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筝眉心紧蹙,低声问雁濯尘:“哥哥,止善塔里究竟有什么?”
雁濯尘道:“真的只有伏火法阵。”
流筝不解:“那祝锦行为何执意要……”
话音未落,雁长徵从席位上站起来,望着底下的众人说道:“诸位想进止善塔,可以,若我雁长徵在塔内藏私,我愿意认罪,听候诸位发落,可若是没有……”
他的目光落在祝锦行身上,微微眯起,敛着精光。
“若是止善塔中一切清白,我太羲宫的威严并非可以随意挑衅,须得有人以血来祭。”
没有人反对,反正他们不是出头鸟,此事是祝锦行率先提出来的,要倒霉也是他倒霉。
于是众人离席,跟随雁长徵与祝锦行往止善塔的方向走去。
流筝终于注意到走在最后的黑袍人,此人气息内敛,并不惹人注意,给她的感觉却很不舒服。
她示意雁濯尘去看那人:“哥哥,你认识此人吗?”
雁濯尘摇头:“不认识,但看他坐的位置,好像是随从祝锦行来的。”
流筝的眼皮一阵乱跳,心里隐约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正此时,子雍穿过人群,跑到流筝身边,惊喜地喊了一声:“师姐!”
黑衣人脚步顿住,微微侧目,向这边看了一眼。
流筝却正好被子雍吸引了注意力,见他跑得头发都乱了,含笑为他理开鬓角。
“师姐,你可算回来了,”子雍抓住了她的手,又高兴又急躁,“不是说只去一趟听危楼吗,怎么又跑到掣雷城去了!我每天都在担心你,想去找你,宫主又不许,幸好听说你祭出了太清命剑,太厉害了师姐,怎么做到的?”
子雍年纪小,话却密,又喜欢缠着流筝,绕着她转来转去,像只麻雀。
流筝摸了摸他的头:“好了好了,你安静一会儿,咱们先一同去止善塔,过后再与你说这些事。”
子雍乖巧点头,三人一同往止善塔的方向走,快步路过人群时,与黑袍男子擦肩而过。
降真花的香气幽而淡,如一缕微风拂过鼻尖。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他低下头,掩在宽袍中的素手颤颤伸出,似乎想要挽住什么。
师姐……她怎能允许旁人也这样唤她?
他抬起眼,紧盯着子雍的背影,眼中露出晦暗的杀意。
***
夜黑无月,止善塔仍散发着淡淡荧光,塔高八十一丈,周身镂刻太羲宫的徽文,以壁画的形式讲述两千年前神女镇灭业火的故事。
众人来到止善塔下,仰望这座承担着东界安危重任的圣地高塔。
上次修补阵法时,雁长徵已耗尽了修为,如今尚未恢复,他后退一步,对雁濯尘说:“濯尘,你去打开结界。”
雁濯尘应了声好,召出观澜剑,将剑光投射在止善塔结界的纹路上。
结界认出了他的身份,塔门应声而开,露出里面黑黢黢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雁长徵见众人脚步踟蹰,略带讽笑道:“怎么,不敢进?”
祝锦行说:“只怕不敢进的另有其人。”
他率先走入塔中,其他人也慢慢跟上,流筝与雁濯尘走在最后,塔门在身后隆隆阖上。
无尽的黑暗里,脚下的亮光渐渐显现。
如流水般幽蓝色灵光绘成数十人环绕的法阵,据说太羲神女采尽了她诞生之地的雪雾圣莲,才绘成了这样一个法阵。法阵的纹路十分复杂,越往中心光亮越盛,往外渗着极阴极寒的冷气,众人冻得瑟瑟发抖,连忙往法阵外层退缩。
雁长徵没了修为护体,眉毛上结出一层白霜。
他强忍着身体不适,朗声问道:“诸位可看仔细了,止善塔中究竟藏了什么阴谋诡计?”
除了太羲伏火阵,这座塔里连一盏多余的灯都没有。
众人讷讷不能言,都将目光投向祝锦行,祝锦行也不说话,却将目光转向了站在角落里的黑袍男子。
很奇怪,他分明披了一身黑色长袍,在这微弱的蓝光里,却格外显眼。
他拨开人群,缓步走到阵心,环视众人,面具下如血的红唇露出一个畅然的笑。
“就是这个法阵,耗尽了我师姐的性命,可是她都守护了些什么东西……两面三刀的小人,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他的目光与流筝相对,流筝心中骤然一沉:“他是……”
“莲生真君。”
雁濯尘的反应比她更快,已提剑杀了上去,观澜剑银白色的剑光割开满室黑暗,众人惊呼一声,却见黑袍男子脚下生出红莲,金赭色的火光将雁濯尘重重弹开。
“是业火红莲!”
“这里怎么会有业火!”
“这止善塔内果然有阴谋!”
流筝召出不悔剑,要上前去助雁濯尘,祝锦行却飞出一道符咒拦在她面前。
他劝流筝:“莲生真君非你能敌,他对你没有恶意,你现在放下剑,不要惹怒他。”
流筝挥出剑光重重一劈:“滚开!”
符纸在她面前四分五裂,祝锦行向后趔趄了几步,只觉得胸腔里一阵血气翻涌,堪堪定住了脚步。
不悔剑的剑光缠住了莲生真君,在神女剑法的攻势下,即使莲生真君有两千年的修为,一时也奈何不得。
“师姐!”
子雍看得心急如焚,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不料那黑袍人却突然看向他。
他的目光那样冷,那样深,仿佛淬了毒。
“卑劣蝼蚁,也敢喊师姐?”
只听“噗嗤”一声响,子雍觉得胸口火辣辣地灼烫,他低头一看,一支红莲穿透了他的心脏,瞬间将他整个人燃成一片业火。
流筝目眦欲裂:“子雍!”
她撤剑去救,那业火却越燃越剧烈,她眼睁睁看着子雍在她面前化作了一片飞灰。
业火逐渐蔓延,脚下的伏火阵震颤不已,从莲生真君站立的地方,蔓延出细碎的裂痕。
太羲伏火阵……碎了。
第47章 爆炸
子雍形神俱灭, 唯有冠间一颗琉璃玉珠落进流筝掌心里。
西海琉璃玉珠,是她送给子雍的生辰礼物, 在他满十五岁那天亲手镶在他冠上,代表着平安无忧的祝福。
她将子雍从凡界的破庙里带回太羲宫时,以为这是件很容易做到的事。
“师姐。”
沙哑的声音落在耳畔,仿佛透着无尽温柔:“这些凡人只会拖累你,辱没你……求你回到我身边来吧。”
冰凉的掌心落在她肩上,幽艳颓靡的离魂香在鼻尖缭绕不散。
他说:“我守在此地两千年,一直在等你。”
倏然一道无色剑光闪过,将他落在她肩头的手齐腕切断。
在莲生真君震惊的眼神里,流筝折身后跃, 右手持剑,左手掌心里紧紧攥着那颗琉璃珠, 目光衔恨地与他相对。
她说:“我不是你师姐。”
“你是!”
莲生真君迫声道:“只有你能破的开姜国塔的结界、莲花境的结界, 只有你能使出神女镇灭剑法,只是时间太久,你不记得了……没关系, 我会帮你想起来。”
他被砍断的手腕不住地滴着血, 鲜血落在地上,竟化作业火红莲的花瓣, 又变成一簇簇业火,滋啦作响。
伏火阵受到业火的刺激, 骤然光芒大盛,这加剧了它的碎裂速度,脚下裂开无数地隙, 隐约可见滚沸的业火岩浆。
而莲生真君的断腕上重又长出一支莲花,将他的手修补如初。
流筝再次持剑飞身上前, 直取他的心脏,红莲花瓣在他身前形成防御法阵,与剑尖发生激烈碰撞,气流爆开,将一同进入止善塔的各门派来使都撞飞在四壁上。
流筝也受了冲击,以剑锋入地数尺远,才堪堪止住了退势。
雁濯尘从身后扶住她,并指按在她发烫的剑骨上,开始给她传输内力。
流筝在哥哥面前落下泪来:“哥哥,我要为子雍报仇。”
雁濯尘却想起离开掣雷城前,季应玄叮嘱过他的话。
他安抚流筝道:“你现在道心不稳,不可硬来,你去照顾父亲他们,我来对付莲生真君。”
“我要同你一起。”
“你听话些,不要任性。”
雁濯尘手持观澜剑,挡在她身前,紧紧盯着面前的黑袍身影,低声同流筝说道:“我与他交过手,知道他的弱势,你先去将父亲安置好,修补伏火阵,别让业火真的冲出止善塔,然后再来帮我。”
流筝并不十分放心他:“此人道法高深,我怕你应付不住。”
雁濯尘冷冷一笑,观澜剑已凝成万钧之势,他说:“那可未必。”
话落持剑向莲生真君劈去,流筝本欲以剑光相助,余光里却瞥见祝锦行手持一张满是煞气的符咒,与姜怀阔一同围住了雁长徵。
她不敢犹疑,心念驱动剑光在半空拐了个弯,挡下了姜怀阔的攻击。
兄妹二人终是分开行动。
***
掣雷城,莲花境。
季应玄站在剑冢高台顶端,俯瞰着满目金赭色的业火红莲。
十数年前,他落进北安郡的地隙中,在焰海里游了七七四十九天,一直游到了忧怖崖下。业火红莲重塑了他的骨肉,他也用自己的鲜血温养了这一片红莲花海。
他一直没有弄清业火红莲的来历,直到从姜国塔出来后,他才揣摩到一些未被古史记载的真相。
业火红莲的前身的是生于神女诞生之地的雪雾圣莲,神女以命剑镇业火于地下后犹不放心,濒死之前将雪雾圣莲的种子交给了她的师弟,姜国最后一任皇太子,姒庑。
她让姒庑将莲花种在业火距地表最近的忧怖崖下,想在此地种出一片圣莲花海,用雪雾圣莲的力量压制地底的业火。
一开始,姒庑谨遵她的教诲,日夜守在忧怖崖下,与千万里之外的神女坟冢遥守相望。
他眼睁睁看着,在师姐殒身之后,以她的尸骨为庇佑的凡界重新变得热闹,凡人们繁衍生息、扩大领地、建造城楼庙宇。
这样过了将近两千年,姒庑——也就是后来的莲生真君,他不想继续守下去了。
他似乎是在想办法为神女招魂,又似乎只是单纯地厌恶这个逐渐将神女忘却的世界,季应玄尚未与他正式照面,但是已经窥知了他的意图——
推倒太羲宫,破坏伏火阵,重引业火灭世。
“莲主大人!”
帘艮跪在季应玄身前,企图阻拦他前进的脚步:“您这样做太危险了,若有差池,莲花境坍塌,您自身的修为也将毁于一旦!”
季应玄温和含笑道:“修为这种东西,若不拿来用,便只能拿来毁,对付莲生真君这种疯子,就要比他更豁得出去才行。”
他面向无垠的红莲花海伸手,丝丝缕缕的灵力从他指尖溢出,形如红线,却锋利无匹,将面前的业火红莲割断、切碎。
花瓣飞起,漫天如尘。
季应玄同帘艮解释道:“姒庑从前只是一介凡人,他不修道,是凭借神女留给他的雪雾圣莲才活到现在。虽然如今他背弃了神女的遗愿,离开了掣雷城,但他的道法渊源,甚至于他的性命,都系于莲花境中这一片红莲花海。”
所以他要在莲生真君毁掉太羲宫之前,先他一步毁掉莲花境。
然而季应玄自身的力量同样来自于此,随着业火红莲被毁弃,他的力量也逐渐被削弱,乃至遭到了红莲的抗拒和反噬。
五脏六腑翻搅如震荡,血脉中灵力逆流,气血上涌。
他脚下踉跄了一下,帘艮连忙扶住他,却又被拂开。
季应玄并不想让他在这里守着。
他吩咐帘艮:“你去盯着墨问津,别让他进来捣乱。”
帘艮说:“墨公子与墨二姑娘昨日就回周坨山了。”
“那你带人去巡城,莲生真君在掣雷城盘踞近两千年,若是莲花境异动传出去,难保他留下的心腹不会趁机作乱。”
帘艮没有推拒的理由,只好领命离开,他前脚迈出莲花境,听见后脚传来巨石坍塌的碎响,帘艮回头望去,只见开遍剑冢的红莲已燃成无垠的火海,上方业火簇簇掉落,这一方莲境仿佛即将被吞噬。
莲主站在剑冢顶端,墨发红衣,像高尘烈火里的画中人。
***
太羲宫,止善塔内。
莲生真君并未将雁濯尘放在眼里,这些以蝼蚁之身妄图天命的修士,纵使再活个几百年,也不够他一脚碾死。
新生的手掌带着红莲的滚烫余温,掐住了雁濯尘的喉咙。莲生真君逼近他,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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