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谁在她的笔记本上写下了意味不明的话,这个问题或许要变成未解之谜了。干脆当作是某位小屁孩的恶作剧吧。
刚刚浮起的疑惑轻飘飘地散去了。梦子关闭顶灯,消失的灯光让视线忽得昏沉了一瞬。
即便是在此刻的昏暗之中,本子上的字迹依旧显得格外清晰。她不再多看,抬手撕下了这一页。突兀的撕裂声冲撞在车内的小小空间里。
五条悟忽然向前倾了倾身,伸出的手停滞了片刻,又重新放回到了口袋里。
“干嘛撕下来。”他努着嘴,“觉得太碍眼了吗?”
碍眼?倒是没想到这一点。
梦子慢吞吞摇头:“有这句话在,会影响到我写字。”
不算太充分的理由,但五条悟也没有再说什么了,只是重重呼出了一口气。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梦子无心去琢磨咒术师先生的想法——她知道自己想不明白。撕下的那张纸,一时无处可放,只好先叠起来了。
对折,然后再对折。让它缩成八分之一的大小,再继续折叠。
折到第七次时,薄薄一片纸张已经鼓得如同小球了。她用指尖捏住纸球略长的两端,费劲地一压,勉强完成了最后一次折叠。
这颗费尽心思造就的小球轱辘轱辘被她丢到了外套口袋里,接下来的命运可能是顺手扔进垃圾桶,或者是一直躺在口袋里直到被洗衣机的漩涡搅成纸浆。
既然结局就是如此,那费心折叠八次的意义是什么呢?梦子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个微妙的问题。
但就算真的想到了,她大概也不会再深入思索吧。现在还是她的工作时间,继续磨磨蹭蹭下去可不像话。
重新发动引擎,行驶在无人的凌晨街道上。偶尔能够见到游荡街头的晚归白领和醉酒的男人,但多数时候只有沉默氛围陪伴在身边。
依着导航的指示,梦子在一栋小平房前停稳了车。
在京都高专的学生叛变为诅咒师的当下,布满结界的校园已不复往日的安全了,高专的势力暂且移动到了此处——多少显得有点委屈。
推开小平房的旧木门,再沿着楼梯抵达地下室。庵歌姬早已等着他们了。
梦子还记得歌姬,不只是因为她的脸上有道帅气的疤。
在学生时代,她们是前后辈的关系。没记错的话,自己还为她支援过几次祓除行动。
上次与歌姬见面大概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梦子难免拘谨,就连寒暄都说得颇不自在。
和梦子的尬笑相比,五条悟的自来熟仿佛已经抵达了崭新的维度。
“哈!怎么觉得你在这里显得格外和善?”绕着歌姬转悠着看了好几圈,他毫不留情地放肆大笑,“平常根本不是这样的嘛!”
歌姬眯眼睨着他,表情微妙:“我一点也不知道你眼里的‘平常’是什么样的。”
“诶?真的不想知道吗?”
“不想。我只有重要的事情想和你讨论。”
一般来说,当咒术师说出这种话的时候,接下来就该是咒术师的时间了。梦子识相地后退几步,顺手关上了门,再一路后退到地下室的角落,窝进了老旧灰黄色的单人沙发里。蜷起身子时,稳稳当当塞在外套内袋里的笔记本压到了肋骨,差点害她没喘上气,只好先把本子拿了出来。
再次翻开,翻到画着草莓蛋糕的那一页,再往下是丢失的空白。梦子费力地回忆着这几天发生的一切,勉强把这片空白补上了。
歌姬和五条悟之间的咒术师对话也许还要持续很久。透过门上那片小小的玻璃,能看到他晃来晃去的脑袋。
他们会说些什么呢?她无法想象,于是收回目光,视线又落回到了自己的笔迹上。
一页一页向前翻动,熟悉的或是忘却的回忆缓慢复苏。想起两年前的今天,还在档案管理员岗位上勤恳工作的她一口气整理了重达八公斤的旧档案,气恼到这一天的记录里满满都是怨念。还有清水一二三在她转职到练马区支部的那天送给她的小贺卡,就贴在那天的记录旁。
继续向前,逐渐变得稚嫩圆润的字迹让她有些陌生,某一页里还夹着横滨的叶子,可她连横滨在什么地方都记不得了,干枯泛黄的叶片也无法带来那一年的夏日模样。直到翻阅到了扉页,梦子还是没能回忆起关于横滨这座城市的半点事情。
合拢笔记本,纸页扬起的微风吹乱额前碎发,心跳也随之颤动了一下。
似乎,有什么地方很违和?
梦子翻开笔记,字迹再次铺展在眼前。飞快地看完了五年来的所有记录,又逆着重新看了一遍,她想要找到……但是没有,哪里都没有。
在往日的一切记录中,从未有过五条悟的存在。
第7章 他的存在
梦子会把自己经历的一切都记下来,这个习惯是从高专毕业之后开始的。
她通常以简练的语句记录写下重要的大事或是零碎琐事,偶尔也会写成一堆充满主观色彩的废话。笔记本变成了她的外置大脑,承载着她空空如也的脑袋里无法存放的东西。有时候,文字比她的记忆力还要更加靠谱一点。
现在梦子能够想起前几天与五条悟见面时他所说的话语了。他说的是,他们一年没见了。
在她的记录之中,从没有出现过五条悟这个名字的存在,或者是类似的白发咒术师的描述。无论是一年之前还是更早的过去里都没有。
就算是翻到最末页,在她整理的“人际关系清单”中也没有他的存在。他仿佛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是自己又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吗?还是……
记忆与现实的鲜明落差明晃晃地摆在面前,多么怪异。
梦子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可转念一想,却又怀疑是不是自己想了太多。相悖的念头拉扯着思绪,她不自在地搓了搓手臂。地下室的空气多少有些潮湿,衬衫也吸满了这股湿漉感,很难受地往下坠。
只是恍惚了片刻,她并不觉得自己发呆了多久,可再度抬起眼眸时,双手插兜的五条悟已经站在她的眼前了。
咒术师的时间在她未曾留意时悄然结束。非要说的话,接下来就该是辅助监督的时间了。
梦子没有动弹。她还在纠结着日记本与五条悟的事,好一会都没回过神来,只仰头看着他,似乎他笑眯眯的嘴角里就藏着答案。
“你在睁着眼睛睡觉吗,金鱼爱丽丝小姐?”崭新的称呼出现了,他还贴心地附上了解释,“既能睁眼睡觉,记忆力又只有七秒,你肯定就是金鱼没错了。”
这简直是过分不实的控诉,藏在梦子心里的辩驳忍不住脱口而出了:“我没有在睡觉,而且我的记忆力不止七秒。”
起码也有七小时这么长吧——金鱼哪能记住七小时这么久!
“哦——?”他挑了挑眉,看来完全没被说服,“那我叫什么名字?”
“……呃。”
上一秒还愤懑不已的情绪倏地僵住了,大脑都随之空白了一瞬,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更糟糕的是,她真的被他问到了。
明明不久之前还在想着与他有关的事情呢,怎么这会儿半点都想不起来了?她的笨蛋脑袋绝对是出了什么问题吧!
梦子莫名的一阵不安,这也有可能是当面被戳穿的心虚感在偷摸摸作祟。
努力回想,能想起见面时他所说的那句生日快乐,还有举起来晃个不停的手,正是为了提示他的名字……所以他叫手什么来着?手什么虫什么吗?
想来想去,还是什么都没想到。梦子悄悄抹了抹额头,衬衫愈发潮湿地贴着皮肤。她已经感觉汗流浃背了。
一贯算不上精湛的演技,这时候压根没办法派上用场,她都不确定自己抽搐的嘴角到底有没有顺利挤出笑容了。
反正五条悟脸上的笑容是已经消失无踪了,气恼似的撅着嘴,但这副显而易见的恼怒反倒让他看起来一点也不愤怒。
悄无声息地,他抬起一只手,绷紧的中指蓄势待发,在梦子反应过来之前,便已弹到了她的额头上。
嘭——简直是惊天动地的巨响。
尽管动静大得可怕,不过痛楚倒是一点没有。非要说哪里受伤了,大概也只有梦子的自尊心吧。
“几小时之前还说一定会记住我呢。这不会是什么大话吧?”他又曲起手指了,“撒谎可不好哦,爱丽丝。”
“没撒谎没撒谎!”梦子赶紧捂住额头,匆匆忙忙说,“您这样是不是太没有教师的做派了,五条先生?”
“只要能让你想起来就没关系。反正教育就是要伴随着痛苦才具有意义嘛~”
“……这么说显得您更不像是一个合格教师了。”
她小声嘀咕着,跟在五条悟的身后,一同踏上笔直向上的楼梯。
眼下的好消息是,梦子总算想起他的名字了。坏消息自然是,她的疑问愈发增加。
日记本里缺失的他的存在,还是让她很不安。
所以,究竟是她的记忆力出了问题还是笔记本出了问题呢?
仔细想想,无论是记忆力还是笔记本,这两者似乎都是依赖着梦子自己才存在着的……也就是说,实际上有问题的是她吗?
心脏毫无征兆地猛抽了一下,空落落的心悸感让梦子不得不放慢脚步。她用力地喘了几口气。一楼走廊的灯光已然从头顶投落,多少有些刺眼。她难受地眯了眯眼,仰起头,看着五条悟的背影,忽然很想唤他一声。
准确地说,不只是“很想”而已。话语已经脱口而出了。
“五条先生。”
这次倒是很顺畅地喊出名字了。
五条悟的影子微微晃动着,落在她的肩头。
许是因为他就站在灯光里,逆着这点略显昏暗的明亮,梦子总看不清他的神情。他似乎是笑着的,却又好像不存在任何表情,只有浅蓝色的眼眸清晰如旧。她迟钝了片刻,却不知道自己是在为了什么在迟疑。说出口的话语也很不像是由自己亲口所说,仿佛只是她的声音钻入了空气之中。
她听到她的声音说:“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学生时代认识的哦。”无需多余的思索,五条悟说,“是一年级的时候吧……我们还是同级生呢,虽然根本不在一个地方读书。”
“哦……”
完全没有印象了。
“所以,我们具体是怎么认识的?”其实她的疑问还是没有得到解答。
五条悟歪着脑袋,头顶上翘起的那几根白发也随之抖了抖。他摸着下巴想了想,但也没有思索太久,只说:“我忘记了。”
梦子眨了眨眼,有点意外。
她实在没本事一眼就看穿他人是否在说谎,只是没由来地觉得,五条悟是什么事都能记得清清楚楚的那种人。
轻易便忘却了重要大事,这应当是她的“特权”。
“干嘛摆出一副很不相信我的表情啊?”他笑了起来,“我当然也会忘记事情嘛。知道吗,学会遗忘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哦。”
“是吗……”
这么说的话,总记不住事情的她,岂不是好得不能再好了吗?可梦子实在没办法为自己的生活贴上“好”的标签。
但是——她又忍不住想——原来其他人也会忘事啊。
可能是幸灾乐祸的心情正在偷偷作祟,梦子居然为此感到了一点点病态的安慰。但她也知道,为此而庆幸可不好。这点小小的欣喜还没能顺利漫开,就已先一步被她掐灭了。
迈出小平屋,天际线已亮起一点浅色的光,不过城市尚未醒来。行驶在破晓的道路上,街景乘着晨光从车窗前掠过。都已经到了这时候,她期待的思乡之情还是没有从心中浮现。
说实在的,要是没有导航的提示,她都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行驶在了哪条路上。
至于被熟悉的景色唤醒旧日记忆什么的,这种好事也不会降临在她的身上。她麻木地继续向前行驶,恍惚间感觉自己快要和这辆车融为一体,彻底化身成载具了。
咒术师先生的下一站是京都的咒术高专——之所以特地加上了“咒术师”这一前缀词,完全是因为五条悟说他打算一个人去学校里找找线索。
“爱丽丝你就到处逛逛玩玩吧,或者找个地方补觉也没关系哦。”他摊着双手,一副无所谓的做派,“作为上司来说,我这人可是超和善的!”
梦子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伊地知的疲倦面孔,不由得对五条悟的说辞产生了些许质疑。
不过,反驳上司(虽然他们之间不存在那么严谨的上下级关系)这种大事,她一向是做不出来的。她只坦诚地摇了摇头。
“我没空玩的。”她说,“既然您需要独自行动的时间,那么我可以先去调阅本次事件的行动报告吗?”
“没问题。”
“好的。等您这边结束之后,需要我开车来接您吗?”
“嗯。”他顿了顿,“爱丽丝,你现在说话的方式真的好像一个辅助监督。”
她都已经是辅助监督了,说起话来就应该像个辅助监督才对吧?
梦子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夸奖自己,更想不好该怎么回应才比较好。保持沉默多少显得失礼,想了想,她索性提起了其他事。
“现在可以进入学校吗?我以为那里正处于戒备状态。”
“算是吧。”五条悟满不在意地一耸肩,“对我来说没有影响。”
久违地,她想起了一点以前的事:“读书的时候老师们总说,咒术高专是最安全的地方。”
“怎么像flag一样?”
“是呢。”梦子扑哧一笑。
确实和flag没差嘛。
“‘某地是最安全的地方’,这种话和‘等危机结束我就和你结婚’一样不靠谱。”
她玩笑似的说,但五条悟却忽然倾身,朝她靠近了些。
“诶,你觉得危机结束就结婚这话不靠谱吗?”他问梦子。
突如其来的疑问让她有点懵,只迟钝地点了点头:“嗯……挺不靠谱的。”
“什么嘛,只有我觉得这很浪漫吗?”
五条悟仰面倒回座椅上,柔软的靠背被他压出沉闷的声响。从车窗空隙间吹入的风卷起了梦子深红色的短发,他注视着飞扬的这缕发丝,仿佛它真有这么有趣。
“度过危机后相伴终生,没有比这更浪漫的啦!”
他说。
第8章 奈特米尔
在京都高专的结界旁停稳了车,梦子耐心地等待着五条悟下了车。在他关紧车门后,她才沿着小路重新驶回主干道。
出于职场礼节,她知道自己应该陪同老板——在眼下这个场合她的老板当然是五条悟——一起下车,站在车边目送着他离去,直到他的背影彻底走到她再也看不到的地方,而后才能诚惶诚恐地收回目光,驱车前往自己的目的地。
之所以没有这么做,首先是因为她没想起来还有这一迂腐的职场礼节,其次是她确实很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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