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沃野,实则靠大晋一面有一片青山为阻,方便裴浚立在山坡俯瞰全局。
战鼓一擂,双方将士往对方冲去。
大晋居中坐镇指挥的是齐亮,别看齐亮不如董寂和燕承骁勇,他擅长军阵,早早在阵前摆了个两仪八卦阵,步兵手持长矛来回奔转,先将骑兵引入阵中,待骑兵入瓮后,两侧兵力忽然后退形成个包围圈。
这个时候,正中现出一个巨大的空心军阵,指挥也换成了蒋文鑫。
裴浚早有收复故土的决心,暗中让蒋文鑫练兵,二人费了不少功夫,与将士们钻营出一种对付蒙兀骑兵的军阵,这是四方形状的空心军阵,前后左右各有战士手执刺刀,蹲于地面,刺向奔来的蒙兀铁骑,刺军之后,布置火枪军,执的是大晋最新研制出来的三段火枪,前一波结束,后面一波紧接着跟上,确保连续不断朝敌军射击。
两仪阵不停变化,开出一条道,将蒙兀骑兵引进来,而每一个进来的骑兵都被空心阵给刺下,短短一个时辰,大兀损失惨重。
可惜三郡王无地势可借,瞧不清内里情形,决定炮火开道,让大军全力推进。
此举正中裴浚下怀。
裴浚藏了许久的秘密远程炮火被从两侧山坡推出,炮火密集地朝着蒙兀后方漫射,一排炮火过去,蒙兀骑兵顿时大乱,这蹲新型炮火显然射程更远,威力更大,三郡王暗叫不妙,立即撤兵,裴浚见状,吩咐燕承和董寂各自带了一支装备虎蹲炮的骑兵,绕去蒙兀后方围攻,不给对方逃脱的机会。
靠着这一手严密的布防,双方大战两日两夜,裴浚极有魄力,硬生生杀了对方几万军力,灭了蒙兀生力军,差点生擒三郡王,可惜三郡王亲卫军实在厉害,拼命护着他杀出一条口子,逃之夭夭。
裴浚乘胜追击,一路将故土全部收复,方罢休。
十一月十五日,蒙兀送来国书议和,裴浚回到肃州修整,安排文臣武将负责和谈。
而凤宁呢,趁着这个空档回了一趟康家堡。
裴浚兵锋所向披靡,连着康家堡外围一片也被扫荡过,念着康家堡收留过凤宁,他并未吞并这块土地,而是准康家堡成为大晋边关的贸易城,给与税率优惠,帮着大晋在西面开拓商贸。
凤宁回到康家镇,亲自捎了一道圣旨递给乌先生。
“先生,您瞧瞧上头写着什么,陛下不许我看呢。”
乌先生见凤宁满脸紧张,接过圣旨摊开一瞧,一目掠过,微微错愕。
“写什么了?”凤宁盈盈望着他。
乌先生忽然长吁一口气,合上圣旨神色复杂看着凤宁,
“陛下命我为陕甘经略使,出使西域,连通各国,开辟商路。”
“陕甘经略使?出使西域?”
每一个字眼都曾是乌先生的志向。
凤宁闻言眼眶好一阵酸痛,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欢喜。
她以为裴浚对乌先生怀恨在心,要拿先生如何呢,不成想他终究是一位豁达的主君,任人唯贤,给了乌先生施展才华的机会。
“先生大志得酬,凤宁为您高兴。”
晚风里,那清瘦卓绝的男子,自唇角绽开缓缓一笑,好像有释然,也有欣喜。
凤宁在学堂留了几日,将学堂交予柳夫子,刘夫子与周夫子三人打理,周夫子抱着她哭了好一会儿,不舍凤宁离去,傻妞也凑过来揽着凤宁不吱声。
卷卷在二人跟前上蹿下跳,傻妞眼巴巴看着雪白的卷卷问道,
“能不能把卷卷留下给我。”
凤宁还没来得及回绝呢,那卷卷闻讯立即往后窜开老远,一股脑子跳上围墙,窜去小赤兔的背心。
凤宁等人被它逗得一乐,离别的愁绪便诉在这一声含泪的欢笑里。
十一月二十,裴浚亲自驾着宫车来接凤宁,乌先生等一伙人在斜阳下相送。
乌先生看着裴浚小心仔细牵着凤宁上了宫车,忽然酸了眼眶。
他的小凤宁,总算是有人疼了。
宫车沿着阳关漠道,一路往东南,穿过河西走廊行至肃州,宁夏,再过延安府,太原府,往东北折回京师。
几场大雪过后,京城终于在十二月二十四这一日放了晴。
每日均有急递回京,禀报皇帝回銮的行程,到了二十四这一日晨,文武百官齐齐侯在正阳门外,迎接他们的国君凯旋。
裴浚一举击溃蒙兀,让蒙兀吃了近百年最严重的一次败仗,朝廷上下热血沸腾,盛赞裴浚功勋可比尧舜,对他的崇敬也达到顶点。
接下来既无内忧,也无外患,该是安安分分娶妻生子了吧?
朝臣引颈相望,终于在午时正,前方军号长鸣,五万禁卫军的拱卫下,一辆明黄帝王銮车缓缓驶来,少顷,銮车停在正阳门前,华盖掀开,露出一张依然清隽斯文的脸。
百官心潮澎湃,齐声扑跪在地。
“臣等恭迎陛下凯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武各排一列,个个衣冠齐整,声势浩大。
山呼海拜过后,前方传来一声清冽的免礼。
众臣喜滋滋起身,迫不及待抬眸望去,却见那巍峨的帝王牵着一位明艳端方的姑娘立在正阳门前。
午阳炽艳,映得那张清致明秀的脸,如国色无双。
这不是当年那位御前女官,李凤宁么?
明眼人都晓得这位是皇帝心尖人,此去西北,打了胜仗不说,总算将喜欢的姑娘捎了回来,喜上加喜。
只是内阁大员先是一喜,旋即眉头一皱。
不对,这不是东华门,这里可是正阳门。
裴浚携李凤宁回宫,百官很高兴,可惜走错了地。
只有皇后才能从正阳门入宫。
李凤宁,走不得正阳门。
第78章
负责今日回宫礼仪的是新任礼部右侍郎孔云东,此人乃孔夫子第五十二代世孙,新一任衍圣公,在民间与太学生中威望隆重,何楚生致仕后,礼部便由他和石楠与袁士宏搭班子。
他见裴浚牵着李凤宁停在正阳门前,快步上前来,朝皇帝施礼道,
“陛下回銮,京城上下无不欢欣鼓舞,臣等盼陛下如长夜盼曙光...”
先是一阵歌功颂德,随后眼神往凤宁身上落了落,话锋一转,
“敢问陛下,这位李姑娘是....”
年轻的皇帝携胜而归,眉宇间隐含一抹剑鞘之气,浑身威赫逼人,他素来敏锐,瞄一眼孔云东就知这位礼部侍郎心里琢磨什么,
“孔爱卿熟读经史,当知唯有皇后方能打正阳门入宫,朕又不糊涂,既然带着人来,就是要告诉诸位爱卿,朕要立李凤宁为皇后。”
这话一落,群臣沸然,脸上的不满和震惊已然掩饰不住。
嗡嗡声响了一阵,最后压力均堆在首辅礼部尚书袁士宏身上。
袁士宏是裴浚的恩师,唯有他有资格质问皇帝,袁士宏静静瞥了一眼凤宁,心中十分为难,李凤宁出身太低,岂能坐镇坤宁宫,这简直是无理取闹,可他又深知裴浚从不是无理取闹之人,两厢焦灼下,耐着性子,温声确认一句,
“陛下,您当真要立李姑娘为后?”
裴浚理了理衣袍,直视前方,语气慵淡,“金口玉言,岂能有假?”
孔云东见裴浚连袁士宏的面子都不给,仗着衍圣公的身份,有些恼了,
“陛下,恕老臣直言,这位李姑娘的父亲堪堪一九品末流,立她为后,恐被人笑话......”
只见皇帝眼风扫过来,凉凉道,“你笑一个给朕看看...”
他说这话时,身后的彭喻和燕承面无表情转了转腰刀。
孔云东打了个激灵连忙摇头,心中生了几分胆怯,放软语气劝道,“陛下,您喜欢李姑娘,极尽宠爱,臣等毫无异议,可立后要慎重呀...”
裴浚眉棱沉沉压着,逼近一步,“你嫌他父亲官职不高,声名不显,那朕也实话告诉你,李家对不起她,朕还不乐意让李家沾她的光,即日起,她可以不姓李,皇后金册上就写凤宁二字...你若要问她打哪儿来,那朕也告诉你,她与你一样是娘胎里来的,孔爱卿,你还有要问的吗?”
孔云东被他劈头盖脸一阵叱喝,面上有些挂不住,支支吾吾道,“可是陛下....天子无家事,立后不能儿戏...”
裴浚盯着他的眼,面色转寒,“朕是在跟你们商量吗?”
那一脸的佛挡杀佛神挡杀神,明明白白写着,没有商量的余地。
孔云东话终究咽在嘴里,退开数步,轻轻瞟了一眼站在最前的几位阁老。
首辅袁士宏凝眉不语,次辅梁杵无可无不可,其余人暗中交换眼色,没有人站出来说话,这些阁老哪个又不是明白人,朝臣换了一波又一波,从来没有哪位大臣成功让裴浚低过头。
再看皇帝身后,刚从战场上浴血而归的禁卫军,个个面容肃整,气势凛凛,尤其是那彭喻,手已扶在腰刀,仿佛只要皇帝一个眼神,他能立马拔刀砍人。
谁会蠢到跟自己脑袋过不去。
即便再不满意这个皇后人选,却也无可奈何。
既然无可奈何,那么还不如拼一份荣宠,跟皇后讨个彩头。
于是,就在百官一片缄默下,最擅长逢迎钻营的王琦帧率先迎出来,高声朝凤宁下跪,
“臣恭贺陛下凯旋,恭迎皇后娘娘回宫!”
王琦帧这一起头,礼部左侍郎石楠紧随其后,其余官员也陆陆续续俯首下拜,很快正阳门前乌压压跪了一片,只剩几位内阁阁老,梁杵第一个跪下去,再然后是其余辅臣,最终袁士宏长叹一口气,长揖而跪。
凤宁裹着那件孔雀翎的皮袄,握住裴浚,心里有一种千帆过尽的平静,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怯懦无助的女孩,见过世面,历经坎坷,人落落大方的,未被百官的阵仗吓到,始终不卑不亢。
她转过眸来望着裴浚,裴浚轻轻握了握她。
视线笃定。
王琦帧很快起身,商议大婚之事。
“陛下瞧着,是否命钦天监尽快看个吉日迎皇后入宫?”
裴浚负手道,“不必,朕看今日便是吉日,宜大婚。”
什么?
百官再度傻眼。
立后不商量便罢,大婚连卜都不占,八字都不合么?
“不必合八字,朕与皇后必是天作之合。”他是天子,他说了算,最烦这些老头子折腾出名堂来烦人,他不信那一套。
几位阁老还不曾见过这种阵仗,纷纷招架不住。
“陛下,这也太着急了,年关之时...朝中诸务繁忙,陛下大婚乃是国之重务,岂可如此匆忙....”
裴浚抬眸看着远处巍峨的皇宫,语气冰冷,“朕一刻都等不得,没有皇后陪伴在身侧,朕阖不了眼。”
“可是,凤冠还不曾备好,大婚所需的礼服都需现做....”
“那就去准备,还愣着作甚!”裴浚耐心告罄,
“你们不备好,朕不回宫,别看着朕,都滚回去干活去!”
百官哭笑不得问,“您不回宫,您去哪儿?”
裴浚没回他们,而是径直牵着凤宁往正阳门上的城楼走。
众人眼睁睁望着二人登上城楼,再度失声。
得了,谁也别耽搁,赶紧忙活去吧。
内阁首辅袁士宏担起大婚主事人一职,当场调度各衙门筹备大婚。
礼部左侍郎石楠负责准备大征礼,帮着皇后准备嫁妆,礼部右侍郎孔云东则与后宫六局二十四司接洽,筹备帝后大婚的礼服器具,布置婚房一类。
钦天监照旧占卜,可巧定了腊月二十八日为上上吉日,如此如了裴浚的意,也合了礼部的流程。
至于燕承等禁卫军则分几班人马在正阳门大街值守,皇后一日不入后宫,他们一日不散班。
凤宁跟着裴浚上了城楼,进了冬暖阁歇着,韩玉领着养心殿的人马进来伺候,一应用具也搬了来,裴浚牵着凤宁落座,二人先喝上一口热茶,凤宁劝他道,
“陛下何必这般焦急?瞧你将百官逼成了什么样。”
裴浚行事向来有的放矢,“傻姑娘,你没有娘家,百官必有轻怠,朕就是要告诉他们,你跟着朕从疆场回銮,你与朕生死相依,你有军功在身,征西二十万雄兵就是你的娘家,就是你最强大的后盾,朕必须在你最风光的时候迎娶你为后,拖不得。”
“朕实则并不在意眼前这些文武朝臣,朕在意的是史书青笔,千百年后,人人论起你这位皇后,想起来的不会是你的出身,而是你在这场战事中冒险筹粮的丰功伟绩,是你前无古人从正阳门发嫁。”
“凤宁,朕娶你,决不能让你受半分委屈。”
他要给她最好的,礼仪规矩一切通通为她让路。
凤宁鸦羽颤颤,顺着他手的力道,钻入他怀里。
裴浚身上还披着那件大氅,见她手背微有凉意将氅衣裹过来,凤宁干脆将乌靴给退下,整个人缩在他怀里,裴浚喜欢凤宁跟他撒娇,正要俯首亲她,察觉手臂似有什么在挠痒,低眸一瞧,藏在凤宁兜里的卷卷突然从二人怀间探出个头,昏懵冲着裴浚喵了一声。
裴浚好事被打断,没好气道,“你主子回京了,你使命完成,可以回御花园,去寻个猫作伴。”
凤宁闻言连忙从他怀里坐起身,将卷卷搂入怀里,瞪着他,“你这是过河拆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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