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整忙碌几日,景元还是走进了父母亲的卧房,将里面整理妥当,他家不小,没有仆众的精心打理与呵护,才几日便有了冷清的颓态,景元将家里的盆景游鱼都找好了去处,唯有他自己,还像一个无助的幽魂,枯坐在家里守着什么。
幼清从不多话,她就像一块坠在他腰上的玉佩,温润地伴在他的掌心。
家里的活物被景元搬空,他终于想要出门采买些新东西,用于遮盖屋里的老物件,省得它们盖上浮尘。
抱着新买的遮布回到家时,景元低着头,与门栓对视半晌,幼清歪着脑袋瞧他,他忽然放下手里的东西,拿出钥匙,将门重重地锁上了。
听到落锁的声音,他抬起头,望了望自出生后便陪伴自己的老宅,深深叹了口气。
“便如此吧,不再回去了。”
幼清道:“嗯,我将东西推进去。”说罢,幼清嘿咻两声,便把他们买的布匹穿过门铺到里面了。
景元摸摸她的脑袋,也摸了摸门口的小狮子石像,他左右瞧了瞧,将侧门后门也落了锁,最后才走得远远的,再次抬头看了看这间房子。
过后,他伸手,和幼清道:“走吧。”
幼清握住他的掌心,陪他往前走了一阵才问:“有去处吗?”
景元笑笑:“没有。”
“那回我们的家吧?”幼清指了指他那只备用钥匙。
我们的家…陌生又新鲜的词。
城
是啊…父亲留给幼清一栋宅子,在他们二老心里,不就是他们的新家吗?
这下换成幼清拉着他走了,路过长乐天的巷口,她的衣摆像鱼尾一般流动,景元一路紧随,仿佛穿过了一场虚构的幻梦。
在梦的尽头,那件房屋静静矗立,等待着他的归来。
第45章
主卧很大,次卧和景元在老家的房间一样,床窄窄的,幼清也没把他赶去小房间住,一进门便吹散了家里的尘灰,然后便开始铺床。
仙舟气候温和,并没有明显的四季变换,被也都是薄被,幼清丢出两个松软的枕头,又从柜子里掏出一条被子,景元在旁边瞧着她,这几日他们都是相伴入眠的,骤然睡这样的双人大床,他瞧着有些无所适从,这回换成幼清大大方方地拉他躺下,景元窝在他那侧,乖乖地解开衣服,幼清抚了一下他的脸颊,站在他身旁道:“我先去熬药,你帮我铺铺被子。”
“好。”他懂事地点点头。
说罢她就没了踪影。
景元也没带衣服出来,将外衣脱了,便起身为她整理卧室,等一切收拾妥当,药也来了。
抗拒少了许多,他端起药碗,幼清吹了口气,药便温了,景元一饮而尽,只是苦得皱了皱眉,他放下药碗,幼清又给他倒上温热的清水,景元冲了冲口中的苦味,这才躺回床铺,盖上了被子。
时间还早,但幼清希望他多睡一会儿,所以刚到酉时便给他灌下安神的汤药,不出一炷香他便能安眠了。
她趴在床上,摆弄自己的仙家机关,景元侧头看她,伸手揉了揉她的背,幼清扭过头来,收起手里的玩意,凑近道:“怎么了?”
他眨了眨眼,幼清翻过来躺好,张着胳膊,等他靠在怀里才说:“这样睡舒服么?”城
“嗯。”
幼清勾着他的发带,将它解开放在一旁,她低头蹭蹭他的发,他同样在蹭她。幼清捏起一簇他的发丝,给他编着小麻花辫,他贴在她的脖颈,手背在她的皮肤上滑动,幼清吃痒,咯咯笑着,景元也露出笑容,两手搂上她的腰,合着眼睛躺好,幼清在他头顶说:“明天停药试一试?若能睡好,便不必再服药了。”城
“听你的。”
幼清道:“那也得看你的身体恢复如何了,哪能都听我的呢?”
景元却说:“都听你的。”
幼清软绵绵地贴向他,两手揉着他的发和肩背,他向她融去,呼吸扑在锁骨,幼清用指尖去勾他的鼻尖和脸颊,他往她的胸口埋去,片刻过后,景元已然沉入梦想。
被他这么抱着,膝盖就到他的腰,幼清用两条腿夹着他,努力将他的上半身团团搂住,她拍着他的背,偶尔也会为他哼歌,这次她潜入景元的梦境,那些残酷的景色消散不见,唯有一处后花园,小景元坐在一个矮矮的板凳上,两手托腮,昂着脑袋等待母亲的投喂。
幼清藏在树后,瞧瞧观察着他的梦。
也不知在吃什么,景元小小的背影左右摇晃,景母梳着发髻,和丈夫相对而坐,夫妻俩手中剥着壳,有说有笑,景母向景元张开手臂,问:“阿娘抱你,不是更方便吃?”
景元摇头:“我已经长大,无需阿娘抱着了。”
夫妻俩笑做一团。
景元乖乖坐着,父亲养的几只鸟落在他的头顶,他抓了一把鸟食撒在地上,看小鸟过去啄食,他伸手摸了摸小鸟的脑袋。父亲揉揉他的头,景元说要教一旁的八哥背诗,于是用食物去引诱八哥,奈何大鸟并不理会这个小豆丁,这么看起来,仙舟的八哥都大得出奇,足有半个景元那么大。
“景元,你现下都会背什么?”
“经史子集背得差不多了,我现在在背临川先生的诗呢。”说着就摇头晃脑地背起来,八哥嘎嘎叫了两声,打断了他的背诵,景元有些恼怒,和鸟比着谁的声音大,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幼清轻笑,抱着裙摆坐在台阶上,遥遥望着他们三人。
正在背诗的景元似乎感受到了一道温柔的注视,他回头,后面哪有人呢…唯余清风拂过,庭院深深。
*
假期很快便结束了。
景元也不过在新家休整了几天,刚刚停药,幼清见他换上云骑的装束,不免担忧道:“你要归队了么?还不行…”
景元道:“与将军请了半月假期,即便是要延长,也得亲自汇报。”
他没受多严重的外伤,小伤小痛很快便能恢复,幼清担心的是他的心,接连遭受这样大的打击,他怎么能回到军中进行严苛的训练呢?
她有些着急,围着他说:“真的是去告假,不是去执行任务吧?”
“不会。云骑同样需要修养,不是每艘仙舟都像曜青那般酷爱冲锋陷阵的。”景元系好腰带,整备仪容,看她眼中都是担忧,一时心软,温声问,“不放心的话,一同去?”
“好。”她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
景元握着她的手下楼,走到门外,一边落锁一边说着:“将军也说想要见你,询问你想要何种赏赐。”
幼清道:“也没什么想要的奖赏,要是因为想要休假就克扣你的俸禄,那我就和将军多讨点钱来。”
城
景元一笑,说:“将军对待下属温和宽厚,怎么会克扣俸禄。”
“总之我不准许你回军中履职,怎么也得休整一月。”
“幼清,我已大好了。”
“你看!叫我激出来了,你果然想归队。”幼清阻拦道,“刚刚停药,还不能乱动,再这样胡闹,你就回去继续吃药吧!”
景元轻叹:“男子汉大丈夫,总是赖在家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成何体统?”
“你要是闲着没事做,就帮我配药,或者陪我画符…总之不准。”
没办法,景元只得妥协,和她赔不是:“好好好,我知错了。”
幼清这才缓和神色,重新拉上他的手。
一到将军府,景元理了理衣服,站得挺直,腾骁见他来了,有些诧异,不过很快便露出了然的神色,抬手叫他过来。
腾骁搂着他的肩,把他拍在怀里,景元睁大眼睛,突然被将军搂着拍了拍,他还有些不适应,腾骁即便松开他,也是张开手臂,按着他的胳膊道:“瞧着气色好了些。”
“多谢将军关怀。”景元道,“告假半月,不敢懈怠,还请将军吩咐。”
幼清哼了一声,腾骁道:“我没什么吩咐,倘若我对你有吩咐,岂不是得罪了幼清?”
幼清很受用地回道:“没错。”
腾骁一笑,挥手让他们俩落座,幼清没有坐下,而是站在腾骁身前,和他说:“将军…景元身子不爽,还得再请一阵假,算是医嘱,您意下如何?”
“我应允。”腾骁和景元挥手道,“这里没你的事做,便是有,也不打紧,会给你留着。回家再歇息一周,再返回复职,如何?”
“是。”景元起身应答,幼清握着拳头,和腾骁道,“将军大人,还请您再宽限几日,景元在外征战几年,内里紊乱,寝食难安,还未休整回来…”
“无碍,并不是什么繁重的体力活。景元回来后会替我的一位策士整理文牍,演武场那边我已抽调人选,倘若没有突发情况,近几年也不会有什么大的战事,如何?”
景元刚想张口,就被幼清按了回去,她看起来还是不甚满意,“我自然不会影响将军的决断,可这样…算是调回文职的工作了?日后还能随军出征吗?”
“你瞧瞧,怎么都不叫你满意,还不让景元讲话。”
幼清小声道:“没有不叫他说话。”
腾骁一笑,说道:“有时被人牢牢管着也是一种幸福。景元,你也听到了,下去吧。”
将军有令,他不得不从,即便是调去文职…景元确实不情愿,但身为下属,军令如山,他没有反驳的余地。
景元行礼后退,却没有直接离开,他在等着幼清,腾骁却挥手道:“回去回去,我仍有要事与幼清商议。”
这下换成景元不甚放心了,他往后走了走,一步三回头,即便是出了府,人也没有离开,就戳在台阶上,静静地等着她出来。
幼清很清楚自己无法左右腾骁的判断,腾骁也是为景元考虑才下达这样的指令的,待景元走后,腾骁才问:“景元恢复得如何了?”
“睡不安稳,这两日才好些。进食也颇为艰难,不牢牢盯着就吃不下去。”幼清叹道,“他刚刚转好…多谢将军体恤,让他先做一些轻松的工作。”
“一言一行,都有了管家者的姿态了。”
幼清的脸皮也厚了起来,听对方这么调侃,她也只是躲了躲,小声道:“哪有管着他…”
“景元是我十分中意的部下,我对他自有安排。不说他了…”腾骁坐在主位上,望着她说,“幼清,你此次助战有功,仙舟感激不尽,你想要何种奖赏,尽管提罢。”
幼清惊讶道:“任何奖赏都行?”
“自然。任何奖赏。只要仙舟办得到。”
这也太贵重了…怎么能说“任何奖赏都行”?幼清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再确认了一遍,腾骁还是原话奉还,没有说笑的意思。
腾骁是个爽快人,不喜欢遮掩,有事直说,幼清见状,也不再推辞,和他说:“幼清确实想要一个奖赏。”
“请说。”
“此役之后,将军便知幼清并非无理取闹之徒…”幼清抬手道,“幼清此言并非想要插手仙舟政治,但巡海游侠追随巡猎的飞星,行正义之事,仙舟联盟容纳持明、狐人,共击药师余孽,我想…”
幼清握拳,郑重道:“我想加入仙舟联盟,一同讨伐孽物,直至根绝魔阴。”
“加入仙舟联盟…”腾骁起身,来回踱步,“你想要将这件事当成‘奖赏’么?”
“不错。”幼清抬手道,“与仙舟友人相处多年,不论是龙尊大人,还是镜流他们,都对我照顾有加,便是陌生人,我都要出手一助,更何况是受苦的朋友呢?我斗胆将将军视作我的一位朋友,也想为将军分忧解难,不知…此事是否可行?不论联盟想要我如何证明,我都会倾尽全力,直到将军…或是您提过的元帅认可。”
“兹事体大,确实要上报元帅。”腾骁道,“仙舟联盟并未单独与一人结为同盟,多是与同一群命途行者,或是某一次的合作。幼清,加入联盟,便要遵守誓言,这对于你这样自由的游侠,是一种束缚。”
“那等我们解决丰饶,这样的束缚也会作废罢?”幼清道,“更何况,遵守誓言是为人之本,守誓怎能是束缚?”
“你已下定决心?”
“对,我思量许久,才向将军提出这样无礼的请求。我只有一人,力量有限,能给予的帮助亦是微末,联盟确实不必为我一人劳费心神…即便联盟回绝,我也希望日后仍作为仙舟的同盟者,随云骑行动。”幼清望着腾骁道,“我确有私心…和景元相伴,是我对他的承诺,不论他在哪里,我都会陪着他。”
腾骁看向她,片刻思量后,腾骁颔首,和她说:“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便等我上报元帅,届时恐怕要几位将军共同决断,并非以我的意志左右。”
幼清松了口气,点头笑道:“无妨,我接受任何结果。多谢将军!”
“不过到时候,我肯定要投一票赞成的。”腾骁背着手,笑呵呵地说着,“我这个人嘴笨,并不会说多少漂亮话,不过你且放心,到时候我也会为你拉拉票的。”
“真的?那就太好了!”幼清欢喜道,“那也请将军把我当做您座下的一名小将,有事大可差遣,我没什么要事,多数时间都是清闲的,没有战事,我也能为云骑军们看病疗伤。”
“那我这罗浮将军未免有些太不客气了。”他端出幼清的聚宝盆,和她道,“景元劳你照料,之前谈过的药物,也劳你费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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