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OA有问题登录不了,上周跟你报过了。今天我还是登录不了。这个问题什么时候解决?”程一清说,“我也跟你说过,有急事的话,给我发短信,或者直接打电话。”
以往杨婷都会爽快地说好,但奇怪的是,这次她没应声,而是看了一眼程季泽。程一清从这一眼中,察觉到了什么。她将目光转向程季泽。程季泽垂下眼睫。
他的睫毛很长,垂下来时,侧颜非常好看。她刚开始跟他共事时,偶尔也会为之而失神,但现在她已经不会再为此心动。
她盯着程季泽,等他抬起眼皮,平静地说:“等会儿我们俩私下谈。”
程一清还是稚嫩,还是草莽,还是无法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但她现在能够稍微控制自己脾气,不再当众动怒。散会后,杨婷跟在众人后面,最后一个走。她离开时将门关上,会议室内,只剩一张长形会议桌,数张空无一人的靠背椅,一个看向程一清的程季泽,一个等待程季泽开口的程一清。
程季泽问:“程记那边,现在什么状况?”
“
对方要求我们
不得生产销售带有程记商标的产品。假如败诉了,要赔偿香港程记经济损失,所有程记产品要召回及下架。市场准入受限,后续经营也要调整——”程一清像背书一样流利,也不知道是第几次回答这个问题。当然,每个版本的回答都会不一样,对于亲密的人,她不希望对方担心,会给一个温和的答案;对于普通人,她给一个例行公事的回应,也许还会抱怨一两句。
对于程季泽,则只剩例行公事,一如过去三年他们间的关系。末了,她又笑了笑,加了条小尾巴,“这些你都知道吧。毕竟那边是你家。”
“我跟我爸我哥不是一路的。”
“但我也不是,对不对?否则你怎会让杨婷把我的OA账号禁了,又不让我参加工作例会,参与双程记的日常决策经营?”刚才的事,安静下来后,她很快想明白了。“程季泽,你的船很大,但那上面永远只有你自己。”
程季泽漠漠看着她:“香港程记是我们大股东,可以影响我们的管理层任命。我这也是为了保护你。”
“不要用这个威胁我!根据公司章程跟股东协议,他们不能随随便便换掉我!”程一清愤然,“当初我不懂事,已经让你们在合同上钻了空子,占了便宜,让香港程记有机会进入内地市场。现在你们反过来告我侵权?”她的脸颊因激动而涨红,一只手捏成拳头。
偶尔夜深时,程季泽的手指不安分,会幻想她不同的神情,奇怪的是,即使在他的幻想中,她也从来不温顺乖巧欲拒还迎,总是如现在这般,一副手无寸铁要跟整个世界对抗的模样。
此刻,程季泽,也在这个她要对抗的世界里,站在她的对抗者当中。
他平静地说:“我觉得以你现在的状况,不适合参与到双程记的经营决策当中。我知道程记对你来说很重要,你还是抽出时间跟精力,来应对这件事。”
程一清了然地笑。她太清楚程季泽是怎么样的人了。她不愿跟他多说,宁愿节省下精力,用在最重要的事情上。
她转身往外面走,砰地打开会议室大门,原本正在外面低声交头接耳的人,立即换上严肃认真讨论工作的脸容,仿佛连程一清面无表情擦肩而过,都没注意到似的。程一清走到杨婷身旁时,用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说:“将我OA权限还给我。双程记后面有任何事,要继续通知我。”
杨婷惶恐不安,不知道两位老板在里面谈了些什么。她抬起眼,看了看程一清,又求助似的看了看程季泽。程季泽站在会议室门边,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对着她的方向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程一清的话。
程一清瞧也不瞧程季泽,返回自己办公室。她将身子陷入座椅里,边按开台式电脑,边想,怎么会,自己怎么会,如此喜欢过这样一个男人。
电脑屏幕原本还是黑的,突然亮起来,逐渐出现windows2000的开机画面。她木木地想着过去的事,直到纯蓝色背影出现,她登录邮箱,开始搜索邮件。
收件箱那里,只静静地躺着三个邮件,日期全部是今天。
她不敢相信,反覆刷新,依旧如此。退出,再登录,依然是这样。她给自己发了封邮件,收件箱的数字立即从(3)变成(4)。
程一清起身,腾腾往外走,直奔杨婷。杨婷刚被她这阵势吓到过,一下站起来,脱口就喊“小程总”。程一清一只手按在她桌面文件上,身子微前倾,“我之前的邮件丢失了。你找人来看看?”
双程记的IT业务交给外包团队。平时出现电脑问题,都由IT特长的同事负责。如果有大问题,杨婷会打给外包团队。
程一清本以为杨婷听罢,会当即打电话,不料对方战战兢兢地说:“是这样的,上次公司内部网络升级,有部分人邮箱邮件丢失了……其中就包括小程总你……”
有那么瞬间,程一清的脑细胞也仿佛丢失。她将思绪拉回来,重组脑细胞:“不能修复?”
“已经找人试过了……”杨婷说话时,嘴唇也颤,“但是之前的很多重要文件,我这边都有保留。”
程一清不说话。
杨婷有些紧张:“小程总是需要哪一份文件吗?我看看我这里有没有?”
程一清仍旧不说话。
杨婷也不吭声了,尴尬地站着。
程一清回过神来,见杨婷紧张得前额都是汗,心知自己吓坏她了。她机械地笑了笑,“没事。”转过身来,那笑容掉到嘴角下,想了想,又回过头,“还有哪些人的邮件丢了?”
杨婷说:“就两位程总。”
“我跟程季泽?”
“嗯。”
程一清不说话。刚才她只是猜测,但现在,她相当肯定,这事跟程季泽脱不了关系。原因就在她跟香港程记打的官司上面。
她先回了办公室,拉开抽屉,从里面翻出电脑城那些电脑修复摊档的名片,拨电话,约了上门修电脑时间。挂掉电话后,她大步踏出去,也不敲门,直接推开程季泽办公室的门。他正打电话,抬头看她一眼,见她脸色寒森森,将门往身后一关,上了锁。
程季泽对电话那头轻声道,“是……是……对,按照这个方案就行。”抬眼,程一清站在他桌旁,没有要坐下的意思。
他换了一只手拿话筒,轻声笑了笑,“是,王先生您过奖了……好,我们下周再碰面,再见。”
他普通话已经说得相当不错,还会卷舌,还会用“您”。
挂掉电话,程季泽一副有备无患的模样,轻轻指了指桌子前的座椅,“坐。”
程一清没理会,单刀直入:“我问你,我的邮件丢失,是你搞的鬼吗?”
“什么?”
“这里只有我跟你,别假惺惺了。”她走近一点,再走近一点,声音跟姿态都放软,“只有我跟你邮件丢失,而且是在这种时期。”
“电脑出问题很常见。只是意外。”
“意外?”程一清走到他跟前,两只手撑在他扶手椅两边,身子俯低,将他半困在椅子上,脸对着他的脸,“在你心里,我始终是那个街坊饼店出身的人,很好打发糊弄,是不是?”
程一清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跟她在不久前的跨年夜有过肌肤之亲的人,只觉十分心寒,“你大哥跟我们没有打过交道,在商言商,我虽然不认同,但能够理解。但你喝过我妈煲的汤,陪我爸看过电视,我以为我们之间起码是朋友,但你——”
程季泽忽然伸出手,慢慢攀上她手腕跟手臂之间,一把拉她到怀中,抱住。一扇门之外,员工们正在劈里啪啦打电话、敲字、看文件。门里面,程一清猛地推开他。但他力气大,紧紧搂着她。
“在我心目中,你当然比我爸、我大哥更重要。只是,我表面上依然要听他们的话。尤其是前段时间,程季康找人查我,发现了我跟你的关系。他怀疑广州程记是我跟你将资产剥离的操作,目的在于削弱香港程记集团对双程记业务的控制力——”
“你们家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让我们家的小作坊当祭品?”程一清咬着牙,眼神凶狠得像藏了一把刀子,要一刀刀扎向对面的人。
她奋力要挣脱程季泽的怀抱,但他将她死死按住。他拥有男人的体型跟力量,而她再强壮再灵活,也比不过同样有锻炼习惯的青壮年男子。
他轻而易举地按住她,就像香港程记轻轻松松地将广州程记踩在脚下。
程季泽紧抱住她,连声“嘘”,她的身子在他怀里仍旧硬邦邦。她从来都不是那些软软绵绵的女人。他说:“相信我,我正在想办法——阿清,我不会背叛你。”
像困兽挣不脱捕兽夹,精力耗尽,程一清终于在他怀抱里安静下来。
他慢慢扳过她身体,用手拨开她稍显凌乱的头发。她薄汗涔涔,直喘着气,不忿的眼慢慢抬起,对牢他。
他捻起一小撮她的头发,声音放低,“我会慢慢想办法解决。”
“真的吗?”她声音也低,又轻,像羽毛撩着他脖颈。她向他伸出手来,慢慢抚上他脸颊,又问,“我可以相信你吗?”
他松开搂住她的手,捉住她这只手。“当然。”
她翻转手腕,抬起他这只手,贴上自己一边脸颊。
他看着她。
她拉起这只手,移到自己嘴唇边,轻轻吻着。
他的喉结微微颤抖。
“程季泽,你说过,我跟你是同一类人。”她抬起眼,明亮双眼微微一眯,突然张口就往他手背上咬去。
他毫无防备吃了痛,猛地将手从她嘴里抽回,闷声呻吟。他看着程一清,一脸难以置信。
程一清漠然看着他。
“是的,我们真的是一类人。”她说,“你看,我们俩,谁都不值得被相信。”
她缓缓起身,推开办公室门往外走。
第73章 【4-11】你能不能放过广州程记
英皇推出的二人少女组合,在乐坛炙手可热,形象青春活泼,在内地也颇多粉丝。万仁手头有预算,一度考虑请她们来代言糕点,一洗中式糕饼“传统”“老土”的观感,顺便吸引来港自由行的游客。但方案还没做呢,香港程记突然一连串大动作,让全港记者都兴奋起来,万仁自然应接不暇。
这时万仁倒是羡慕起何澄来。觉得自己这工作如此辛苦,还不如跟何澄交换,他来负责内地事务呢。听说,现在内地事务卡在商标注册上,正在打官司。想来何澄该闲得很。
人就是这样,总认为自己份工世上最难,别人的活儿易如反掌。
老水约了万仁喝酒吃饭,自然为了取材。一开始万仁还守口如瓶,后面喝多了,话也多了。
“大程生想安排程太进入董事会,程季康面上同意,实则背后做其他董事工作,让董事说服大程生打消这年头。大程生知道太子得令,自然不再坚持。”
老水追问:“但听说,大程生背后默默在市场上购入更多的程记股份?”
“哈哈,哈哈。”万仁还未彻底喝醉,还懂得打哈哈。
老水让侍者开了瓶好酒,倒是从财经新闻,一下子转到娱乐新闻上面去。“话说,娱乐记者拍到何澄扶着程季康奶奶走出斋堂的照片。”
万仁一下酒醒。
程季康奶奶并不是普通角色。在程生默默增加持股的当下出现,绝对不是巧合。
香港程记集团股权结构中,家族信托(家族各成员共有)占股30.65%,大程生私人占18.35%,除他以外的第二大个人股东才是程季康,仅次于他的第三大个人股东是程季康奶奶。
万仁在公司里也听到些风声,说是程家父子有过争执。大程生知道程季康背后找董事、独董做工作,便当面提点儿子,说自己私人拥有近两成股份,仅次于家族信托,随时可以左右管理层乃至董事会的人事安排。程季康矢口不认,说自己绝对支持高欣进程记,只是董事们不希望董事会中有太多程家家族成员,这会导致决策偏颇、制度执行困难和长远发展受阻。
程季康说得在理。高欣入董事会这事,便暂时搁置。
但父子俩在背后,却开始了不同的动作——
大程生默默增持股票,希望自己的持股比例超过家族信托,成为集团第一大股东。而程季康有所察觉,他手头资金不足,不打算跟父亲当面抗衡,转身去找奶奶。
程家的私事,万仁这样的打工仔也不太清楚。跟老水喝了一晚上红酒,回到自己位于油麻地的居屋,躺在下铺床位上,听着弟弟在上铺传来的电话声,很快睡去。有钱人的烦恼,又与他何干呢。
_ _ _
这座高级护老院,是英国乔治国王年代的建筑,围在大厦群中并不起眼。但程老太选中这里颐养天年,正因其低调。
程老太读书不多,但脑子好使得很。丈夫去世后,她就从大宅中搬出来,搬入这里,占据其中一翼的私人房间,每日有护工照料,又出资腾出一间佛堂,专属专用。她既不用讨儿孙嫌,又可维持原有生活品质,加上股权在手,衣食无忧,儿孙都仍对她恭恭敬敬的。
她坐在落地窗前,看远处海边长串码头,船只在海湾里来来往往,一艘轮船吃水深,正缓缓劈开白花花的浪。她开口道:“你说,在海里生活是什么感觉呢?”
身着护士服的阿May正坐在小椅子上,细致地为她修剪指甲,听她这样说,笑笑道,“程老太可真有想像力。”
何澄走进来,边走路边用潮州话说,“在海里生活那感觉,可能就爱问问人鱼矣。不过,我知影在香港生活,就像徛在天公厝。毕竟,香港就是个购物嘅天公厝啰。(在海里生活的感觉,可能就要问问人鱼了。不过,我知道在香港的生活,就像在天堂。毕竟,香港是购物天堂嘛。)”她轻声跟阿May说,我来帮程老太剪指甲吧。说罢接过指甲钳,蹲在程老太椅子旁,边小心翼翼拿过她的手指,为她细心修剪指甲,边问:“程老太,食晏未呀(吃过午饭了吗)?”
阿May心里想,程老太对人戒心不小,除了一两个护工外,平时是断不会让人替她剪指甲、剪头发的,可见这位何小姐颇有能耐。她们几个护工私底下聊八卦,也有提到程家的事。程老太过去最疼爱程季康这个长孙,外人也常看到程季康去探望奶奶,但他不曾带过任何女友去。
何澄是例外。
她不光陪程季康来看程老太,还陪老太用潮州话聊天,一块儿吃潮州菜。谁说程季康是花花公子,一事无成?他这次选女友,眼光就比过去高。何澄不比他过去那些港姐、模特更美,但显然更有用处。
此时,何澄跟程老太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程老太问起,“阿康呢?”
“他本来跟我一起进来的,但临时有电话。他不想吵到公公婆婆,就在外面处理。”何澄笑微微的,将指甲修剪完,在阳光下晒了晒程老太的手。老太手腕上戴一只翡翠镯子,晶莹剔透,程老太体态丰腴,那镯子沉沉地吃着她手上白花花的肉。
程老太微笑,“你跟阿康都有心了,常来看我。”
47/69 首页 上一页 45 46 47 48 49 5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