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只好在心底叹气。
不就是舰队嘛,不会可以学。干嘛要与狼共舞呢?
……
十月底好事连连。
一时之间,前朝后宫俱是开怀。
礼部与钦天监商讨之后,将后宫封妃的册封礼定在了同年的十二月二十日。
时值年底,双喜临门。康熙便有意,叫文武百官于腊月二十三封印当日,在乾清宫前饮宴庆祝一番。
这回可不是养心殿的小打小闹。
他要大摆宴席,庆贺大清国祚绵长!
帝王一拍脑门儿,内务府与礼部便又得加紧忙碌起来。
噶禄忙得连轴转,眼下青黑一片还歇不安宁。这几年,他这个总管大臣当得越发力不从心,几次想要请辞,都被皇上按回去了。如今,好在有个踏实肯学的盖山,能叫他放心舒一口气。
比起三官保,他可更愿意重用盖山。
十一月,京师总会进入阴冷湿寒的秋雨季。
赫舍里早早披上了披风,又揣着一只汤婆子,带逢春和夏槐去了御花园鲤鱼池边。
僖嫔早早便到了,正倚着亭子往水中探看发呆。得身边丫鬟提醒一声,连忙站起身迎上来:“嫔妾请娘娘福安。”
赫舍里抬手扶她:“你我姐妹,无需多礼。近日过得还好吗?你总避着景仁宫,本宫免不得要上门寻你了。”
僖嫔垂眸,只道:“嫔妾万事都好。”
复又抬眸紧张问:“娘娘如今还是体寒吗?太医可曾用药了?太子爷都八岁了,他们也不曾治好娘娘的病,真是不中用!”
赫舍里并身边两个丫头都忍不住笑了。
“本宫早说了,哈宜呼还是从前的样子,分毫未变。”她伸手覆上僖嫔满是冻疮的通红手指,“你这个人啊,心中装满了所爱之人的事,对自个儿却是一点也不上心。听人说你才进宫那年受了内务府冷落,冻伤了手,怎么也不寻姐姐来?”
她才说完就反应过来。
僖嫔入宫是康熙十三年,她生下胤礽,危在旦夕之时。
想来,皇上当时一心扑在坤宁宫,顾不上这个赫舍里旁支的庶妃;而内务府只当她这个皇后要薨了,赫舍里家即将垮台,便也拜高踩低,不拿僖嫔当正经主子待。
赫舍里眯着眼,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满:”如今好歹是嫔位,那些奴才还敢动手脚吗?”
僖嫔连忙摇头:“没有。太医院也送了些特制的膏药来。只是嫔妾性子懒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涂着,才见效甚微。”
赫舍里无奈点她:“你啊。”
姐妹俩忽而相视一笑,某种不知名的情愫蔓延开。
雨点落在池中荡起层层涟漪,几条顽皮的鱼儿跃出水面,好奇打量着雨后的深绿世界。
赫舍里来之前,原本准备了好多话要说。
想劝劝僖嫔,有个孩子才算真的有了倚靠,也能排解一些深宫的孤寂。可真的面对面坐下来,看到哈宜呼关切的眼神,她却说着说着噤了声。
她考虑的是作为僖嫔怎么活的更好;
可哈宜呼似乎只想做自己。
亭中有片刻寂静,只闻雨点滴滴答答落在屋檐瓦片、池水、树木上的声响。
僖嫔忽然开口问:“姐姐,我若有子嗣封了妃位,会不会对你、对二阿哥都有益处?”
那样,姐姐就不必费心去笼络旁的宫妃了。
她终于肯唤一声姐姐。
赫舍里却红了眼,蹙眉凶她:“不许你这么想!”
僖嫔便不说话了,只侧着头冲赫舍里笑,眼神里燃起了前所未有的光亮。
是她原先想左了。她与姐姐本就一体,无论如何避嫌,她们都是血脉相连的赫舍里氏后裔。
太子爷长大了,终究有与皇权对上的一天;
她该帮着景仁宫才是。
第40章 盛京(加更)
风卷残雪,只余一树枯枝。
年前行过了册封礼,德妃便闭门不出,只窝在永和宫养着。她这一胎显怀之后身子重了许多,也不爱动弹。好在今年年节喜庆得紧,有平定三藩和大封后宫双重喜事加持,皇上多行赏赐,连孩子们玩儿的大呲花都变了几种花式,免得她再费心哄六阿哥。
四阿哥如今五岁,已经能去年节上的各种宴席露露脸。他爱跟着太子也不是一两日了,德妃接受了儿子不亲她的事实,也便随他去。
此番封妃,她本是志在必得。
皇上在床笫之间,曾多次暗示过四妃之位有她一份。只是没想到诏书下来,她竟排在了荣妃之后,位居末位。
这几日她也想明白了:荣妃有个忽然间出息的阿玛,这才捡了便宜;而她阿玛乌雅威武只是个护军参领,掌领一方宫禁,实在是比不得。
靠不上母家,她便只能靠自己。
棉帘被掀起,带来一地风雪,很快又融化了。
德妃接过玉烟递来的汤药碗,皱眉一口气喝完了,这才摸摸隆起的肚子,笑道:“儿啊,额娘日日用着这药,只盼着你还是个皇子才好。”
殿外,刚从宫宴上回来的四阿哥正陪着六阿哥堆雪人。
雪地里静悄悄的,只有兄弟二人垒雪的丝丝声响。德妃的声音这时候从屋中传出来,听得很清晰。
四阿哥垂眸,心头沉甸甸的,有些喘不上气来。
六阿哥则一脸疑惑地仰头看着哥哥,伸手笨拙地扯扯他的衣袖,示意:“四哥,雪人,雪人!”
胤禛点头应一声:“好,四哥帮你。”
他想,若生下个妹妹额娘不疼,便由他来好好护着。
*
年节之后,严寒褪去,风雪消融。
康熙在御花园偶遇僖嫔,随后便是一发不可收拾,接连在长春宫宿了六日。直到第七日,赫舍里差人送去一幅“过犹不及”的二王行书,康熙才就此作罢。
他转头去后殿探望七阿哥了。
胤祐如今叫三岁了,实际上从出生起算也才十八个月。旁的阿哥到这个年纪是定然能走了,这孩子却还有些不利索。
康熙就坐在窗前,瞧了一会儿七阿哥学走路。
奶团子站在全木打造的学步车里头,四周的木头支架稳稳扶着他,一点一点跟着滚轮往前挪。学得慢也不打紧,他还会给自己鼓鼓气,再接再厉。
康熙心头触动,赞许道:“不错。胤祐是个有耐心、有恒心的性子,长此以往,必能有所成就。”
戴佳常在坐在边上,正给儿子纳一副有高低差的新鞋垫。
闻言笑道:“若非太子爷派内务府造了这学步车,只怕胤祐也是没有这般恒心的。他是个有福气的,有一位好兄长疼爱,才能有今日。”
康熙挑眉,望向那架全木打造的学步车。那上头每一处棱角都被打磨成了弧形,想必是保成细致,特意叮嘱过的。
他忽然觉着,他这个阿玛做的极为不称职。
……
早在年关底下的时候,康熙便命钦天监算过出行吉日,打算带着皇后、皇太子以及朝中重臣一并东巡谒陵,告祭祖先。
帝后出关祭祖,乃是一国大事。
两京内务府琢磨着路途遥远,便早早将京师至盛京的“大御路”和沿途行宫修缮一番,以期圣体安泰。
宜妃听说此事,满脸雀跃地到后殿去寻郭络罗贵人。
郭络罗贵人才歇晌起来,正由梳头宫女服侍着戴上钗头耳坠。见宜妃进来自顾自坐下,她也不意外,稀松平常问:“这又是听了什么好消息或坏消息,来跟我炫耀抱怨了?可提前说好,我今日心情不错,不听你那些个破烂糟心事。”
宜妃有好事,才懒得理她姐姐这几句刺挠。
一脸骄矜道:“皇上打算带着太子东巡,去关外祭拜祖宗。这可是个好机会,盛京行宫都是太祖时期营建的了,皇上这多年没再动过。春夏两季正是景色宜人的时候,哪有郭络罗府住着舒服。”
郭络罗贵人猛地扭头看向妹妹,都扯到头发了:“你又要犯什么蠢?”
“对着高位怎么说话呢。”宜妃白了她姐姐一眼,“不过就是请皇上、皇后去郭络罗家小住几日,既能哄得帝后开心,也能给阿玛添光,一举两得的美事呢!”
“你已经跟皇上说了?”
“倒是没有。但皇上答应了今晚来翊坤宫,本宫正要好好表现一番呢。”宜妃说完,露出一副志得意满的开屏孔雀劲儿。
郭络罗贵人沉默了。
她知晓自己压根儿劝不住。
但是,她的好妹妹到底清不清楚,郭络罗府在整个盛京,乃至于整个京师来看,都盖得有些过于奢华了。
这般的好日子,偷偷在关外享受也就罢了,还非要舞到皇上跟前……
到底是关乎脑袋的要紧事。
郭络罗贵人叹一口气,决计派人传信回去——
“请阿玛务必‘俭朴’地招待了皇上,最好能哭哭穷、卖卖惨,讲讲盛京内务府有多难管。若能帮着皇上料理几个刺儿头老满洲,那便再好不过了。”
三官保一向是个聪明人。
见过信件,他总该明白,皇上此番东巡,可不单单是奔着谒陵祭祖去的。
*
二月十五日。
康熙以“三藩大定,海宇荡平,当亲身前往关外三陵一一告祭”为由,携皇后赫舍里舒舒、皇太子胤礽启程东巡。
一同随驾的还有领侍卫内大臣佟国维、大学士索额图、大学士明珠以及众内大臣、王公贝子、八旗侍卫等。
大御路从京师直通盛京。
康熙这一路走走停停,先后驻跸采果营、贤渠庄、王家店,而后直出山海关,宿在二十里铺、大凌河、白旗堡和辽河西几个地方。
这些都是御路沿途的驿站,来往官员也曾留宿过。
胤礽是第二次出宫玩儿,却是头一次接触到大清普通官员来往公差、运送御物的吃住流程。
小太子兴奋地当起了十万个为什么。是这个也好奇,那个也疑惑。得到解答之后,还能举一反三,当场给他阿玛提出修改意见来。
康熙乐不可支:“不错,看来保成是个实践派。往后朕还会去南巡、西征,都一并将你带在身边,多长长见识,如何?”
胤礽连连点头,还伸出小拇指认真道:“汗阿玛贵人多忘事,咱们拉钩作保,不许骗人!”
康熙便伸出小指,勾着儿子那肉嘟嘟的小手:“好,阿玛跟你保证,骗人是小狗。”
胤礽一本正经纠正:“是猪精。”
康熙:“……”
兔崽子,皮痒痒了。
临近盛京的前一日,康熙住在了辽河西。
这地方距离盛京不过打马的工夫,只是康熙忽然瞧见辽河上泛舟几许,渔民们正在撒网捕鱼,便忽然起了兴致。
他垂首问儿子:“想不想跟阿玛比试网鱼?”
胤礽的双眼登时亮晶晶的:“想!”
康熙便笑呵呵询问赫舍里:“舒舒,今夜就宿在辽河西,朕叫诸王贝子都散了去,就咱们一家三口,泛舟河上,清闲半日?”
三月初的辽河之上仍旧泛着冷意。
赫舍里穿的本就厚实,又披着康熙的紫貂端罩,揣着热乎乎的汤婆子,因而一点儿也不觉得冷。
她掩唇笑道:“皇上要跟保成网鱼,臣妾可不参与,得偷偷躲着懒,瞧你们父子俩闹笑话呢。”
康熙闻言挑了眉梢,胤礽就更不服气了。
父子俩誓言找回颜面,叫赫舍里承认他们很行。
半个时辰之后。
事实证明,他们的确很不行,连网子都撒不开。好容易康熙抻圆一次,却寻了个水流较急的地方下网,打捞上来只有空网。
赫舍里坐在船舱内围炉煮茶,此时递了个台阶,道:“术业有专攻。皇上的长项可在江山社稷上,非要做个小渔民,只怕还得勤下苦功呢。”
这话听得康熙心中熨帖。
舒舒这是在夸他天生做帝王的料。
胤礽在一旁着急了,丢下渔网跑到赫舍里身边:“额娘,那儿子呢?保成的长项是什么?”
赫舍里笑了,点了点他的鼻尖:“你嘛……长于与人相交,分享吃喝乐趣。”
胤礽对额娘的答案一万个满意。
他趁机取了一块糕饼塞进嘴里,赶在康熙反应过来之前,嘻嘻哈哈跑出船舱,看河上春景去了。
次日,三月初三。
盛京将军安珠护打点好一应安防护卫事务,与内务府总管三官保一道,携诸王大臣于盛京城外迎驾。
安珠护是个不通上意,不知变通的老实将军。
康熙对这样的人一贯喜欢不起来,只是盛京城满布老旧勋贵,要寻个信得过的可用之人实在不易,索性也就捏着鼻子认下了。
帝王例行夸赞了安珠护几句,转而想起出宫之前答应宜妃的事情,问道:“三官保何在?”
三官保正任盛京内务府总管,就站在不远处,闻言连忙上前两步,打个千道:“奴才给万岁爷请安。”
康熙喊了起,仔细打量一番三官保打了补丁的官袍,似笑非笑道:“出京之前,朕听宜妃说起郭络罗府内有十大奇景,便想一观。今儿个就不进盛京行宫了,朕带着皇后、太子去你府中借住几日,如何?”
三官保心中把傻女儿数落一番,忙躬身道:“奴才能伺候皇上娘娘太子爷,自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只是鄙舍简陋,还望万岁爷莫要嫌弃。”
康熙看破不说破,只笑而不语。
帝王身侧,九岁的小太子悄悄打量着三官保这身破烂行头,暗自担心起来。他摘下荷包,在里头使劲儿掏了半晌,终于寻到一块银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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