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海塞答应她不哭。却还是扑在了她腰上。无声泪水染湿了布料,腰际传来些凉。
西琳的手悬滞片刻,最后放在了她的头上。
“……好孩子,你受委屈了。”连哭泣都遵从她的请求,没有大声地哭出来。不难想象她之前经受了多少心酸。
总之还是让她哭一会儿吧。这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有哭泣的权利,更何况这还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一丁点儿大的小姑娘。
……
【四年前的寒冬里,一个黑发小女孩也曾哭泣着钻进她薄得不能再薄的破被窝。】
瓦连科收起他曾在学堂中带回的作业来,竖起耳朵,听着隔壁房的夫妇大声辱骂对方。
“你这个没用的女人!不光挣不到钱,连酒都给我带不回来!”
那是一身酒气满是胡茬的中年男人。
“哼,没用的杂种。你知道现在的酒有多贵了吗?”
满面凌厉的妇人使劲拍拍大腿。“二十卢卡一瓶!二十卢卡一瓶!这都够我们家三天的午饭了!”
瓦连科知道他们说的“午饭”是什么。是晚上早睡、中午醒来后吃的第一顿饭,只有这顿饭上才有从地里挖出来的土豆和烤焦的面包,其余时间他们兄妹只能啃着从地里挖出的野草。
他们住在封锁线外面,地理位置却又偏内了一点儿,属于封锁线附近的城镇。这样的城镇虽然也在一天天变冷,但和里面交易很方便,日子也算过得充盈――然而,这都建立在他们能没有一对魔鬼父母的前提下。
瓦连科和海塞的父母,是一对对酒格外迷恋的、时不时喝醉冲各种人发泄的魔鬼。他们总是在醉酒后大声抱怨邻居、抱怨居住在首都的贵族老爷们为什么不施舍他们点钱,同时又不肯工作、不肯听从意见去做点小生意。邻居们有时听得烦了,开窗咒骂这对癞头蛇一样的男女。而他们受到咒骂之后,就会把怒气又转向自己房屋内的兄妹二人――
反正这是他们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孩子,总该能任由自己处置吧!
瓦连科还算好一些,他年纪稍大一些,筋骨也结实。平时还需要干活给父母换酒,他们不会对他下死手的。但海塞可就惨了,她是个大字不识一个、也不懂得怎么跟人交流、更不懂得如何出去干活的小娃娃,这样的孩子――
放到那对夫妇眼里最没用处!
“早知道就拿你跟你的弟弟妹妹们一起换钱了!”中年男人挥舞的皮带,每一下都精准地让上面的铜头皮扣砸中女儿的头。
瞧啊,那小东西只能缩着头躲在角落里大叫,真是最能满足他施虐欲的东西了!
但这远远还不够,光是表皮上挨点打怎么能体会他们这些当父母的苦楚?于是男人拿出指甲钳。这可不是普通的用来剪指甲的指甲钳,而是好多年前从那些大兵手里流传下来的刑具。在他诸多的孩子之中只有这小姑娘挨打得狠了也不会叫特别大声,这也是他们留这个白痴在家里白吃白喝的理由!
“――唔……啊!!啊啊啊!!!!!”
小东西受了痛,痛得缩在墙角里大叫起来,挨了一旁的女人一巴掌。
“叫!让你再叫!不懂得跟另一个小畜生一起干活就算了,还好意思在这里叫!”
“妈妈!妈妈!求求你了――”那小女孩从地上爬起,两个指头已都是血迹。
“别打我了!!”
在她还未开口清晰地叫出妈妈、哥哥之前,她先学会开口求饶。
然而那对夫妇怎么能放过这样没用的孩子呢?女人又拿来一把锤头,如果这孩子再叫的话,她就敲碎她的手指头。
这也是为什么海塞只向妈妈求饶的原因,她知道这个女人如果肯饶了她,那么她就不会被打得更狠。
很好,那小东西收起声来,又乖乖地躲到墙角去了。
而瓦连科坐在墙外面,听着里面阵阵传来的闷哼,还有不时传来的骇人金属响。寒风冻僵了他的鼻涕,眼泪还未流出就凝固在眼角。
抬头看看天空,夜幕还深,还完全没有亮的迹象。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头呢?
他发誓等到自己长大之后就带妹妹离开,可他现在甚至不确信海塞能不能等他长大。说不定等哪一天搬货物回来后,他就只能看见妹妹的尸骨了。
而那对夫妇不会愧疚,他们只会商量着这孩子的尸骨能不能入菜。
“吱呀――”一声。门被推了开来,出来的男人手指头上沾着血。
这当然不是他自己的血,是能满足他暴打人愿望的不识字女孩的血罢了。他的这女儿不识字,连除了“别打我了”之外的话都说不出来。
瓦连科,甚至不敢想象里面的海塞变成了什么样。
那女人扶着那男人尿尿去了。这是他们一天中最快活的时候,喝了酒、打了人、发泄出了憋屈的怒火,他们现在该去睡觉去了,等到明天中午醒来,再拿走瓦连科带回来的钱。
只是……瓦连科不准备再给他们带钱了。
他冲进屋内,摸摸已经血肉模糊的妹妹。脸上的血已经糊了他满手,天蓝色的眼睛也已睁不起来。好在还有着呼吸,现在送到医务室里还能活下去。
夫妇不允许他花钱进医务室,他每次都是在医务室老头的账上记下来,再背着父母多打一份工慢慢还。海塞的医药费,至今足够买下他们曾卖出去的一个弟弟或妹妹。
今天他不打算去那个镇上的医务室去了。
……
血糊了满脸的女孩模模糊糊之中睁开眼,朦朦之中,感觉自己被放进了箩筐。
“……哥哥……要去哪?”她微声道。
不用看她都知道这是自己哥哥,除了哥哥,没人会给她在寒风夜里盖上被子了。
“……去封锁线以内的地方,去北国的首都。”
“……爸爸妈妈,是要卖了我吗?”
那半大少年沉默了下,不出声地背起自己的妹妹。
“不带他们一起。”
“那要去……干什么?”
瓦连科背起箩筐,不出声地打开院门。像是为了帮助他们一样,连刺骨的寒风都不再吹了。那对魔鬼睡得很熟,打着刺耳的鼾,丝毫没发现他们的离去。
瓦连科将头偏向箩筐,轻轻道:
“哥哥带你离开。哥哥带你去一个……只有我们的地方。”
晨星一点儿一点儿晃动着,闪烁出光辉。
第164章 归家
西琳替小姑娘整理好了行李,将它们都装在一个新买的行李箱内。她的衣裙、鞋袜、新买的发圈和娃娃,还有那套曾穿过的如今已洗好的旧衣服一起。现在是早上八九点钟,太阳晴朗得正好。
是个回家的好日子!
她拍拍旁边正在费劲读阿法利亚常用语大全的海塞:
“快去吃饭吧!等会儿就要走了。”
“唔……你、你好……”
西琳被逗笑了,“不用现在就急着‘你好’啦,在轨道车上看这书也可以。”
“唔,好吧。”小女孩切换回北国语。
今天是西琳研学结束的日子。虽说耽误了接近半个月的课程,但学术廷方一致批准她的结束申请,并表示不追究落下的学术进度。
――毕竟,谁会为难一个跟女皇做交易还做成功了的人呢?
今天的早饭是龙虾卷配面包,龙虾卷是煎熟了抹上味酱的片状虾肉,配上恰到好处的胡椒盐,简直能让人把盘子都吃下去。还有那一杯加糖加热的甜牛奶,是早晨出门上学学生的必备。
在家时牛奶都是玛丽莲娜给她来热,再添上她最喜欢的甜度的糖。如今也轮到她给别人来热牛奶了。
“――来,跟莫塞伊斯哥哥说再见。”
轨道车站人流涌动,今天坐车的人似乎十分多。而一路同行的黑发青年站在月台外,静静笑着跟她们挥了挥手。
海塞有些担忧:
“他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暂时不会。今年是他的毕业季,他在他的学校里还有好些事情要处理呢。”况且,冯德兰夫妇那边也有让儿子留在这里一个假期的意向。
虽说毕业之后还是留在阿法利亚研究院,但小莫这个假期有格外多的需要在北国完成的工作。父母也有些许毕业后的工作需知事项要告诉他。
和他已经相熟的小女孩有些不舍得。西琳看得出来。那两条小眉毛已经塌了下去。
毕竟小莫已经作为哥哥照顾她半个多月了,期间二人已经十分相熟,不舍得也是正常。
“……没事的,等到你开学的时候,就又能见到他了。”她轻轻安慰道。
女孩抬起头来:
“那我们能经常去他家里看他吗?”
“当然能。”
海塞又高兴起来了。轨道车到站鸣笛,她兴冲冲地上了车。
西琳在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看来这孩子是很想拥抱新生活的,她不用担心她会舍不得北国而不想离开了。
――希望这次的轨道车不会坐太久,她可还记得来时坐长途马车坐得屁股痛呢!真是如噩梦一般的经历,她到现在都忘不了另两个人在车上吐得要生要死的惨状。
“你、你好……”(王国语)
“对,说得很对!”
“谢谢……”(王国语)
“谢谢”的王国语发音很简短,对小孩来说也算不上困难。但之后的那些日常用语可就难了,海塞没上过学,连北国语的基础音节也认识不了几个,零基础去学习另一种国家的语言可谓是难如登天。
这本《从维恩图斯到阿法利亚的常用问候语基础版》,她读了第一页两个单词就读不下去了。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硬是不再认识后面的那些词语。
西琳握住她的手,“没关系的,慢慢来。”
她相信有一天海塞能自如地读懂上面所有词,只不过需要一点时间。能读懂两个词语,她已经做得很棒了。
海德里希坐到她身边,捧起那本《问候语基础》。
“来,跟我念。(北国语)”
口型张合,发音清晰。
“我、想要、成为、你的朋友。(王国语)”
“我,想要,成为……呃……”
“没关系,再来一遍。这句话的意思是‘我想要成为你的朋友’,阿法利亚儿童间的交友语言。”
如此重复,直到女孩能准确读出这句话为止。
西琳笑眯眯戳戳他的胳膊,“当老师当得不错嘛,有改变规划去当老师的意愿吗?”
“没有。我对那些小孩子只有最基本的成年人的责任心,其余的亲近感爱护感一概没有。”老二倒是回答地很认真,他马上望向妹妹:
“对这个孩子,也是一样。”
西琳笑着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会这样啦……你别在她面前表现出讨厌感就好。”
海德里希的本质不光是她哥哥,也是个龙类,不能奢求他对其他人类有更多感情。
海德摇摇头:“这倒不会。我虽然不像亲近你和老大那样亲近她,但也不会讨厌她就是了。”
“日常也别在她面前表现出很在意我而不在意她来……”
“这有点难。”
西琳笑笑。
新成员刚开始加入是很难的,慢慢磨合就是了。海德里希这家伙她知道,虽然嘴上对新成员反应平平,但该尽的家长责任一定会尽。
好在他们刚刚用的全是王国语,海塞那孩子还听不懂呢。等这孩子能听懂王国语的时候,就不能在她面前这么说了。
中转站在坐了一上午车后到站。海德里希却垂下了眼眸,似乎不是那么情愿下车。
“怎么了?”妹妹边收拾东西边问。对方不是那么乐意地答道:
“……讨厌的家伙要来接你了。”
红发姑娘立刻蹦下了车――
“莱因――”
迎面遇上一个大大的拥抱,果然是那个金色头发的家伙!
好久好久不见了,虽然还没看到脸,但她一时抱着,不愿意撒手。
还是那个熟悉的热度,还是那个熟悉的气息。体表温度比她要高上许多,衣物上泛着整洁的香。
西琳久违地感受到了安心感。她好想把这将近一个月的见闻全部讲给他,但这里是车站,时间又总不够。只能抱着不撒手,能多抱一会儿是一会儿。
“好啦,好啦。”
莱茵哈特轻拍拍她的后背,蓝眼眸中流露出笑意。看向后面跟着的那小女孩:
“这就是……海塞?”
海塞看看他,胆怯地躲到西琳身后。红发姑娘轻轻把她推到了跟前:
“这就是我跟你经常说的那个人,按照备份,应该也是叫……哥哥吧!”
女孩子却仍然又躲到她身后,面露些许拒绝和无法接受。
“我不想要这个哥哥,我想要那个黑头发的……”
莫塞伊斯她完全熟悉且信赖,而莱茵哈特让她感到陌生。
怎么是他?
……你不能和那个黑头发的哥哥在一起吗?
莱因察觉出了她的拒绝。于是步步向她走去,小女孩退无可退,只能站在原地。曾经面对至亲之人时他们也是这样靠近,海塞害怕得闭上了眼睛。
没想到,那只手只是摸了摸她的头。
“没关系,我会让她接受我的。”骑士轻轻对身侧西琳说。就算是没有特别重要之人的人,也能听出其中樱花花瓣一样的温柔。
他确实是不被接受了,但是为了把这孩子带回来的人,莱茵哈特会让她接受他。
“我叫莱茵哈特・拉特劳伦,从今以后,也是你的家人之一了。”
女孩子静默地点了点头,算是初步认识了他。
“北公爵领的事不要紧吗?我还打算等回来了之后,再去那里见你呢。”
他们走在中途转车的车站中,这里的人相较上个车站又更多了些,说话声音在其中都不是很明显。站口处有人架起了驮兽车,那是本地的旅游业务,专接送那些来到此地的游客。
而俊气的金发青年在一众旅客中又格外显眼,他回答道:
“嗯。边境冲突前不久已经缓和了许多,两边也不再对对方发出什么抗议申请了。那个时候我收到了阿姨的来信,上面说你要带一个孩子回来,所以就特地回来接你了。”
“嗯?就只是这么简单,就只是为了见见我带回来的海塞吗?”西琳昂首挺步,闭上眼睛像只得意的小鸭子。
“我也想你了嘛……”
莱茵哈特叹气,心道他的恋人果然哪里都好,就是格外喜欢捉弄他。不听到这句“我想你”的真心话,她是不会收手的。
“这还差不多。”西琳满意地哼哼两句。带着行李上中转列车上去了。
下一次下车后来接她的会是玛丽莲娜,会是那个最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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