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纭也怀了身孕。祝家父子如今高升,她在婆家活得很自在。她跟兰山君道:“我要回蜀州了。”
兰山君一愣,“怎么?”
祝纭脸上带笑,“你也知道,我家夫婿也爱看治水的书,我们志同道合,我跟他说了蜀州治水的事情,他便想去蜀州做官。”
兰山君很是为她高兴。
郁清梧也很高兴。
他高兴的跟钱妈妈抱怨道:“以前她还不爱出门,后来成婚了,就经常来咱们家找山君。好嘛,怀孕了就更加厉害了,晚上还要来晃一晃,时不时的还不回去,要跟山君秉烛夜谈。”
钱妈妈乐呵呵的道:“山君知心好友少,你就不要计较那么多了嘛。”
郁清梧一口咬断一根萝卜,“我哪里计较了?我今晚还要睡书房呢。”
果然是睡书房的。他想了想,干脆去找龚琩秉烛夜谈。
龚琩刚开始还很感动。他如今已经是太仆寺的太仆了。曾经他跟在郁清梧身后叫郁太仆,如今他也被人追着叫龚太仆。
没想到他也有这么一天!
他道:“我要养马!我要为朝廷养一辈子的马!”
郁清梧拉着他的手道:“小琩啊。”
“别人都觉得太仆寺是个不体面的地方,可是你我都知,这是朝廷能不能守住疆土最重要的地方。”
“这个地方,除了你,陛下和我,对谁都不放心。”
龚琩是宗室,又是赤胆忠心,权势有,银子有,赤诚有,最重要的是,他真的爱马。
郁清梧相信他可以守住太仆寺最后的干净。
龚琩那个感动哦!他拉着郁清梧秉烛夜谈。
但……
他黑着脸,“郁太傅,您晚上吃什么了?”
郁清梧不好意思的道:“因着不用跟家妻睡,所以多吃了几根萝卜。”
龚琩:“……”
谢谢,虽然我是个纨绔可以陪着狐朋狗友,但我是个有妻子的纨绔。
他没吃萝卜,他可以去找妻子睡觉了。
龚琩第二天早上冷脸送走了郁清梧,跟门童道:“以后郁太傅再来,你就关门,不用放进来。”
门童可不敢。但郁清梧没再去龚家。
因为祝纭很快就去了蜀州。
他假惺惺的道:“哎,真是舍不得啊。”
兰山君好笑的看他,然后牵过他的手亲了亲,“谢谢。”
谢谢你如此坦诚热烈的爱。就像一团火一般,毫不掩饰,只要靠近就觉得烫心。
她晚间在札记里面写道:“知我者,二三子。知我心者,唯郁清梧也。”
如今,她也不用遮遮掩掩用梧桐树来代写郁清梧了,她直接将郁清梧三个字写在札记上,“人道洛阳花似锦,偏我来时不逢春。”
但……
“郁清梧给我种了一院子的花。”
晚上,她亲自做了一桌子的好菜请郁清梧来,拿出自己的札记,“我想把它送给你。”
这是她对他一生的记录。
郁清梧接过,翻开书页,一页一页,从最初的梧桐树看到最后的郁清梧——他抬起头,笑着跟兰山君道:“你等我一等,我也有一份礼给你。”
他也有一份札记,从山尊写到了山君。
他刚刚还在札记上写道:“我此一生,本许社稷,难以许佳人。”
但……
“山君于山中走来,霜雪加身,提灯引我一路。”
“莲无池水不生,月不悬空不明。我与山君,彼此相成,一莲而生,永生不弃。”
第95章 点天光(21)◎正文完◎
兰山君未曾想到,郁清梧也给她写了一本札记。
她坐在那里翻开看——从他们相识的时候,他写下一句“疑我是故人”,到怀疑她时,写下“山尊许以十年,我心不安”,到最后尘埃落定,又写“一莲而生,永生不弃”。
她低声道:“清梧,你确实细心,胆大。”
从她的三言两语知晓她的过去,又敢孤注一念肯定荒谬的猜想。
郁清梧却颇为得意,“我这辈子,只探究两件事。”
朝廷,山君。
如今想来,上天实在眷顾,朝廷他站稳了,山君他拥有了。
他感慨道:“上苍怜我。”
当然,这里面钱妈妈的功劳也很大。她开创了蛋派和萝卜派,让他受益匪浅。他在札记里面,也将这两种法子写了进去,以备给后人留下追妻守则。
钱妈妈:“……”
她哈哈大笑,盯着郁清梧一个劲的看,最后扭头问兰山君,“他到底是聪明还是傻啊?”
兰山君一边摘花一边道:“大智若愚?”
钱妈妈递过去一封信,“估摸是的。公鸡太大了确实看起来呆头呆脑的。”
兰山君抿唇笑起来,放下花接过信,也不纠正她,只笑着问,“谁的?慧慧的?”
钱妈妈:“嗯嗯。”
她道:“前日有五封信,今日只有一封,可见这一封是迫不及待寄了回来,你快瞧瞧写了什么。”
钱妈妈如今多了一份收信的活。她是没见过这么能写信的人。三天两头的有信来,一来就有好几封。有一回半个月没收到信,钱妈妈还有些担心,结果再收到信时,是用一个匣子装的。
满满一匣子呢。看了信才知道当时走的是水路,半月都没有送信的机会。
她催促兰山君,“看看慧慧姑娘说什么了。”
兰山君便打开信瞧,而后笑起来,“慧慧在路上碰上了苏姑娘。”
他乡逢故人,自然是高兴的。
她道:“慧慧写信的时候,便快到南州了。”
十一月初的时候,兰山君再次收到慧慧的信,说她在南州买了一座宅子跟苏姑娘以及苏姑娘的女镖师住在一块。
“她们是首南州旭城的县令请来为查病的。”
苏合香如今很出名。去贫家行医不收银钱,到富家行医只需要他们给穷苦百姓施粥。因着一片慈悲之心,被人成为苏菩萨。
兰山君便腾出手来给她们两人写信,给她们挑了些用得上的东西寄送过去。她道:“就当时送年货了。”
但肯定来不及。
郁清梧晚间回来跟她说起修漕运的事情。
“等修好了,你们再送信就快得多。”
顿了顿又问,“山君,你再熬两年资历,说不得也能去蜀州几年。”
蜀州离南州不远。
兰山君本在写信的手一顿,瞧着他一脸不情不愿,笑着道:“若是能去俞州,我先去俞州军待着。”
俞州离洛阳不远。
郁清梧眼睛就亮了。他心软乎乎的,拉着她的手道:“那我沐休的时候也能去找你。”
兰山君:“说这些且远,我想去俞州可不容易。”
她资历还浅得很。她提笔写下好几个将军的名字,“刘将军已经在羽林军十年了,这次怎么样也得轮到他。”
“再有就是林将军,他上回在宫变里面可是头功,他也不能落下去。”
她还有得熬。
她道:“你也是从淮陵县令一步步熬上来的,我只要走得不慢就足够了。”
她放下笔,觉得脖子有些僵硬,刚想抬头叫郁清梧帮她揉一揉,便看见窗外飘雪如柳絮。
她一愣,“下雪了。”
今年的雪也很早。
她推开窗户,伸出手去接雪,突然道:“我现在……也不是那么讨厌雪了。”
甚至有些喜欢。
时间真的能改变一个人的喜好。
郁清梧给她披上一件自己的厚衣裳,担忧道:“今年的马怕是又不好过。”
他立刻拿出算盘算了算,松了一口气,笑起来,“只要上不昏,下不贪,这般的天灾就能挺过去。”
钱妈妈端来了锅子和小酒。她笑盈盈的道:“哎呦,时辰还早,快,吃些热乎的烫烫心胃。”
兰山君和郁清梧便将窗前收拾干净了,趁着风雪未大,三个人一块吃起蜀州锅子来。
钱妈妈本是不爱吃辣的,如今跟着他们吃,一日比一日吃得辣,还道:“辣子入口,天长地久。”
味道浓浓的在嘴里不消散,再吃一点腌菜,便是神仙日子。
她一边吃一边感慨,“我小时候哪里想过能有这般的好日子。”
她跟两人坦白内心,“我比老夫人小几岁,也觉得自己能长寿,所以当时她和邬老爷不生孩子,我还挺愁的。”
她老了伺候谁去?
谁给她做主子?
兰山君捞起一块藕片放进碗里,好奇道:“您真忧愁过这种事情?”
钱妈妈:“真真的!”
做奴婢一辈子,一时间没了主子继承她,那她怎么办?
她道:“我愁得哟都睡不着觉!”
老夫人和邬老爷也笑,尤其是邬老爷,又笑得喘不过气,捧着肚子大笑道:“茉娘啊茉娘,你要是实在担心,你自己生个嘛,就是不愿意生,去慈幼院养个?”
钱妈妈不愿意。
她说要个主子,没想要个儿子。
邬老爷笑得锤桌子,“那我跟你家夫人养条狗行不行?”
钱妈妈也生气了,“怎么,我老了老了,还要伺候一条狗?”
郁清梧听得闷笑不已,“邬大人是个妙人啊。”
钱妈妈顿了顿,忽然道:“他们那群人,都是妙人。”
她还记得邬老爷说,“如今世道怕是要乱了。不然怎么会有这般多比我还厉害的人出现呢?”
乱世出英雄。
老和尚就是英雄。兰山君便也笑,笑着笑着看见外头的雪越发大,心头突然就悄然上了一股怅然。
她站放下碗筷,起身走到门口,静静的站在门边道:“你说,是不是老和尚回来看我了?”
她还记得元狩四十七年十一月那场雪。
那是她刚回洛阳的第一天。
郁清梧:“你觉得是,应该就是了。”
他看向外头轻声道:“你要相信你的感觉,你们是最亲近的人。”
兰山君晚间果然梦见了老和尚。
又是古柳高槐之下,还是年幼的她。
老和尚手里拿着戒刀,正坐在长满青苔的破庙石阶上教她,“山君,再快一点,快刀才能活命。”
兰山君低着头,手越来越快。老和尚诧异,“小山君,怎么一下子长本事了?”
兰山君抬起头,眸眼里含着泪水,老和尚神情一愣,抬起头摸了摸她的头,“呀,是大山君来了啊。”
兰山君被他抚摸得低了头,发现自己手里有很多银子。
她就捧起银子给他看,“师父,你看,我有银子了,我带你去看大夫吧。”
老和尚温和道:“我那叫寿终正寝,又不叫因病而逝。”
他嘀嘀咕咕的,“所以说,这么多年,你还记着这事呢?”
他将她手里的银子拿过去,“行,既然是你的孝心,我就收下了,下辈子,我努力活长一点。”
兰山君便扑过去抱着他瘦到只有骨头的身子,委屈的问,“师父,你怎么才来看我。”
老和尚笑起来,“我来不了嘛。我是个死人呀。”
他轻轻抚摸她的后背,“但是山君,没有我,你也做得很好,我都看见了。”
兰山君抬起头,“真的?”
老和尚,“真的。”
兰山君紧了紧牵着他的手,“师父,你还走吗?”
老和尚:“走的。”
兰山君就又哭起来,不依不饶的,“你走了我怎么办?我都想死你了。”
老和尚就叹息,“都这般大的人了……”
兰山君就在地上翻滚起来,“我不要你走,我不要你走!”
下一个瞬间,她就发现自己蹲在水井前,老和尚骂骂咧咧的在洗衣裳,“造孽哦!我也是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我给你洗多少衣裳了?以后没有我,谁给你洗衣裳?”
兰山君蹲在他的身边,撑着脸:“郁清梧会洗衣裳。”
老和尚提起水往盆子里面倒,“你就欺负人家吧!”
他突然笑起来,“山君,等我走了,你别太欺负人,人家也是个小苦瓜呢。”
兰山君急起来,“你要去哪里?我跟你一块走。”
她急得哭起来,拽着老和尚破破烂烂的袈裟掉眼泪:“师父,我跟你一起走。”
老和尚用破烂的袖子给她擦眼泪,“不了。”
“这回,不要跟着我了。”
他将衣裳晾晒在破庙里的竹竿上转身离开,一瞬之间,已经在十尺开外。
兰山君急得追过去,一伸手,竟真的拽住了他的袖子。
老和尚笑起来,转身看她,“山君,傻姑娘,我这是要去轮回了。”
兰山君抬起头,眼眶里含着泪,“轮回?”
老和尚,“是。我送你回来,已经耽误时间投胎啦,你再拦着我,我还怎么去投个富贵公子哥啊?”
他轻轻松开她的手,“山君,我以后就不来看你了。”
兰山君不舍的松开手,看着他一步一步消失在庙宇里。
她委屈大哭起来。
哭得太累了,她睁开眼睛。
郁清梧正在担忧的看着她,“山君,要不要点灯?”
兰山君怔怔一瞬,而后伸出手搂住他的脖子大哭道:“老和尚走了,走了。”
郁清梧就将人抱起来哄,“没事,没事,没事哟。”
他道:“你看,雪还在下呢。”
“他每年都会来陪你的。”
他牵着她的手到屋外看雪,轻声笑着道:“山君,你别怕,我每日都会陪着你。”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先日更几天,后面我要出门去四川和云南体验下旅途,到时候就随榜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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