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太罪恶了。
到底是因为自己诞生了非分之想,所以这阴暗的渴望变成了她希望见到的梦境?还是,这一切全都是真实的过去,只是她忘记了如此重要的事情,而五条悟也不曾提起过?
另一个更加糟糕、却也不算离谱的可能性是,她的梦是在窥视他人的人生——就像只阴暗的虫子一样。但这种事,应该不太可能吧?
她早就知道了,梦野爱丽丝并不存在,不是吗?
梦子想笑几声,权当是自嘲,可她的脸已然冻僵,就算是动动嘴角,也只能拉扯出一个丑陋又狰狞的表情。她用力地喘息了几口气,水压让简单的呼吸也变得如此沉重了。
在她开始那个荒诞的梦之前,是……是什么来着?
有些想不起来发生什么了,她只能努力回想。
对了,是车祸。
一片梧桐叶掉在了她的车窗上,那时还是不见停息的狂风暴雨,那片叶子被她误认为了人的手,惊恐之下驶出了道路,整辆车在路面上翻滚了八圈,而后沉入河水中,一瞬之间就被水流包裹。
但梦子还是想不起自己是如何从车中逃离的了,或许是做梦时她的身体在无意识地进行自救。她的车估计已经彻底沉到河床了,这绝对是眼下最糟糕的事情,绝无“之一”。
虽然总称这台不算崭新的黑色轿车为“她的车”,但本质上这并非是属于梦子的车,而是隶属东京咒高的公共财产。
为了私人事务在飓风肆虐的夜晚驾驶着学校的财产在夜间引起事故,还把车沉到了河底,十恶不赦也不过如此了吧。除了整车的赔偿款,估计还要再吃个处分,甚至有概率就此引咎辞职。真是糟透了。
河岸终于越来越近了。
梦子加快速度,冰冷水流拂过身躯,让本就僵硬的四肢显得更加像是机械,疲惫也好痛楚也罢,此刻都不存在。她好像没有受伤,只是觉得很冷。
真希望在把自己弄丢了车的这件事告诉五条悟后,他可以说“你人没事就好”之类的安慰话。这念头很像是痴心妄想,但她莫名觉得,他或许真的会这么说。
原因?嗯……因为他是个好人吧。
如果继续回溯记忆,那么车祸前的回忆将是她在有栖家度过的时间。梦子没有忘记她在那个家里看到的和听到的,还有阴冷地爬上脊背的恐慌感,所以她不想再回忆了。
如此看来,落到现在这副凄凄惨惨的模样,完全要归咎于她非要回有栖家的固执执念。
果然是个愚蠢的决定啊。她想。
梦子伸出手,抓住河岸边的几株绿草,用力攥住,尽力把自己拽了上去。
疲惫感此刻才迟迟造访,在水中就已无比沉重的身躯被重力牵引着,变得更加沉了。从河上吹来的风带着潮湿的阴冷感,她坐了很久,才勉强站起了身来。
四下环顾一圈。周遭的一切都透着几分陌生,她不确定自己是都来过这里。该怎么回到高专,这也是个问题。
出门的时候好像没带钱包,手机八成也进水了。
考虑到她背不出除了报警电话以外的任何人的号码,如此想来就算是借到了手机也排不上用场。
果然,一旦遇上一件麻烦事,更多的烦恼就会接踵而至。要不然还是去警局求助吧。
拖沓着脚步,梦子爬上河边的斜坡。要沿着这段坡路走上百来米才能抵达最近的马路,或许她可以利用这点时间好好思索接下来的行动方针,虽然现在她的大脑还是一片空白。
就是这般空空如也的大脑,在终于踏上柏油路面的瞬间,接收到了来自双眼传来的视觉信号。思维大概停滞了两秒钟,才得出结论。
结论是,理应沉在水底的她的车,正完好无损地停在路边,就在她的眼前。漂亮的黑漆泛着洁净光泽,连半点水渍都沾染上。
……啊?
确实是到了天亮时分。露出云层的日光落在肩头,本该带来暖意,或至少蒸发掉身上的一些水分的,可梦子还是觉得好冷好冷。
湿透的外套也好,吸满水分的毛衣也罢,全都试图榨取她身上残存的体温。
夹杂着青草气味的风从背后而来,她止不住地发抖。
现在,她连一步都迈不出去了。
颤抖的身躯和双腿正在带着她后退。只用“难以置信”来解释此刻的心情完全不够,但她根本找不到比这更加感情强烈的字眼了——除非说她真的疯了。
她仍然清楚地记得这辆车滚过路面,直扑入水中。前窗的玻璃裂成碎片,与水流一起冲入车里。
所以这辆车理应破破烂烂地待在河床上,而不是就这么出乎意料地、以意外完美的姿态出现在眼前,就好像《野猪大改造》的女主角那样……等等,她真的看过《野猪大改造》吗?算了,无所谓了。
心脏好像并未在健康地跳动着,而是纯粹只为维生的抽搐。
梦子不想尖叫,尽管心中涌动的繁杂情绪几乎快要从胸腔里溢出来了。她移开了视线,一点一点背过身去,让完好无损的她的车彻底消失在余光的尽头。
外套真的太沉了,阴冷阴冷的,提供不了半点温暖。她用力扯开纽扣,把袖口上系得紧紧的扎带也全部拽松,脱下外套丢在地上。
沉重布料落在地上,碰撞出的倒是柔软的声响,但似乎听到了近似于“嘭”的一声,略有几分突兀。梦子迟疑了片刻,才重新拎起湿漉漉的外套。
口袋里到底装了什么,这种细碎小事,她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直到把手伸进外套内袋里,摸到了熟悉的皮质封面,她才想到自己把常用的笔记本放进外套里了。习惯性翻开的一页上,写着的还是去年夏天的事情,干燥的纸张上是方方正正的字体,一笔一划如此清晰,直到从发梢滴落的水砸在纸上,才晕开一圈圈的水纹。
彻底湿透的外套与彻底湿透的她,与干燥得甚至带着些微暖意的她的笔记本。梦子终于想到该用什么词形容自己的心情了。
不合常理。
这一切全都不合常理。
五脏六腑好像被抽紧了,梦子不受控制地弯下腰。她真想吐。
不是吃得太饱再加上四杯浓缩咖啡带来的反胃感,倒更像是在那个破庙里,看到踩着佛祖脑袋的晓前辈向自己伸出手,听到她说一起成为诅咒师时所感觉到的打心底的厌恶。
这些鲜明的感触全都来自她不愿回想的梦。
在原地站了好久,反胃感当然没有因此而消失,正如湿漉漉淌着水的衣服一时半会儿不可能干透。梦子知道的,她不可能、也不应该始终踟蹰在这里。即便再不情愿,她也必须做点什么了。
压低脑袋,梦子飞快迈步,拉开车门钻入驾驶室,脱掉湿透的毛衣再发动引擎,温暖的空调风扑面而来,可她还是止不住地发抖。似乎能闻到些微松木的味道,她想起了五条悟的和服,也想起他昨日就坐在车的后排。
被熟悉的味道环绕身旁,她终于能平静些了,盘踞在心口的恶心感似乎也消失无踪……等等,这怎么显得她有点像个变态呢?梦子很无厘头地想着。
不合常理也好,全都难以置信也罢。只要暂且放弃思考,那么一切都无所谓了。眼下的现实是她想要回到高专,而她也已经有了回去的办法,她只需要想着这件事就足够了。
用力踩下油门,行驶在笔直的这条马路上吧。
也许这听起来很像是固执的说辞,但梦子知道自己没有疯。她很正常,也很清醒。
既然如此,那干脆就说,是这个世界疯掉了吧。
第60章 童话或怪奇的故事
咒术高专的红色鸟居出现在道路的尽头,如此鲜明的存在不知是否足以让人安心——至少梦子还没有办法安心下来。
说是胆小也好,称之为怯懦也罢,驾驶着这辆本该破破烂烂却意外完好的旧车行驶在路上,难免叫人心慌。
如果半路上车又变回破烂模样怎么办,就像是过了午夜十二点后的辛蒂瑞拉的南瓜马车?或者说它压根就是一个诡异的生命体,将无视自己的驾驶,直接带她冲向死亡,如同那部叫做《克里斯汀》的恐怖小说?这种类型的诡异想法层出不穷,瞬间都填满了大脑。
倒也该感谢这辆车了,能够让她久违地想起灰姑娘的童话和好久好久之前看过的惊悚小说,可惜这些念头全都没能帮助到她。直到把车稳稳泊入白线化成的方块区域里,她才勉强松了口气,抓起刚才随手丢在副驾驶座上的湿衣服,毫不犹豫地夺门而出,推门的瞬间还不由得担心自己如此急促的动作是不是会把车门给掰下来。
如果当真变成这样,那可就真的是“夺门而出”了。
姑且算是值得庆幸,夺门而出这种窘迫情况尚且只停留在想象之中,并未付诸现实。午夜十二点就会消失的魔法和宿居亡灵的恶灵之车自然也不存在,梦子频频回头看了好几次,每一回看到的都还是完好无损的模样。
她不愿再去思索其他多余的事了。最后再看一眼,确信自己所见到现实准确无误,便闷着头迈步往前走了。
抄个近道,直接穿过庭院就能到达宿舍了。
梦子默默加快脚步。湿透的衣服被风吹着,完全粘在了身上,害得呼吸也变得颇不自在,她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其实是用皮肤呼吸的青蛙。
昨夜的风呼啸得如此厉害,雨也来得那么急,夜里还隐约听到了树木折断的声音,梦子本以为庭院会彻底沦落为惨败模样,但实际看起来居然和平常雨后的模样没什么区别。枝头的花瓣没有被吹落,地上也只是掉了寥寥几片叶子而已,花坛里积了厚厚一汪水,放眼望去,也只有这积水算得上是卡特里娜飓风来过的证明了。
微风拂过,摇动了树梢,叶片上的积水啪嗒啪嗒落下,如同又一场小型降雨。她赶紧用手捂住脑袋,尽力挡住雨水,加快了脚步。
她现在已经是湿度百分百的状态了,可不能再增加更多的水分了。
紧邻宿舍时,恰巧遇上了伊地知。
有些出乎意料,他居然也浑身湿透,皱巴巴的领带塞进了衬衫胸前的口袋里,裤脚和卷起的衣袖上上还沾着泥色的污渍,湿淋淋的眼镜尚未干透,许是实在无心去擦吧,毕竟他整个人都佝偻着身子,看起来比她还要疲惫。
梦子惊讶地盯着伊地知,而他也震惊地看着自己,估计也是没想到她同样变成了一副落汤鸡的模样。或许在彼此眼中,对方看起来远比自己要糟糕多了。
先礼貌地寒暄一下,各自说一句“早上好”——尽管这个早上一点也不好——而后再向对方送上关切。
“有栖小姐,您昨晚也被拉去抗洪了吗?”
伊地知刚一开口,就让梦子无言以对了。
“也”……这意思是他昨天去抗洪了吗?
她尬笑了几声,不置可否,只好不算巧妙地把话题又引回到了伊地知身上。
“看来您昨晚过得相当不容易呢。”
“是的……”他轻叹了一口气,眉头的皱纹好像更深了,怎么看都是凄惨到马上要哭出来的模样,“昨晚飓风登陆的时候,我恰巧停留在群马不便回来,只好待在咖啡厅躲雨,刚和有栖小姐您结束通话,就遇上店门前的河流决堤,冲垮了堤坝,便和当地的警察一起帮忙处理了。幸好飓风离开得很快,也没有造成任何人员伤亡。”
“原、来、如、此、啊。”
真是奇妙的经历呢。
梦子其实挺想替他高兴的,也想为了他的热心而送上几句赞美话语,可实际情况是她真的说不出更多了,顺便又想起了伊地知托她确认的事件调查报告自己压根一点没看,于是连笑声都变得愈发僵硬了。
与大公无私且热心肠的伊地知先生相比,仅仅只是出于脑子一热而闯入飓风之夜的自己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反面例子。如此看来,历经这样一个魔幻的夜晚也仿佛是理所应当的了。
她开始暗自祈祷伊地知千万别再追问她为什么也看上去这么狼狈——她可没脸给出诚实的回答。
梦子的祈愿难得地实现了。伊地知正准备说点什么,却忽然被打断了,由疑问转成了一句问好。
“早上好,五条先生。”
伊地知是冲着她说的,所以就算再怎么迟钝也该知道了,五条悟就站在自己的身后呢。
早知道自己的祈愿能够这么灵验,她真该再贪心地添上一句“不要以这副狼狈的样子出现在五条悟的面前”。
贪心自然不好,甚至还要追加更多的心愿,这绝对算得上过分了。梦子赶紧收起了这个多余的念头,飞快转身,也对着面前模糊的人影躬了躬身。
“呜哇,你们两个人怎么都惨兮兮的?”
他拖长了声,故意用一种很夸张的语气说。
被五条悟评价为“惨兮兮”倒也正常,毕竟在场的三个人中,只有他浑身清爽状态绝佳,身上还带着一股的好闻的水的味道,看起来真像是从杂志封面里走出来的。
他笑着对伊地知点了一下头,视线这才慢吞吞地落在梦子湿漉漉的脑袋上,嘴角的弧度倒是扬得更高了。梦子已经感觉不妙了。
“虽然我没有在故意偷听,不过还是听到你们的对话了哟。伊地知昨晚去助人为乐了对吗?棒极了,真不愧是你!然后,爱丽丝你嘛——”五条悟的视线挪到了她的鼻尖上,“我昨晚回来的时候没在宿舍看到你哦。你也去做好人好事了?”
该说是他的笑意还是他的目光让人不自在呢。梦子不着痕迹地挪开视线,干脆的说:“反正没有做坏事。”
“无视别人的警告在飓风天出门就是坏事哟。”
“是……但您不也出门了吗?”
梦子精准捕捉到了他话语中的一点小小破绽,顺便又想起了昨晚确实没在宿舍见到他的这个事实——金鱼脑袋又久违地派上用场了,真不错。
她的反驳到底有没有辩倒五条悟,实在不好确定。他只是撇了撇嘴,看来多少是有点无奈。
“好嘛。反正大家都安安全全地回来了,打破警告也无所谓了。”他好像笑了一声,忽然伸出手来,嘀咕着,“爱丽丝,脏小孩。”
……是在嫌弃我吗?
这是梦子的第一反应。
一定是被这个念头影响着,她并未立刻意识到五条悟正轻轻捧着她的脸。她只感觉到了他分外认真地盯着自己,指尖抵在她的眼下,稍稍端详片刻后,才用力地抹了抹。
说是用力,其实也并不那么用力。他的手指比想象的更加轻柔些,分外温暖,一点也没有弄疼她,只是沙砾摩擦过脸颊时带来了一点粗糙的异物感。
心跳是不是变快了一点?可能吧。他拂过的肌肤被沙砾磨得微微发烫,好像有什么飘飘然的情绪快要浮起心头了,怎么也压不下去,害她整个人也变得飘飘然,仿佛只要轻轻踮起脚尖就能跃入空中了。
她又想起她的梦了,想起他的笑与他的话语,可她已然决心不再回想那些不真实的梦境。她知道,她必须从此刻的情绪中抽离才行。
梦子后退几步,僵硬的动作看上去有点像是机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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