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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仪——希昀【完结 】

时间:2024-08-15 23:03:31  作者:希昀【完结 】
  隔着老远也能领受到那双丹凤眼的锐利。
  正是礼部尚书的孙女毛春岫,这位毛大小姐曾被誉为京城第一美人,对着李凤宁那张脸自是深恶痛绝,她不能容忍宫里有人比她漂亮。
  毛春岫见李凤宁完好如初回来,心里十分不得劲,她虽没打算就此要了李凤宁的命,可此番举动少说也能害她破相,宫里有规矩,一旦女子身上有伤疤便可踢除甄选资格。
  只要李凤宁出了宫,宫里这些女人容貌无人出她之右,她成为皇帝第一个妃子指日可待。
  毛春岫语气不善问,“你去哪儿厮混了,这么晚才回来?”
  周遭当差的女官们均回来了,各个倚着廊柱看好戏。
  李凤宁对这样的场面见怪不怪,目不斜视从毛春岫身侧走过,径直往自己值房去。
  查毛春岫的首尾?她没这个本事,与她斗嘴皮吵架,也占不了上风,对于她这番诘问,李凤宁唯一能做的是置之不理。
  毛春岫只听见吱呀一声,李凤宁将门都给拴上了,给气了个半死。
  “你给我等着!”
  若不是那位老嬷嬷迟迟未回,令她心生忌惮,她今日非要扒了李凤宁的皮不可。
  凤宁才不理会她,亲自去后院打了水进屋,舒舒服服洗了身子,早早卧在床榻歇息。
  廊外的灯色幽幽转转落在窗棂,屋子里的灯灭了,凤宁握着那枚玉扣出神,拿着一男人的东西窝在被褥里像什么样,可又能放哪儿呢,万一遗落了,可是大罪过,有了这个由头,凤宁心安理得将东西塞入枕头下,琢磨着明日再去御花园等他,将玉扣还回去。
  然而凤宁这一等就是三日,整整三日,她日日前往顺贞门堵裴浚,却再也没能遇到他的人影。
  *
  裴浚这三日甚是忙碌。
  别看他御极已有一年,这个皇帝当得并不顺心。
  一年前先帝驾崩,膝下无子,朝臣与太后合计,在宗室里择血缘最近的湘王世子入继大统,那便是裴浚,裴浚入京登基,不及弱冠,朝政依然掌握在内阁与太后手中,内阁以首辅杨元正为首,皆是先帝朝的老臣,个个门生故吏遍天下,难以撼动。
  眼看快要到他生父湘王的诞辰,他下令内阁追封他父亲为帝,可惜这个折子被内阁驳了回来。
  内阁请求他以嗣子身份认太后为嫡母,继承先帝遗业,可裴浚坚持继统不继嗣,他本是祖父孝宗一支,先帝是他皇伯父,先帝一脉断绝,择他继承大统合情合理,让他摒弃亲生父母,裴浚做不到。
  两厢各有古例可循,谁也不让谁,当然,礼仪之争只是表象,背后实则是权力之争,两厢为此事拉锯了一年。
  司礼监掌印柳海搭着拂尘进来时,就见皇帝对着一桌子菜不甚有胃口。
  他先是伺候皇帝用了些爽口的凉菜,这才见缝插针开口,
  “陛下,上回那条狼狗的事查清楚了。”
  “狗是廊下家一名唤王震的老太监收养入宫的,”廊下家是玄武门附近一排值房,在紫禁城最北边,所住鱼龙混杂,有宫女,也有太监,甚至还有些不受宠的答应。
  “下药的人也寻到了,还有那名领路的嬷嬷,重刑之下倒是招的痛快,幕后指使人是礼部毛尚书的孙女,毛春岫。”
  裴浚听了这个名字,微微意外了下。
  原是打算查出真相,予以敲打,再不许人养这些阿猫阿狗。
  没成想拔出萝卜带出泥。
  礼部尚书毛琛可不是如今跟他唱反调的肱骨么?
  “毛琛真是养了一位好孙女。”
  他倒也没急着宣毛琛见驾,先是透了些风给朝臣,都察院的御史闻风而动,几位急于表现的年轻御史一股脑子扑向毛琛,弹劾他纵容孙女在后宫为祸,这下好了,毛琛赶忙入宫见驾,意图将事情压下来。
  第一日皇帝没见他。
  第二日事情愈演愈烈,让毛琛在养心殿外侯了足足两个时辰方让他进来。
  迈入明间,正殿蟠龙宝座下不见身影,眼神往东暖阁一溜,只见珠帘后的紫檀长塌斜斜倚着一道清隽身影,那人穿着一身茶白的长袍,形容慵懒随性,瘦劲的手臂擒着一册书卷,未露真容。
  毛琛立即朝皇帝下跪问安,“老臣深夜叨扰,实在罪过,还请陛下通融,不知老臣那不成器的孙女在宫里犯了什么错?”
  那张脸依然藏在书卷之后,嗓音却如珠玉般清晰传来,
  “柳海,将前日之事的证人证词交给阁老过目。”
  毛琛一听有证人证词,心底有了不妙的预感,迅速从柳海手中接过三份供词,一目十行扫过,每看一份,脸色便沉一分,到最后黑黢黢的,说不出话来。
  此事可大可小,端看皇帝怎么处置。
  事实上,以他之功勋,这点事不值当皇帝宣他面圣,怕就怕在皇帝要拿此事做文章。
  近来皇帝处处与内阁争锋,但凡内阁要做的事,他一概不许,就拿这次甄选女官来说,内阁的意思是径直给皇帝选妃,他偏生不肯,两厢拉锯,便成了选女官。
  女官与宫妃不可同日而语,女官若是两年内不得皇帝临幸,便要遣散出宫,那些个个都是重臣之女,谁也耽误不得,皇帝就靠着这一手,将所有人拿捏在掌心。
  毛琛心里苦笑,面上却是游刃有余,
  “陛下,春儿与那李家姑娘毫无过节,不可能买凶害她,这里头兴许有人挑拨也未可知,小孩子家家一些小打小闹,是上不了台面,老臣回头一定严加管教,叫春儿谨言慎行,好生伺候陛下。”
  言下之意是希望皇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皇帝听了这话,轻轻嗤了一声,这才将书卷扔下,双手撑在两侧,笑道,“谋财害命到了毛尚书眼里成了小打小闹,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眼界高阔,什么都容得下,朕今日算是见识了。”
  毛琛不理会皇帝的讽刺,接话道,“不若陛下将那些人交给老臣,老臣叫春儿与他们对峙,也不能听信了他们一家之词。”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称得上老谋深算。
  可偏生皇帝不按常理出牌,他懒洋洋回了一句,
  “人朕已经处置了。”
  毛琛听了这话,心咯噔了一下,“怎么处置的?”
  皇帝没应他,擒起茶盏喝茶去了,倒是柳海笑容深深回道,
  “自然是按宫规处死。”皇帝不可能给他扭转乾坤的机会。
  毛琛猛吸了一口气。
  好手段,来了个死无对证!
  皇帝见他脸色不复方才的镇定,指节分明的手骨屈在小案上敲了敲,神色似笑非笑,
  “本来呢,这桩事要么交给东厂处置,要么就叫刑部和大理寺接手,朕念及毛尚书劳苦功高,留一线情面,可事儿摆在这里,也不能抹过去,您是见惯大风大浪的老臣了,瞧着该怎么处置吧。”
  皇帝丢下这话,慢腾腾起身,那宽大的衣袍罩在他身上,衬得他身形渊渟似鹤,手里拧着一串佛珠,就这么踱至毛琛身侧,拿佛珠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便扬长离去了。
  毛琛脸色一白,唇角狠狠颤了几下。
  皇帝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呀。
  想当初他与杨首辅择定裴浚继承大统,便是看中他年纪轻好拿捏,谁又料到,当初欢欢喜喜接回皇宫的人,如今朝他们这些辅佐大臣露出了獠牙呢。
  毛琛最终被迫致仕,裴浚立即准了,顺势将授业恩师袁士宏接任礼部尚书并入阁,如此,他终于在内阁撕开一道口子。
  心情一好,裴浚照常去上林苑狩猎,至傍晚乌金西垂之时,打玄武门回宫,绚烂的晚霞在深红的宫墙投下一片金光,一明眸皓齿的姑娘亭亭玉立侯在墙根下,瞥见他来,那懊恼的小脸瞬时就亮了,连着眉梢也神武飞扬。
  不是凤宁又是谁?
第3章
  高大的男人背着手,带着两个侍卫立在门下,神色淡淡辨不出喜怒。
  凤宁足足等了四日,今日好不容易逮着裴浚,欣喜溢于言表,她小跑过去,朝他施礼,
  “恩公,可算等着你啦。”
  凤宁笑眼弯弯,纯澈的杏眼仿佛有水光泻出来,眉目是热烈的。
  裴浚这个人极重礼节,不喜人在他面前造次,不过念着毛琛的事因凤宁而起,他便好脾气地没与凤宁一般见识。
  “何事?”他平静地问。
  凤宁将那颗玉扣捧在手心,递给他,“这是我那日在草丛里捡着的,不知是不是您的玉扣?”
  裴浚看了一眼,还真是。
  弓箭上的镶嵌玉扣,不算多贵重,既然人家送来了,自然收下。
  皇帝从不直接从臣下手中接收物件,于是身侧的侍卫立即替他接了过来。
  随后他看着凤宁没有说话。
  裴浚没有跟臣下说谢谢的习惯。
  凤宁对上他平静的双眸,心跳一下子快了许多,连着面颊也爬上些许红晕。
  她双手绞在一处,磕磕碰碰找话题,
  “您是在狩猎吗?”她发现他乌靴上沾了些枯叶。
  眼神想看他又不敢看的样子。
  裴浚看着她不争气的模样,忽然觉得好笑。
  这样的眼神他当然不陌生,他自来便是人群的焦点,对任何人的景仰已习以为常。
  一介女官跟个外男拉拉扯扯....算了,他不想理会她的事。
  “你还有事吗?”裴浚淡声问。
  他这个人外表极其斯文,哪怕是冷淡也不叫人反感。
  凤宁脸一红,裴浚明显看出她在搭讪,隐秘的心思被正主窥破,凤宁很不好意思,不过她这个人也有轴的时候,既然想什么就大大方方做,于是她鼓起勇气直白问,
  “上次您救了我,我心存感激,总想替您做些什么。”
  裴浚明白了,就想继续跟他掰扯。
  有些人就是这样,一旦得了机会便赖着不放,裴浚忽然觉得没意思。
  但他今日心情好,于是淡笑问,“你会什么?”
  裴浚笑起来眼神极深,眉梢也微弯,他朝人看过来时,总让人觉着他在认真看着你,凤宁被养在深闺,没有跟外男打交道的经验,更何况是裴浚这样老谋深算的狐狸,心一下就乱了,喃喃回道,
  “我会做点心。”
  御膳房每日给他做十多样点心,一月点心不带重样。
  他稀罕凤宁的点心?
  之所以这般说,便是给她一点希望,让她顺杆往上爬,然后重重摔下去,人便清醒了。
  “好啊,那我等你的点心。”
  裴浚腔调很温和,然后俊逸翩然从凤宁身侧走过。
  凤宁视线不自禁跟随他远去,看着那无比挺拔的身影出了神。
  世上竟有这么完美的男人。
  好看,正直,风度翩翩。
  裴浚若知道凤宁这般评价他,大约会笑醒。
  等到裴浚消失不见,凤宁登时回过神来。
  完了,这里是皇宫,又不是李府,她去哪儿弄食材给他做点心?
  凤宁赶在延禧宫落钥时进了门,毛尚书退出中枢的消息已在后宫传开,毛春岫也由着被领回了府,阖宫的姑娘这才晓得,原来毛春岫私下养狗犯了皇帝的忌讳,皇帝不喜那些小畜生,故而借此料理了毛家。
  毛春岫这一走,顺带敲打了其余姑娘,凤宁的日子好过了,无人再敢明目张胆针对她。
  就连延禧宫的守门太监对着她也客气许多。
  “李姑娘回来啦。”
  延禧宫能主动给她打招呼的不多,凤宁将方才从御花园顺手摘来的果子塞了两个给他,“谢谢公公。”
  人将将跨进门槛,身侧忽然刮来一道劲风,接着一人紧紧搂住她腰身。
  “宁宁,我来给你作伴啦。”
  李凤宁听到这道熟悉的嗓音,险些哭出来,她连忙转过身,将来人从怀里拉出来,“玉苏姐姐,你怎么来了?”
  杨玉苏乃京兆府尹的嫡次女,与李家比邻而居,时常来李府串门,是李凤宁唯一的手帕交,二人性子投缘,亲如姐妹。
  她用自个儿的袖子擦了擦凤宁面颊的泪,拉着她一面往里走,一面说明缘故,
  “毛春岫不是出宫了么?我从爹爹处得知她在皇宫欺负了你,气得义愤填膺,决心入宫给你作伴。”
  凤宁闻言眼眶又是一红,“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当初不是不愿意进宫么?”
  杨玉苏拍了拍胸脯豪爽道,“我是不愿意进宫,可我也不能看着你一人被扔进狼窝呀,这不求了我爹爹走通礼部的路子,顶了毛春岫的缺。”
  滚烫的热流在四肢五骸乱窜,凤宁泪汪汪望着她,说不出话来。
  从来没有人能为她做到这一步,她何其有幸,能遇见杨玉苏。
  杨玉苏可不比李凤宁,他父亲长袖善舞,又当着京兆府尹的重任,京城哪个档口都熟悉,杨玉苏性子随了爹爹,也十分大方爽快,她堪堪来了半个时辰,就带着凤宁在延禧宫认了个脸熟。
  过去姑娘们碍着毛春岫的面子,不敢与凤宁来往,眼下今非昔比,有了杨玉苏的引荐,凤宁也识得几人。
  一屋子姑娘聚在西厢房正厅用晚膳。
  锦衣卫都指挥使府上的大小姐张茵茵便打听了,
  “凤宁妹妹,我听说毛春岫放狗咬你,那你是怎么逃过一劫的?”
  张茵茵问这话时,在座的姑娘有意无意均看着凤宁。
  凤宁前脚被害,后脚皇帝就处置了毛春岫,她们担心凤宁已与皇帝撞上。
  凤宁岂肯出卖恩公,她嚼着一口花生米,含糊回道,“我遇上一位公公,是他救了我。”
  大家交换了眼色,不再细问。
  若是凤宁遇见了皇帝,怕是早早就嚷出来炫耀了。
  说来姑娘们进宫已有两月,能进养心殿侍奉的寥寥无几,除了首辅孙女杨婉与太后内侄女章佩佩,其余人连皇帝面儿都没见着。
  杨婉精通文书,又领着尚宫局的差事,六宫文籍均归尚宫局统领,她出入养心殿自是情理当中,至于章佩佩则更不待言,她与皇帝早早便相识,皇后就该在这两位当中诞生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两位虽更有体面,可皇帝至今也没有临幸任何人。
  不知何人能拔得这个头筹?
  皇帝第一个妃子,意义非同凡响。
  也难怪毛春岫将容貌最为出众的李凤宁视为眼中钉。
  既然李凤宁不曾遇见皇帝,大家也就安心了。
  默契略过这茬,说起了后日端午节的事。
  这批遴选入宫的女官与妃子不同,除每月可休沐一日出宫外,端午节这一日,姑娘们亦可回府探亲,大家热热闹闹商量着出了宫要去哪个铺子买胭脂,凤宁独自嚼着菜肴不插话。
  嫡母管教她甚严,从不许她出府,说是她这副相貌过于招人,惟恐被人惦记惹火上身,还是安安分分待在府上好,是以凤宁也没见过什么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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