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你出生,先帝爷不知多高兴,他老人家膝下没有孩子,你便是与他血缘最近的儿郎,他喜得呀,将你祖父孝宗皇帝御用的砚台赏了你,你可还记得?”
裴浚想起先帝这个人,虽然穷兵黩武,贪好美色,对皇亲却十分友善和蔼,“我还记得,如今那砚台还在养心殿呢,我在王府时,爱不释手,舍不得用。”
太后笑着抹了抹眼泪,“献帝的儿子等同先帝的儿子,其实也没差。”
这话相当于告诉裴浚,太后不再揪着给先帝继嗣这桩事,不过继就不过继,湘王也只有一个儿子,裴浚不想改换门庭也情理当中。
裴浚听到这里微微眯了眯眼,他笑了笑,拾起茶盏浅酌一口,迟迟方应道,“您能这么想,侄儿很欣慰。”
太后见裴浚反应没有想象中激动,心里颇不是滋味,要知道这桩事一旦她这个太后撒手,百官也不好揪着不放。
往后裴浚想要怎么追封,谁也拦不住。
裴浚其实不在意这些,他不想做的事,还没人能勉强得了他。
太后欲取先予这招还撼不动他。
撼不动也得撼。
太后已经拿定主意不准备再退缩。
“浚儿,你今年该及冠了,登基两年,你的成就百官和哀家有目共睹,哀家说实话,早早就想将国玺还于你,可那些老头子,”太后说到这里叹了一声,
“他们总担心年轻人冒进,非要哀家看顾着些,其实呀,哀家不愿意握着这个烫手山芋。”
“古人常云,先成家后立业,你的长辈们都不在了,哀家如同你亲娘一般,该操持你的婚事,依哀家的意思呢,今年将你的及冠礼与大婚一道办了,你道如何?”
这话也是明摆着说,立章佩佩为后之日,便是国玺还政之时。
裴浚极轻地笑了下,慢腾腾将茶盏搁下了,他很平静地回道,“您说得是,确实该成家立业了。”
“至于人选,您与内阁拿主意便是。”
言下之意,您想章佩佩当皇后,先过内阁那一关。
太后暗骂他一句狡猾的狐狸,滑不溜秋的,永远没一句准话。
但裴浚说得也是事实,皇后人选不通过内阁,旨意发不出去,平惹人笑话。
翌日清晨,廷议过后,内阁几位老臣与太后齐聚乾清宫,商议皇后人选。
杨元正是这么反驳太后的,他先问皇帝,
“陛下想要什么样的皇后。”
裴浚穿着一身黑底织金龙袍端坐上首,正儿八经回道,
“朕以为,皇后当家世清白,门第不俗,知书达理,娴静机敏。”
杨元正笑了,朝太后摊摊手,“佩佩是个极为聪明伶俐的姑娘,可实在称不上娴静,皇后毕竟是跟陛下过日子,咱们做臣子的不能强人所难。”
至于皇帝的要求,在杨元正看来,杨婉是不二人选。
太后见杨元正揭佩佩的短,也没忍住捅杨元正的老穴,“说到家世清白,杨家往上数几代是做什么的,不用哀家提醒吧。”
杨元正祖上曾是耕读人家,途遇战乱,在前朝曾有侍二主之嫌疑,名声微瑕,这一直是杨元正从不愿提起的伤疤,他如今门生故吏遍天下,半个朝堂是他的人,但凡知道这段过往的都被他处置了,偏生今日被太后掀开遮羞布,杨元正这张老脸都胀得通红。
为了皇后之位,为了延续各自家族繁荣,两位屹立在权力巅峰的政客已然是撕破了脸。
裴浚喜欢看他们吵,吵得越凶越好。
后来见二人吵得不可开交,实在有失体统,礼部尚书袁士宏与其余几位阁老商量,
“太后说的是,今年陛下及冠,理应大婚,至于立后人选,如若太后与首辅僵持不下的话,依本官看,不如另择人选。”
袁士宏看上的是王淑玉,他觑了一眼吏部侍郎王焕,“我看王家新入宫的小女便不错。”
户部尚书梁杵不干了,“王家小女不错,我女儿就差了?你们去养心殿问问,最受宠幸的是谁?是我女儿梁冰。”
这下好了,谁都不让,这场关于立后的御前议事无疾而终。
裴浚搭着那串菩提子慢悠悠起身,迈下蟠龙宝座,两侧碧纱橱内的宫灯摇落一地璀璨的光芒,一墙之隔的正殿内,太后等人依旧口诛笔伐,争论不休,而裴浚抬手抚着那繁复华丽的雕窗慢慢踱出去了。
立不立后的他现在还没有心思,但他知道,他一直等的机会来了。
立后风波愈演愈烈,前朝文武纷纷上书,举荐各自阵营的人选,一时连后宫也剑拔弩张。
章佩佩百无聊赖坐在延禧宫正殿的美人靠发呆,这几日她为了拉杨婉下马,没少给她制造麻烦,可惜杨婉一一躲过,章佩佩有些无计可施。
她一愁,凤宁也愁,对于她和杨玉苏来说,自然是希望佩佩上位,这样大家往后的日子都安稳。
凤宁靠着窗棂,望着对面廊庑下的章佩佩出神。
杨玉苏从身后走过,轻轻敲了敲她的肩,“傻姑娘,你别急着替佩佩担心,有太后给她做主呢,你不如想想自个儿的事。”
凤宁回过眸,眨眼道,“我能有什么事?我只是个女官。”
杨玉苏白了她一眼,“你真的只是一位女官?你往后不给陛下做妃子了?”
凤宁沉默了。
依照裴浚上回的意思,那是她最后一次机会,而她已错失,就意味着她没有机会再入后宫。
愈演愈烈的皇后之争,让凤宁意识到后宫生存的艰险。
她想跟梁姐姐一样,永远留在养心殿施展一技之长。
她恰有宫寒之症,不利子嗣,没有孩子,她也不用被后宫妃子忌惮。
更重要的是,这世上不必再多一人,与她一般仰望他,奢求他一点偏爱怜惜。
真挺好。
第38章
“凤宁,瞧见他与旁的女人有说有笑,你会不高兴么?”
有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春来枝桠早发,零星一点绿意簇簇堆在枝头,破开严寒的封锁迎来早春第一支花,章佩佩倚着廊柱望着渐行渐远的裴浚与王淑玉,忽然问凤宁这么一句。
月坛的绿萼冒出花骨朵,嫩黄的骨朵儿包的严严实实,凤宁抬起指尖轻轻一触,是冰凉的感觉。
“会。”凤宁如实答。
章佩佩摇头失笑,拉着她进门喝奶饮去了。
王淑玉不愧是琅琊王氏的嫡长女,眼光独到,进了养心殿第一桩事便主动揽起对接礼部的重任,要帮着裴浚追封献帝为皇帝,给二老修陵。
而这一点恰恰是章佩佩和杨婉无法做到的,太后和杨首辅极力反对此事,二人不可能跟家里人唱反调。
朝中能明目张胆站在杨元正对面的,也就王家了。
但王淑玉这个人并不令人讨厌,她忙朝务时严谨细致,为人也很敞亮痛快,这不,陪着裴浚在乾清宫议事回来,偷偷给凤宁等人捎了一盘点心。
“凤宁你尝尝,这一定是岭南来的厨子,只有岭南人做的这道萝卜糕才这般地道。”
原来御膳厨给乾清宫敬献了点心,裴浚不爱用,赏下来了,就被王淑玉带来给姑娘们吃。
不得不说,这样的为人,就是章佩佩也没办法讨厌她。
“看不出来你还好一口吃的。”
“食色性也,好一口吃的怎么了?”王淑玉笑着回章佩佩,边吃边在凤宁对面坐下,见凤宁埋首干活,纤指轻轻按在她翻译的书册上,慢慢调转个方向朝向自己,看了一眼那密密麻麻的文字,顿时头大,感慨极了,
“凤宁,你怎么能这么厉害,你写的这是啥呀,在我看来,每个字都差不多,这一通篇下来是个什么意思呢?”
而事实上,旁边隔着一册《左传》,凤宁翻译的正是咱们大晋老祖宗的经典,王淑玉难以想象平日那些规整严密的字迹,到了凤宁手里便成了一串音符。
对,那波斯文不仅像蚯蚓,也像音符。
“养心殿果然藏龙卧虎。”她这样评价。
凤宁对着别人的赞美还不是很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她害羞地抿了抿唇,那模样便如朝花似的,又美又惹人怜爱。
王淑玉看着章佩佩道,“我现在明白为什么你们个个都喜欢凤丫头了,这丫头招人稀罕,我都恨不得认她做妹妹。”
章佩佩并不介意凤宁与旁人亲近,她有人做靠,凤宁没有,越多人喜欢凤宁,她往后在皇宫越安全,“你这话我可是听着了,回头出了宫,别人问起李凤宁是谁,你王淑玉可别不认。”
王淑玉嘿了一声,“今个儿凤宁唤我一声姐姐,往后只要我王淑玉有的,她就没得少。”
章佩佩立即推了一盏茶给凤宁,“快快,敬她一杯茶,往后你多了个姐姐罩着。”
凤宁捂着发红的脸,被二人弄得老大不好意思,
“别闹了,你们哪个不是我姐姐,不仅是我姐姐,还是我的小祖宗呢。”
众人笑成一团,王淑玉问章佩佩,
“凤宁年龄最小吗,她生辰什么时候?”
章佩佩答道,“她进宫时刚满十六,是我们这一波年龄最小的,三月二十是她十七岁生辰。”
“好,我记住了。”
下午申时末,薄薄一层云纱隐去了日芒,日头如一轮白皙的圆盘挂在西边天。
乾清宫来人了,让凤宁过去一趟。
凤宁立即整好衣冠,跟在小内使身后从遵义门出,进了对面的月华门,绕过须弥座,上了侧面的廊庑,从后方穿堂进了乾清宫,乾清宫殿宇高阔,仙楼上下两层,暖阁数间,床二十多架,皇帝可随意安寝。
内侍往东暖阁引,凤宁进去时,里面已无大臣,独柳海伺候裴浚笔墨。
见凤宁进来,柳海赶忙退下,离开时,将帘子也遮了遮。
凤宁扭头看了一眼颇有些不大好意思。
她上前来到御案旁,轻轻朝裴浚福身,“陛下,您唤臣女有什么吩咐?”
裴浚搁下手头的文书,抬眸问她,“那册《论语》刊印得如何了?”
凤宁回道,“活字快刻好了,尚在最后一遍核对中。”
“最快什么时候能刻出来?”
凤宁略略估算了下,“怕得二月下旬。”见裴浚眉心微蹙,又问道,“陛下很急吗?”
裴浚颔首,“对,西域来了一位贡臣,对咱们的刊印十分有兴趣,说是想捎几册回去瞧瞧。这样吧,你去番经厂传朕的旨意,让他们赶在二月上旬刻出来。”
他说完见凤宁欲言又止,问,“怎么了?”
凤宁忧道,“依着流程,活字排出来后,先刊印一册,得细细核对了无误才能继续刊印,这是头版,可不能出差错,臣女担心赶得太快....”
裴浚打断她,“李凤宁,这是你该要琢磨的事,朕要的是二月上旬赶出来。”
裴浚说这样话时,神色不如以往严肃,语气也并不严苛,一双清湛的眼分毫不眨盯着她,有一种斯文的雅致,叫人着迷。
李凤宁忽然便脸红了,“臣女明白了。”
气氛莫名有些暧昧,凤宁暗吸一口气,再抬眸,裴浚还在瞧她,眸色欲深。
她也很令人着迷。
凤宁今日换了春装,那厚厚的夹袄退下,换上一身修长的藕粉补子官服,里面有一层夹绒并不冷,官服依着她量身体裁,十分合身,她身量纤细高挑,封带束在腰间衬得她亭亭玉立。
兴许是方才小跑过来,面颊微微覆着一层红晕,衬着那水灵灵的杏眼跟葡萄似的明亮诱人。
自开朝复印十来日,裴浚忙前忙后压根没功夫顾上她,偶尔他得空时她不当值,想召她侍寝时辰已不早,偶尔瞥她一眼,她立在人群堆里与人盈笑与人促狭,他心里便有些痒痒,今日人总算到了跟前。
裴浚抬手将她带入怀里,凤宁就这么坐在他腿上背被抵着桌案,尚未坐稳那冷冽的气息已倾天盖地而来,他今日并未亲她的嘴,一开始便循着那滑腻如玉的脖颈去了,凤宁下意识屈了屈膝,指尖扣在他肩领低咽一声,兴许是好一段时日不曾有,身子格外敏锐,那股热浪溶溶荡荡,直通小腹。
这具身子已无比熟悉,他太晓得碰她哪儿她会受不住,滚烫的气息漫过她脖颈领口及那晶莹剔透的耳珠,雪白的衣领十分碍眼,他抬手一剥,胸前的对襟扣子几乎要崩坏,吓得凤宁猛地往他怀里一栽,将脸埋在他脖颈,“陛下,我还要见人呢。”
软糯的柔荑握住他宽厚的手掌,试图阻拦,她当然包裹不住,他忽然摊开手,十指交错而过,顺带将之扣在她腰后,她被迫俯仰而下,这还不够,他突然发力,将她整个人掰转过去,凤宁半个身子匍匐在御案,紧接着他倾覆过来,吻上那雪白的肩头,掌也跟着探入衣摆。
身后是一具火炉,势要融化了她,凤宁双臂险要撑不住,像是细竹,架不住狂风的摧残,她猛咬齿关,额尖细汗簇簇滑落,晕湿了那还不曾批完的折子。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柳海急促忐忑的磕头声,
“启禀陛下,杨阁老去而复返...”
柳海能不明白里面在做什么么,可杨元正折返得突然,他不得不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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