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越面无表情,说这番话时的语气,冷酷程度像极了电视剧里的蒙面杀手。
叶杉青被逗笑,“越哥,你好酷!”
易思岚也跟着轻笑一声,“去做吧,这么久了,你的行事我还能不放心啊。”
胡越点了下头。
双唇微抿,声调低下来,“还有一件事……”
易思岚没多想,扬着眉头问:“嗯,什么?”
胡越又往他桌上放了个透明文件袋,“是太太,上周的一个音乐会上,她做表演嘉宾出席,我找人拍了几张照片。”
太太。
这个称呼好缥缈,他好几个月没听见了。
他垂眼去拿文件袋里的照片看。
舞台灯光明亮,照片里的人着一袭银色礼服坐在正中,指尖轻盈落在黑白琴键指尖。
表演时满脸认真,仿佛全然不受外界侵扰。
表演结束后,颊边尽是灿烂笑意,明朗无比、纯粹异常。
易思岚静静看着那张脸,心跳和呼吸都仿佛凝滞。
好一阵才冲胡越说出一句:“谢谢。”
-
没日没夜琢磨着要抓对方的漏洞,还得绞尽脑汁护住自己的公司,铁人也难免要生锈。
恰逢冬季流感爆发,疲惫的人抵抗力就更不好。
易思岚没能幸免,结束一天工作在深夜要离开公司时,却发起了高烧晕倒在地。
好在叶杉青也还在办公室,及时发现把他送到了医院。
长时间连续加班带来的疲惫,加上这会儿烧没退,药物作用下,易思岚睡得很沉。
苍白的脸颊和双唇,看来实在萎靡。
叶杉青待在边上守了会儿,折出去买了俩暖手宝。
充好电之后,一个往易思岚脚边放,一个则放在他输液那只手旁边。
正想俯身坐回椅子上,病床上的人迷迷糊糊念叨:“念念……念念……”
叶杉青眉心一拧,忍不住咂了下嘴。
他见不得这种苦情戏码,搞得人心里怪不舒服。
当即便拿出手机通过裴知蕴得到了续念在英国的联系方式,然后拨了过去。
陌生号码,但是是国内的,续念接得小心翼翼,一开始没敢出声。
叶杉青倒是直接,“是续念吧?我是叶杉青。”
续念愣了愣,“你怎么会……给我打电话?”
叶杉青咳了声,“我知道你们俩心里都有对方呢,不联系只不过怕有人发现,但是你们离婚也几个月了,易家人的注意力应该不在你身上了,而且现在半夜三更的,没人会这种时候还来医院盯着他。”
“医院?”续念更蒙了。
叶杉青这才切入主题,故意把情况说得严重,“你走之后,思岚一直连轴转,恨不能一个人分成八个使,钻头觅缝就是想多找出些易家的漏洞,快点解决完这些事。但是你也知道的,易家这么多年根深蒂固,一朝一夕不可能轻易撼动,他这不就累得病倒了嘛,迷迷糊糊喊你名字呢。”
“你跟他说两句话吧。”
长长一番话结束,听筒里陷入寂静。
片刻后,续念耳畔被沉重的呼吸声包裹,当中隐约混进两声“念念”。
那声音好哑,好沉,也好陌生。
可她听得出来是易思岚。
续念咬了咬下唇,努力抑制情绪,告诉自己要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她仰起头深吸两口气,缓声对着手机说:“易思岚,你要快点好起来……”
千言万语憋在心口,不过才出口短短一句,她眼眶里的泪却汹涌难阻。
哽咽了一阵,她才继续说:“易思岚,我会乖乖照顾好自己的,你这个傻瓜,怎么没好好照顾自己呢?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快点来接我回家。”
她反手去抹泪,挤出笑意,“你不说话,那就是同意了。约定从现在生效咯,你要快点来接我。”
天色亮起来。
易思岚退了烧,脑袋仍还沉重无比。
他被窗帘缝隙透进来的白光刺了刺眼,扯着干痒喉咙咳了几声。
动静惊醒缩在墙边沙发上睡着的叶杉青,他伸着懒腰起身,“少爷,您终于醒啦,我去给你买点早餐。”
易思岚杵着床沿慢吞吞坐起来,朝他道了声谢,问道:“昨晚我几点来的医院?”
“将近凌晨三点,”叶杉青晃晃脑袋,“可好久没跟通宵似的熬这么久了,年纪大了,头晕。”
易思岚闷头轻笑了声。
的确是,年纪大了,加上又是深夜,他在病痛作用下睡得沉。
否则怎么会那么清晰听见续念的声音?
现在回忆起来,他还记得,她对他说,要快点好起来,要快点接她回家。
可惜他那时候太累太难受了,挣扎了半天,还是没能开口对她说话。
现在的利物浦是凌晨,她应该在睡觉。
那这次,能不能换他去她梦里。
他想对她说想她,说一定很快就会带她回家的。
第69章 晴时雨
昼夜交替, 四季更迭。
转眼两年时间过去,又一次迎来冬天。
这期间续念没再和易思岚有过任何一次联系。
所有关于他的消息,全部来自裴知蕴和叶杉青。
一开始听说他和易家斗得很凶, 接连把易绍衡身边的得力干将拽下马, 搞得易绍衡措手不及。
后来易绍衡开始加倍反击, 安盛和见山的不少业务都一再受阻, 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最新一次的消息,是三个多月前。
媒体接连爆出易鸣威在职期间的各种丑闻, 包括偷税漏税, 以职权欺压女员工, 逼其陪同出入烟酒之地, 迫害她们跟他发生关系等等。
上午, 续念顶着一头风雪从外头跑进屋子。
卸下肩上背包,朝冰凉的手掌哈了两口热气取暖, 紧接着拿出手机来看。
刚刚还在路上, 手机就响了好几声,她拿着东西不方便看,直到这会儿点开才看见信息来自裴知蕴。
两条信息,一条是转发的国内商界媒体关于易鸣威的新闻。
内容不长, 总结来说就是, 三个月前爆出的所有事件结束调查, 内容全部属实,易鸣威的判决将在近期下达。
下方是裴知蕴发来的一条文字信息:[有结果了, 易家现在算是只剩个空壳子了,易绍衡母子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续念揽了下脸侧的发丝, 回复过去一句:[谢谢知蕴,我知道了。]
她又朝那条新闻瞥几眼, 不禁叹了口气。
这真的算是结果吗?
一切真的能就此结束吗?那她是不是终于可以回国了?
易思岚现在怎么样呢?
她好想快些,见他一面。
-
国内。
下午六点多,易思岚在安盛结束一个项目会议,和胡越先后从会议室出来朝办公室走。
胡越捧着文件夹,语速和脚下步伐一样有节奏,“易总,一会儿七点半是和建荷贸易的苏总见面一起吃饭,明天上午九点需要您外出到工厂一趟,下午我会接您去……”
易思岚摆了下手,“我知道了,我一会儿自己看吧。”
这两年和易家的争斗,财力物力受损只是基本。
好不容易有了起色的见山和安盛,都在这场风波中遭受重创。资金拿不出来,现在基本和回到原点没什么区别,他好像又回到了刚回国那阵,没日没夜跑业务、在酒桌饭局上陪聊陪笑,就为了能尽快解决资金链的问题。
一下午的会议,他这会儿脑子有些懵。
吁了一口气后,抬手捏了捏眉心,勉强缓和一些,想着进了办公室先给自己倒杯冰水醒醒神。
他才刚伸手搭到办公室门把手上,身旁窜出的一道身影快他一步先开了门。
易思岚掀着眼帘去看,面前的人是易绍衡。
外头灰蒙蒙的天气在酝酿一场风雪,温度早已是零下,易绍衡却只穿了件薄薄的衬衫,领口随意散着,唇周胡茬满布,模样看起来稍显狼狈。
前台两个女孩子追过来,连声道歉:“对不起易总,我们拦不住他。”
易思岚摇了下头,“没事,你们去忙吧。”
他朝办公室里挪,胡越不放心,也跟进来。他却偏头说:“没事,你准备和苏总见面需要的资料,在车上等我,我一会儿就来。”
胡越迟疑片刻,朝易绍衡扫了两眼,最后还是点点头从办公室退了出去。
窗外天色愈沉,木门合上,屋内气氛也坠入谷底。
易绍衡反手捋了下发丝,冷笑了声,问道:“看到新闻了吧,他的判决结果马上就出来,后半辈子估计也就在牢里过了。”
“你亲手送进去的,你的亲爹。你开心了?”易绍衡挪上前,食指朝易思岚身上戳。
易思岚后退两步,拧着眉轻蔑朝对面扫一眼,“这种时候想起用父子关系来提醒我了?但是你好像搞错重点了,易鸣威自己不做那些事,没人能把他送进去。你手底下那些人也一样,你不逞一时之快,为了自己能早日在集团立威,纵容那些人犯错,晟亚集团也不会到今天这一步。”
“你还好意思提晟亚?”易绍衡满目狰狞,揪住易思岚衣领。
易思岚垂眼,见他身侧的另一只手紧握成拳,手背青筋暴起。
他轻笑了声,自己右拳也握紧,猝不及防朝着易绍衡脸颊就是一拳。
面前的人显然被打蒙了,后退两步捂了下脸颊。
几秒后反应过来,冲上前想回击,但被易思岚躲开,将他右手钳制住。
易思岚偏头看他,“易绍衡,你怎么现在还不清醒?晟亚那些把柄,我早就握在手里了,之前只是为了自保,但我没想真的做到这一步,更没想过和你争晟亚。是你们自己,一步步逼我这么做,一步步让晟亚变成今天这样子的。”
他出力将易绍衡的手甩开,两人距离拉远了些,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一直都恨我和我妈妈。她是破坏了你们的家庭,所以她后来那样的结局,都是她活该。可你自己想想,错的真的只是她吗?最大的错,难道不是易鸣威引起的?”
易思岚觉得好笑,仰起头扯了下唇,声调散漫:“你们一家人明知道易鸣威一而再再而三出轨,身边女人从来没断过,却从来不敢提离婚这种事,为什么啊?还不是因为知道,一旦被扫地出门,集团继承权拿不到,甚至可能一毛钱也分不到。”
“说到底也是为了这些,还一直在我面前装什么维护家庭和谐的人设?你们自己不觉得可笑吗?”
“你……”
易绍衡被戳中要害,脸颊憋得涨红,咬牙切齿想要反击。
易思岚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你现在该做的不是在我这里撒泼,而是该想想怎么帮你妈妈脱身,她这么多年一直待在那样的丈夫身边委曲求全,还不是为了你们兄妹俩,你们有替她想过吗?难不成还要她今后也一直以易鸣威妻子的身份过后半生?为了个枯死在监狱里的人守寡?还有——”
这回换他挪上前,手指朝易绍衡脸前指,眸光冷厉,“别再来惹我,更别再想动我身边任何一个人,否则我保证让你也和他一样的下场。”
自顾自说完,易思岚转身出了办公室。
忙完手头上堆积的行程,已经是半月后。
易思岚腾出半天时间去了易鸣威所在的监狱探视。
隔一道透明玻璃,里头的人头发被剃得很短,但依然看得出添了不少白发,和上一次见面时已判若两人。
易鸣威没什么多余表情,淡声抛出开场白:“我没想到,三个孩子,唯一一个来这里看我的人竟然是你。”
易思岚笑了声,“我也没想到,我会坐在这里。”
他仰头沉默了阵,自己也有些说不清此时此刻的心情,脑海中倒没太多念头,一直萦绕的是他小时候追着妈妈,问爸爸在哪里的画面。
片刻,他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对面,“你知道吗,小时候,我是真的渴望过自己能像别的小孩一样,有个爸爸。后来你把我接到你身边,我也是真的想过,要好好在那个家里过下去的……”
现在说这些,还是对着易鸣威说,听来多少可笑。毕竟他哪里真的在乎过什么亲情不亲情的,接他回家,不过只是觉得自己血脉不能流落在外。
他也好,易绍衡和易绍晴也罢,都不过是易鸣威财产继承这一环的一层保障。
但凡谁忤逆了他,随时就要成为像垃圾一样被扔掉的人。
只说了一半,易思岚又顿住,改口道:“算了,事已至此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前半生的荣华富贵你也享受得够多了,今后就安心待着这里,享受一下孤独,和被你最亲的人抛弃的感觉吧。”
话音落,他没再多做一秒的停留,也不顾身后的人在说什么,起身便走。
脚步往前踏过。
身后的目光似乎一直都在,他也在想,这种时候易鸣威会对他说些什么呢?
说忏悔?说愤怒?还是说悔恨?
好像什么都不重要了。
他不想再继续深陷这场纠缠。
从走出这里的一刻起,才真的能像续念之前说的——他只是他自己,再也不是什么易家的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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