的事情也不过零散的些许而已,譬如像是竹下通小路旁隐匿的拉面店、便利店的牛肉饭团、泰格丽思的档案里俯瞰镜头的照片、五条悟身上衣柜的香味,还有……还有她的梦,与梦中的一切。
但梦子不愿再回想自己的梦了,至少现在不想。于是少之又少的回忆变得更加贫瘠,贫瘠到有些可笑了。
她坐起身来,拧亮床头的台灯。就这么兀自坐了一会儿,她才伸手去拿笔记本,随意地翻开了一页。
在空荡荡的大脑里搜刮记忆,显然是不太可行了。如果依旧想要靠着回忆哄自己入眠的话,还是让往日的记录给她一点提示吧。
翻开的一页是去年夏日的记录,方正且平白直叙的文字。她想起自己曾看过这一日的记录,就在不久之前。
「这次看下来,房屋的整体状况不是很好,恐有坍塌的可能性,考虑三年内加固翻修一下。」
是了。有栖家的旧房子……
窗框猛得颤动了一下,碰撞出尖锐巨响。身下的床是真的在摇晃吗,还是错觉而已?不知道了。
梦子只是在想——忍不住一直一直地想。
她想,她该回有栖家看一看。
第52章 幸存概率
你绝对是疯了——这是当“回家”这个概念出现时,梦子心中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暂且抛开窗外呼啸不停、且大概率会带来死亡风险的卡特琳娜飓风不说,踏入有栖家这件事本身就不是梦子情愿去做的事情。
居然在这种时候对不情愿主动去做的事情产生了强烈的冲动,肯定是脑子坏掉了——或者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才会做出来的事。
她在心里嗤笑着自己,阖上了笔记本。不自在的笑意只持续了三秒钟,她又灰溜溜地翻回到了那页夏日探访旧宅的记录。
岌岌可危的电力、彻底被杂草和荆棘包裹的庭院、连玄关都快要烂出大坑了,再等待三年说不定就会彻底坍塌的地方,这是她的家,和记忆中的模样截然不同,不过尚且能清晰记得的童年时的家也并没有富丽堂皇就是了。
一种莫名的罪恶感似乎正在纠缠着她。她也说不明白这究竟是种怎样的情绪,非要描述一下的话,大概像是有带着什么尖刺的东西一点一点钻进了她的心里,哪怕此刻安然地坐在这里,她也会感觉到不安。难以言说的冲动迫使她注视着笔记本上的那句话。
那句写着她的家将难以抵御风暴的话语。
好像听到了窗外传来沉重的巨响,也许是飓风折断了树木的声响吧。
在这种时候出门,甚至还要驱车数十分钟前往说不定现在就已经彻底坍塌的旧房子,会这么做的家伙绝对是个傻子。名为情感和理智的两个小人开始在心里闹起来了,吵得不可开交。
理智小人坚称,在此刻去往室外绝对危险。况且,就算有栖家真的被飓风吹垮了,现在去也没办法做些什么,倒不如等一切结束之后再去确认情况——就像特级咒术师五条悟也会选择在风暴平息后处理诅咒事件。
情感小人则是在原地跳脚,高声指责有栖梦子是个没有良心的家伙。平常不愿意回家看一趟也就算了,在这危机当头的时刻居然也还如此冷漠,难道有栖梦子你这家伙的心是铁做的吗?
“……好吧。我就是全东京最愚蠢的傻子没错!”
套上毛衣的时候,梦子大声地对空气和两个小人——以及对镜子里的自己说。
此刻镜子中倒映出的是一副前所未有的倔强面孔,抿起的嘴角如此严肃,仿佛视死如归,简直就像是马上要去执行什么了不得的任务了。
该怎么说呢,在台风肆虐的时刻出门,这种事情确实是挺了不得的,且伴随着一定概率的死亡风险。所以摆出如此黯淡的表情,也算是情理之中吧?
梦子拢起一头短发,在口袋里摩挲了好一会儿才找到皮筋,细致地扎上,还用力捆了好几圈。
这样就清爽多了。不过有几缕头发被扯得有些紧了,拉得头皮都在发痛,但她决定不去在意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
不用看天气预报也能知道外头很冷,可惜在衣柜里没有找到防水的冲锋衣——她从来都没空爬山。只好摸出最为厚重的一件风衣穿上,不忘把袖口上的每条扎带都系到最紧,竖起衣领,最后再检查了一遍装在口袋里的东西。
手电筒、折叠伞、笔记本,还有车钥匙和手机。带上这些应该就够了吧?
反正只是回家而已,又不是什么荒野求生。她这么想着,走出房间。
深夜的高专宿舍一如既往黑漆漆,并未开灯。倘若将窗外的风雨声全部静音,那么留在此处的也将仅剩寂静而已。摸黑走到一楼,这里也只有自动贩卖机的灯光而已。梦子忽然想到,她应该把自己要出门这件事和五条悟汇报一下才行。
她知道自己在做一件危险的事情,要是不小心中道崩殂了,至少得让其他人知道她的状态才行。
不过,五条悟应该会很不理解她的想法——其实她也不太理解自己在想什么。他也可能会阻止她外出,但梦子不会去听他的否定。现在又不是工作时间。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尽头的那间宿舍。房门紧闭着,门缝间只透出漆黑的寂静而已,不知道他是睡了还是根本就不在这里。
呼……这下倒是不用纠结了。估计现在不是适合和五条悟对话的时间。
多余的忧虑被彻底抛到脑后。梦子快步走到大门前,顺手撑开了伞,用肩膀顶住门,用力往外推。
要和风比力气,这可是难得的一场较量。她那抓地力很好的靴子在老旧的木地板上打滑了三次,抵在门框上的肩胛骨都快错位了,才只把门推开了一道小缝而已,如果不是风力在某个瞬间稍稍降下去了些,这场较量估计一整晚都分不出胜负了吧。
步入飓风肆虐的室外,最初能感觉到的就是风。
迎面而来的风压得胸腔好重,喘息也变得如此艰难,外套被扯来扯去,风推着她踏入地面的积水中。
卷起的繁杂雨水四面八方扑来,没过几秒就把他彻底淋湿了。伞早就被吹走了,不知道会飘到什么地方去。梦子努力在暴风中稳住脚步,双手拢紧了风帽。冰冷凛冽的风害她很难睁开双眼,繁密的雨丝也盖住了街灯的光,她像是行走在一片黑暗之中,幸好还是顺利地来到了车上。
转动钥匙,亮起的仪表盘成了视线之中难得的光源。梦子大口大口喘息着,车载香薰的橙花香味在这一刻变得分外浓郁,深吸一口,呛得她只想咳嗽。
水滴顺着发梢不停滚落,啪嗒啪嗒落在肩头,她这才发现头发散开了,至于皮筋去了何处,看来也将成为未解之谜。厚重的风衣倒是派上了用场,虽然被淋得几乎全湿了,但至少保障了内层的干爽温暖,不至于让她冻到发抖。可惜雨水灌进了口袋里,把她的笔记本淋湿了大半,要是用力压一压纸张,说不定还能淌出蓝黑色的水滴呢。
梦子默默解开外头纽扣,把笔记本放进了内袋里——说真的,她早就该这么做了。
至于笔记本的现状嘛……等到事情结束,得闲将它烘干之后再看吧。
眼下的事情已经足够叫人烦恼了,她现在是真的不太想去思考关于自己的笔记本变成了怎般惨状的这件事。
再深呼吸一口气。而后驶入飓风横行的黑夜,驶在无人的漫长道路上。
纤细的两支雨刮正在以最高速率在挡风玻璃上滑动着,搁楞搁楞的声音急促得很像是摇滚乐的鼓点,将铺满雨水的玻璃擦拭干净,可一下秒,浑圆的雨滴就会再次盖住视线,将整个视界都变成水族馆鱼缸般的存在。梦子紧紧抓住方向盘,除了风雨声与雨刮器的运作噪音职位,耳边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了。
折断的行道树倒在眼前的车道上,这是她看到的第八颗断掉的树了。细碎的草叶和垃圾也凌乱地铺在地面,当真像是灾难片中才有的场景。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是一路驶来都没有看到哪栋房子被吹得坍塌,也没有看到破损的窗户或是大门。梦子很想以此来安慰自己。
她想告诉自己,既然别人家没有塌,那她陈旧的家一定也会安然无恙。
自我安慰的念头完全是痴人说梦的级别,这趟孤独而寂静的路途依然让她不安。
不过,她的不安最后还是消失了。
当坍塌了后方一角的有栖家出现在眼前时,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她所制造出的自我安慰的肥皂泡至此也可以正式被戳破了。
果然就是没办法熬过天灾的嘛!——好像有个声音在心中大声地这么说。
本该刻着“有栖”二字的门牌消失了,可能是彻底腐烂得精光,也有可能是被风吹走了。她不想考究这个问题。盘踞在住宅前的荆棘倒是长得旺盛,细细密密地织在一起,即便是在这样的风中依然无比稳固。相比之下,坍塌的住宅南侧角落简直像是个脆弱的玩具。
真的好凄惨啊。她忍不住想。
许是风实在太强劲了吧,梦子有些站不稳。身子摇晃不停,头发也一定被吹乱得不像样了。她在大门前站了好久,久到雨水都渗进了毛衣里,她才迈步向前,推开了这扇生锈的门。
其实她没必要再进去了。
旧房子确实塌了,这是从路边一眼望去就能得出的结论。可她还是想要进去看看。
说不定里面的情况比外头更糟呢——她抱有这种恶趣味般的消沉想法。
用不着使劲,也无需钥匙,只要抬起铁门的一侧,就能将门打开了。还来不及阖上,骤起的风一下子把铁门吹断了。
好嘛,这下要维修的部分又变多了,还要担心会不会有小贼偷溜进来,幸好房子里根本没有半点值钱的东西。
这么想着,梦子居然忍不住笑出声来了。她收回目光,嘴角的弧度却不自觉僵硬了一瞬。
来时没有注意,此刻她才发现,在有栖家的对面,有一栋漆黑的建筑物,似乎是高层的大楼,重重叠叠的楼层和玻璃却怎么也数不清。黯淡的街灯投射其上,却无法照亮它。
如同方形的空洞,它就伫立在那里。
在有栖家的对面,存在过这样的高层建筑吗?梦子想说她不知道,但大脑中跳出的回答是“不”——决绝且确信的否定。
有栖家不曾毗邻过这样的建筑物,她只是曾经见过这栋深黑如空洞的建筑。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有些记不太清了。
在浅淡的回忆里,这栋大楼是和五条悟一起出现的。似乎是为了什么事件而把他送到了附近,还记得他好像说……
他说,现在她还不可能走进那个地方。
第53章 有栖的家
不可以进去……为什么呢?
梦子知道自己不该好奇的,可她果然还是很难避免这种情绪从心头浮起。
勒令某人不能去做某件事,一般这种警告只会招致两种显而易见的结局。其一是听者乖乖遵守这个要求,另一种可能性当然是违背意志而行。
如果自己是恐怖片的女主角,那么梦子现在一定会毅然决然地选择后者。
35/63 首页 上一页 33 34 35 36 37 3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