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枫的眼皮微沉,冰冷的海水溃然融化,让他的眸色中带了几分温和,得到她喜欢的回复,丹枫站起来,和她道:“白珩说,他日景元康复,要为他接风洗尘,届时至鳞渊境,由我做东。”
“好啊,景元养病也有一段时间了…”幼清捏着珍珠流苏,小声说,“也不知他怎么样了。”
“不曾去看?”
“他在家呢…”幼清说,“白珩姐说,景元的父亲曾经是地衡司总务长,她给他惹了不少麻烦,她不敢去。”
那她为何不自己去呢?丹枫没有细问,起身欲走,幼清道:“那对夫妻要是有了孩子,是不是要保护起来?将军那边怎么说的?”
丹枫侧头,目光相对,幼清便明白,腾骁对此并不知情,或者说,持明这边,根本没打算告诉腾骁。持明与仙舟人毕竟是两个种族,事情还没有一点眉目,丹枫不愿告知异族情有可原,幼清不打算掺和进他们的政治考量,道:“那好,我不会向外透露的。”
“后续事情,你无需忧心。”
“那我就不操心了。有什么事,你找我来就好,谢谢你的礼物,龙尊大人。”
他摇头,刚想离开,白珩便挤了进来,尾巴毛差点扫到丹枫,丹枫错开身子,躲开她的横冲直撞,白珩进来还说:“我道是什么冷冰冰的东西戳在门口,差点撞到我,原来是我们的龙尊大人。”
丹枫眯眼看她,白珩给他做了个鬼脸,“冰坨子,你怎么在这?”
丹枫淡哼一声,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白珩早就见怪不怪,扭过头,往里面走着,“感觉丹枫来过的地方都变冷了。哎,幼清…”
她忽然觉得里面明堂堂的,十分晃眼,白珩用手臂挡住眼睛,从缝隙中看着满桌子的珠翠,“嚇…这是从哪里搞到的宝藏,你是捅了持明窝了吗?”
幼清笑呵呵的,白珩眯着眼睛凑过来,抱着珠宝说:“这些都是丹枫给你的?跟你买了什么神丹妙药?也让我开开眼!”
“哼哼…神药随便示人还是神药吗?”
“我们这种关系,给我看看怎么了?”
“什么关系?”
春风入户,少年的声音清澈明朗,笑意盎然,随风一同飞来,白珩一个扭身,尾巴像个蓬蓬,一下盖住幼清,幼清张开手臂对天乱抓,只听白珩笑着说:“景元!”
景元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幼清撇开白珩的狐狸毛,偷偷看向他,他发丝盖着眉眼,随风轻轻摇着,一身春装,温柔多情,幼清下意识捏住白珩的尾巴,白珩差点跳起来,赶紧抱住尾巴说:“偷袭啊你!怎么能抓我尾巴?”
幼清结巴地回道:“是你把尾巴坐我脸上的!”
“谁叫你这医馆这么窄,转身都费劲。”白珩往前走两步,拍拍景元的肩膀说,“恢复的怎么样?我一会儿去叫镜流,这顿饭白珩姐请了!”
“唉,只可惜还没有到医生同意放行的时间,我这不中用的样子,就不去见师父了。”
“哪的话,我看你人高马大的,一年窜十丈高,相当中用啊!”
景元笑起来,白珩踮着脚摸着他的脑袋说:“以前还是个小毛球呢,怎么长这么高啦?”
说着又开始上两只手去搓,幼清看得如坐针毡,尤其是他俩在花枝摇曳的地方嬉笑,怎么看着这样眼热,她腾得站起来,白珩都没察觉幼清的动作,只招招手道:“行了,没事就好,你是来见幼清的吧?将人让给你了,我去找镜流。”
景元和她挥挥手,白珩风风火火地开着星槎横冲直撞地跑了,景元看向屋内,一下便瞥见了桌上的绫罗珠翠,幼清解开肩上的珍珠披肩,轻咳一声,问道:“怎么过来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好些了,出来透透气。”景元走进来,望着桌上隐藏在一堆玉石下的玉兆,幼清立刻道,“可能是丹枫忘在这的吧?”
她迅速将桌子上的东西都扫进了口袋里。
景元“哦?”了下,但也止步于此,没再多问。他很快便恢复明朗顽劣的模样,摊手道:“卧病在家实在无聊,如今我母亲也大好了,我想来瞧瞧,什么时候能回云骑军效力。”
幼清道:“都说是半个月了…不还有三天吗?”
“奥…还有三天。”景元意味深长说了一句,他坐在她面前,翘起腿,把手放在脉枕上,幼清只好把手搭上他的脉,他的手大,幼清侧贴着他的手,就像被他握在掌中,如此相对,他声音也低了两分,“你的药够吃,就是在想什么时候复诊。”
“说了半月就会好,无需复诊。”幼清拉上他的袖口,和他说,“今天有风,罗浮天气似乎并无四季,但起风之时还是有些冷的,你不要着凉。”
“里头还有一件。”景元撩开衣领说,“阿娘为我缝制的里衣。”
幼清抿唇笑笑,将他的手推回去,景元道:“不知是不是怕我阿爹,这几天都没人来家里探望。”
这是在点她?
幼清躲闪着,景元的目光追着她瞧,她躲开他的追察,左右也不过十天没见,他真的记仇了?主要是一去他家,又怕被送什么惊人的东西,另外也怕…
怕自己不得不赴约,从他身边离开,看到他失落的模样。
幼清搓搓手,低着头,不想去看他的眼睛,怕他真的怪自己,更怕…他其实并不在意。
景元托着腮,神情放松,过了会儿,他用手碰碰她的胳膊,她抬起头,只见一只圆滚滚、胖乎乎的小鸟张开翅膀上下摇动,那小鸟立在他的指尖,稳住身体,便张开鸟喙,大喊着:幼清!幼清!
幼清双眼顿时亮了起来,她小心翼翼护住这只小鸟,它跳入她的手心,仰着脑袋,胸脯的羽毛白得像一碗牛乳冻,这鼓鼓的胸脯一起一伏,卖力地叫着她的名字,一看就是受人指点,拿来讨人欢心的。
第18章
幼清抱着小鸟,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奈何这鸟十分衷心,陪她玩了一会儿就挣扎着飞回景元肩头,用脑袋蹭他的头发,景元不知从哪里掏出一袋鸟食,小鸟在他肩膀探头,低着脑袋去吃,吃饱了才接着嚷嚷:幼清!幼清!
幼清笑得前仰后翻,这鸟是个破锣嗓子,说话沙沙的,听着好像一个老爷爷在扯着嗓子喊她,实在有趣。
她问:“还会说别的吗?背首古诗什么的?”
景元摊手道:“这也太强鸟所难了,我们也就认识了几天,还没来得及教。”
“实在对不住…”幼清憋着笑,逗他,“看来真是把你憋坏了,年纪轻轻都开始逗鸟玩。我刚才听你的脉,你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伤口我不必看也知道已经长好…就是左手不要握剑,这一阵子切忌吃力撕扯,让肉再好好长一长…”
景元耐心听着,唇边带笑,幼清懊恼道:“又开始唠叨这些了…总之你恢复得不错,走动自然是没问题了,既然你都来了,时间不早,不然我们去听听戏?”
他立刻赞同,似乎就在等着这句话呢,“行!去星槎海还是长乐天?”
“白珩上次带我去的长乐天。”
景元垂着眉毛说:“你和白珩都玩了,那我带你玩什么?”
“哎呀,再重复玩嘛,和不一样的人去一样的地方,感受也不相同。”幼清拉他起身,“走啦走啦,再晚一点就该没坐了,这次我们就盘个小桌子,不和人拼了。”
景元说着好,乖乖跟上她的步调,幼清给他买了一瓶浮羊奶,景元抱着奶说:“不来一瓶苏打豆汁儿?”
幼清赶紧摇头,“喝茶喝奶,不喝豆汁儿!”
他连声说着好,就这么跟在她后面,和她一起去了长乐天。
这里有处播幻戏的,还有现场唱词的,算是戏曲版音乐剧,他们来的时间尚早,还能抢到一个好位置,景元将买来的零食铺了一桌,又点了一壶茶和小菜,幼清问:“前几天白珩带我去你们云骑军训练的地方打靶子玩,我瞧瞧你们玩的也不过角抵斗禽,或者比比武力,文雅一点的便来听曲儿,时间长了岂不无聊?”
景元笑道:“因为玩乐时间少,所以不论玩什么都有意思。”
“怪不得…”幼清倾倒茶汤,与他说,“你们战事吃紧,但家中倒是一派太平呢。”
“毕竟这里是罗浮,并非曜青。罗浮作为舰队之首,自然要照顾四方,不会无止境地征伐。但巡猎的复仇永不停歇,仙舟舰队追逐丰饶余孽到星海之边界,不过此前也有孽物大举来犯,我们自然希望不要再出现这种事。”景元神色严肃了些,“若真会如此,你早日离开。”
幼清并不在意战争,即便现在开战,她也不会一走了之,便说了句:“这不是还没出这样的事?”
正在闲聊,厅内烛火熄灭,光芒聚拢,幼清看向台上,今夜是小姐书生的恋情戏,台下都是年轻男女,唱腔也现代了许多,虽说脱胎戏曲,可与舞台剧没什么区别,幼清还是第一次看这样又古又新的东西,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出戏景元已经看过了,他吃着桌上的零食,偶尔看向她,台上正在互诉衷肠,幼清见男女演员凑在一块,嘴唇都快黏上了,幼清躲开视线,低声吐槽:“哪有这么奔放的富家千金呢?”
景元笑了一声,显然是听见了。幼清不再看台上,把他们的歌声台词都当成了背景音,为了不影响别人观看表演,她还抬着椅子,靠近他坐下,景元道:“白珩都带你去哪玩了?”
“演武场、长乐天、星槎海,还有绥园。本来说要带我去曜青的,但镜流不同意,我也怕走太远…”她顿了下,把担心他和丹枫的事吞下肚子,“她还开星槎带我去了外面转,但是半路星槎没了动力,我俩差点飘去外太空…”
景元掩唇而笑,托腮看着她,陷入回忆,“白珩姐有次带我去曜青玩,正逢曜青将军带新兵军演,他们那处的工造司做的演习金人是从朱明仙舟买来的,十分野蛮,白珩带我扎进了敌营深处,我们俩尸山血海闯出来,灰头土脸的,和终点的曜青将军大眼瞪小眼…”
“结局就是你这个来自罗浮的小骁卫胜了,嘶,他们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好歹我也在演武典仪上拔得头筹。”景元抱着胳膊说,“输了更丢人。”
“那位曜青将军怎么说的?”
“那位勇武且宽和,我受了褒奖,不过白珩嘛…”景元压着桌子和她耳语,“听说被克扣了飞行士的薪资,穷哈哈地过了两个月,只能到罗浮跟我师父蹭吃蹭喝了。”
他和她说着白珩带他玩闹的趣事,幼清听得津津有味,实际上,和白珩在一起,景元的事她也说了不少,与景元所说多有重合。
方才景元问她白珩都带她玩了什么,幼清隐藏了一件事,那便是白珩说到景元不足十岁便拜在镜流门下,剑都举不起来,还要挥剑一千次、一万次,每次挥完,整个人都像水洗的一样,白珩可怜他,时常带他出去吃饭,才不至于让景元缩水。
白珩说起景元一手一个大鸡腿,吃得满面油光,奈何还小,胡吃海塞时就像饿极了的小猫,呼噜呼噜的…幼清听得特别入迷,不禁问:“那有没有画片?”
“你说的是公司的新玩意吧?仙舟和公司有联络,但并没有那样深,很多好东西都没地方买,我自然也没用过…”白珩托着下巴说,“要是你能钻进我的脑子看就好了,景元小时候头发蓬蓬的,从后面看就像一只炸毛的小白猫…”
“其实…”幼清吞咽口水,“我可以去你的记忆中看。”
“当真?你还有忆者的能力?”
“不算,不过是一个便利的仙术,你也可以和我一起去,如临现实。”
白珩自然乐意尝试没接触过的新鲜玩意,说完就干,两个人立即去白珩的回忆中看了小景元。那时的景元刚到白珩的胸口,他正在擦拭宝剑,看到白珩时,景元笑得阳光明媚,挥着小手就跑了过来。
白珩和她耳语:“哎,真的像在面前一样,我该说什么?”
幼清手痒极了,对着景元圆溜溜的金色大眼睛,她赶忙道:“说什么都没关系,反正他又不知道。”
说罢便将景元举了起来,景元“哎?”了声,脸颊通红得跌进幼清怀里,幼清坐在石阶上,双手揉搓着他的头发,景元手足无措,忙道:“白珩姐姐…”
哪知白珩也加入了搓猫的队伍,景元发着“哎”声,又懵又羞得被女人们揉捏,她们一边揉一边夸赞着手感极佳、可爱之类的,景元头冒热气,挣扎着想要离开,但还是被罪恶的魔爪拽回怀抱,直到镜流前来,看到景元顶着爆炸头,气若游丝地躺在她们腿上,她冷眼一瞥,白珩打了个寒战,尾巴毛直愣愣的竖了起来,她们才从回忆中醒神。
没办法,剑首的目光犀利,白珩被吓到,自然就无法维持回忆的环境,将她们驱逐出境了。
景元的话已经像音符飘远,唯有他的发垂在双肩,一丝一缕都在引诱她去摩挲…
“幼清。”
幼清还未回神。
景元用茶杯贴贴她的脸,她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发,景元问:“在想什么?”
幼清哪敢说蹂躏景元幼崽的事,想要打哈哈糊弄过去,景元的脸被台上的灯光照出一道弧光,其余位置却晦涩不明,他道:“在想丹枫的事?”
“没有。”她果断拒绝,却像坐实他的猜想。
他的声音低了许多,几乎淹没在唱词之中,“持明困境,已是上千年无法了结的难题。丹枫与龙师、仙舟与持明…就连仙舟内部都是势力林立,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幼清,不是所有好事都能带来好结局,仙舟人早已深谙此道。”
“当年丰饶星神赠予长生,本以为是赐福,带来的却是万年遗祸。”景元轻声道,“你不在仙舟,并不知这里的人有多困顿,长乐天歌声温软,可仙舟之外,全是血泪。”
这一番话,竟然让幼清有些寒凉,她想要解释,一时却说不出什么,确实,她是过客,救人之时从不思考太多,景元担心她的插足带来异变,在外御敌,还要忌惮内忧,仙舟如何不捉襟见肘?
她说着帮人帮到底…实则并不打算去了解丹枫的考量与后续,是她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兴许…这并不是帮了丹枫,而是把他带向另一个深渊呢?
景元也真是…早就看出他们在做什么了。他看得出,恐怕腾骁也瞧得明白,就是不知将军的态度了。
景元看她脸色变了,又和缓语气,和她说:“不要内疚,我知你是一片好心。龙尊大人孤立无援,也不会向谁求助,我倒觉得你是一位好帮手,有你在,丹枫那里也能缓口气了吧?”
幼清叹了口气,“或许吧?此事无法一蹴而就,急不得,也就有更多回旋的余地。”
“你已经考虑到了,我就不再多话,再说下去,你该厌烦我了吧?”
“哪有!”幼清突然抬高声音,两边有人看过来,她立刻缩起肩膀,闷声道,“我可没有那么小气,不知道什么叫忠言逆耳。”
景元在提醒她行事谨慎,诸事小心,他完全是为了她和丹枫考虑,她怎么会讨厌他?反而很感谢他的点醒呢。哎,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懒散惯了,行事也越来越随意,有时间还是要细细聊聊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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