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队的水稻基本收完,只有晚熟的三亩还要等两天。
唐爹正带着几个青年在稻田里摔谷粒。
水稻不像小麦一样需要压打麦场,也不能用碌碡碾压脱粒,都是用扮桶摔打的。
大队没有专门的扮桶,但是他们也有其他可替代工具。
五月挑选的麦种也不是碌碡压的,也是摔的,直接把木架子放在一个超大笸箩里,周围挡上一圈高粱蔑席子,打出来的麦粒就会落在大笸箩里。
摔稻子也可以这样操作。
稻谷摔出来趁着秋高气爽大太阳晒个两三天就干了。
秋日风大,适合扬场,唐爹找几个扬场好手一天就能扬完装袋。
要留种的、给市里的都装麻袋,大队自留口粮就暂时装在粮囤里。
他们正忙着,就见几个城里人坐着拖拉机突突过来。
他们个个背着公文包、提着提包,还有胸前挂着奇怪匣子的。
相机这东西社员们大部分不认识。
有人上来就开始拍照,还有人摊着本子唰唰写什么画什么,又有三个上前亲切地跟他们打招呼。
唐爹应付不来这场面,他立刻让唐爱国去喊唐炳德和刘支书来。
市局农业局副组长郭岩率众亲切地跟唐爹几人握手,互相自我介绍。
唐爹憋得脸红脖子粗的,他、他、他竟然还跟市里的领导握手?
他哪里来的大脸啊?
“领导好,领导好!”唐爹紧张害臊,有点语无伦次不知道说啥好。
虽然他被唐圆训练的大方很多,可那只是局限于在前进大队,或者面对几个公社干部,不代表面对县和市里的大领导。
郭岩非常和气,拍拍唐爹的肩膀,“唐大哥,你很会种田呀,第一次种水稻就种得这般成功。”
有人怀疑真实性,怕季宏岳是不是为了捞政绩瞎编,毕竟以前浮夸风放卫星的惨痛教训还历历在目呢。
现在看着这一片片粗壮的稻茬,还有地里站着的稻捆,摔打的稻谷……
哪里还有怀疑?
虽然亩数不多,可人家的确成功了!
市报的谢蔚然和小叶也过来跟他们打招呼,握手问好。
小叶是个二十左右的女青年,梳着两条麻花辫,穿着一身仿军装,戴着军帽,虽然没有五角星,却也英姿飒爽的。
谢蔚然是个斯文青年,戴着一副金边儿眼镜,笑眯眯的,非常有亲和力。
他们还帮季宏岳拉了麦种来。
很快刘支书和唐炳德从不同方向过来。
刘支书也不拄棍儿了,和唐炳德一样自行车骑得飞快。
后面还跟着飞毛腿、刘友发以及会计刘友金等人呢。
唐炳德就只身前来,没带其他人,其他人都忙着干活儿呢,哪有时间出风头?
以前这种时候他觉得刘支书去招待就行他都不想露面的,毕竟县里公社都是刘光明的人,他去和不去没区别。
可这是市里来人,他得去给季干部撑面子。
唐炳德到的时候刘支书已经跟郭岩等人侃侃而谈起来,“是的,这片地情况很不好,除了干旱年份几乎年年涝,种啥都不行,今年我们就决定种水稻。”
哟,还说我们,没说我。
谢蔚然问道:“刘支书,请问你们是怎么想到要种水稻的?”
刘支书哈哈笑起来,“这不是常去县里开会嘛,听县委农业组的高组长和刘科长他们说……”
他巴拉巴拉。
唐爹几个听着不对劲儿了,他原本害臊怕羞的,这会儿要上去说是鱼仙人和季干部带头的,却被唐大哥拉了一把。
唐大哥小声道:“二叔,那记者说咱大队投稿了,指定都说清的,人家知道呢。”
至于问什么还问,可能想核实,也可能就是找话头儿聊天。
他怕二叔得罪人,毕竟只是一个小生产队长,还是让大队长去说。
果然他拉住唐爹的时候唐炳德就上前打招呼了。
一通寒暄,唐炳德就把唐爹招呼过来,让他回答记者采访的问题。
“种水稻的事儿,都是唐福林在季干部的指导下的完成的,他做得非常好。”
至于鱼仙人,他觉得不能提,毕竟这是自家的说辞,拿出去可能不妥当。
就当鱼仙人是季宏岳吧,让季干部捡个便宜。
不能提鱼仙人,那唐圆就是跟季宏岳学的,也不能单独提,反正种水稻的功劳给唐福林了,肉烂在自家锅里。
再说,季宏岳发达了,不会不提携唐圆和封辰的。
唐炳德有个感觉。
刘支书可不懂种水稻的事儿,自然就被晾在一边。
唐大伯得了信儿,也呼哧带喘地跑来想露脸。
当然没啥机会,人家市干部和干事又不是吃饱了撑的来跟他们聊天,除了水稻和林药混作、立体种植,他们都不想听。
好在刘支书还有好大儿给解围。
等刘光明领着谢行知等人抵达唐家村,都是下午了。
郭岩几人还算低调,坐着拖拉机来的,一行就五个人。
谢行知他们就高调多了,坐着吉普车、边三轮儿,还有荷枪实弹士兵一路保护。
浩浩荡荡的感觉。
这下周边的跃进大队、向阳大队都跑来看热闹,大队支书和大队长主要是想在市委和县委领导跟前露个脸。
管他成不成的,去领导身边站一站,沾沾脚下的泥都感觉自己也贵气了呢。
看到县里来了那么多人,唐炳德脸都黑了。
我日他猴儿!
来这么多人,谁管饭?
听听,那个缺心眼子的馋货是谁,竟然要尝尝大队的大米啥味儿。
你他娘的,你知道谷子咋变成米呀?
我们还得现给你砻谷舂米?
谢行知和郭岩几人抓重点,在稻田里参观,亲自看看他们收的稻子,问问唐炳德、唐福林以及其他割稻社员整田育秧插秧护理问题。
虽然他们没见过啥世面,面对领导说话不咋利索,可说到拿手的种地他们就回答流畅,说得头头是道。
谢行知和郭岩很满意,忍不住夸季宏岳有想法、肯实干。
季宏岳因为唐圆和封辰不在还有点遗憾呢。
他很想趁机把唐圆和封辰引荐给郭岩和谢行知认识,说不定就能给他俩也弄个编制。
普通人想从农村进城不容易,但是对于有些人来说又很容易,只要他有那个权力。
高盛和刘光明几个就很郁闷。
高盛远离谢行知几人一段距离,借着抽烟的机会和刘光明说话,“光明,前进大队的棉田保不住了。”
刘光明也郁闷啊,“高局,你可得拉我一把,帮我想想办法。”
要是棉田没了,他从哪里赚钱?
只靠口粮可没用,口粮值几个钱?
再说了市里郭岩和县里谢行知都来了,前进大队的口粮任务也不可能再单订数目,只能按照规定来。
至于季宏岳说的调整种植结构,要种草药什么的。
那草药肯定归季宏岳了,哪里还有他的好处?
他气道:“这季宏岳嘴里说的好,我看他也是为了自己捞好处。”
到时候县医院不可能帮他代收草药,看季宏岳领着前进大队种那么多草药往哪里卖!
最好烂地里!
高盛损失倒是不大,毕竟他是县农业组副组长,能管整个县的公社大队呢,就算不能都要求人家给好处,关系好势力深的几个还是可以的。
他叹了口气,“有些人跟蟑螂一样,你打不死他,一旦他蹦跶起来那就一窝一窝的,再也没机会灭掉了。”
他们当初如果摁死季宏岳就没有现在的事儿,当初没摁死他,让他跟大队联手又和市里搭上关系,那就更不可能了。
更何况现在还加上一个谢行知。
真是头大。
他不由得也生出了危机感,寻思要是再有那么个运动趁机把谢行知、季宏岳这些人再打倒就好了。
可惜崔书记是部队派遣来的干部,虽然跟谢行知没交情可跟他们也没有。
唯一的指望就是刘光明能拿捏住岳父的心,让荆副主任帮忙。
这又要看刘光明和老婆的关系如何了。
总之前进大队实验田的事儿,他们阻止不了。
两拨人在前进大队住了一宿,眼见为实,前进大队确实没有弄虚作假。
第二天谢行知就邀请郭岩几人去县里。
谢蔚然和小叶还想找季宏岳说的唐圆跟封辰聊聊呢,结果俩人不在家。
唐爹和唐妈不会说谎,怕说露馅儿就借口忙去干活儿,把客人交给封奶招待。、
封奶却是个撒谎不打草稿的,脸不红气不喘,“小两口忙着呢,我让他们去舅老爷家换几斤棉花。别看我们大队种棉花多,交不完的棉花任务,可社员分不到几斤棉花,不够做冬衣的呢,人家大队种的少还分的多,我让他们去换点。”
季宏岳忍不住偷偷给老太太竖大拇指,您老牛,见缝插针就给刘光明上眼药。
封奶却一副自己实话实说的架势,我一个老婆子我有啥心眼儿呀,我当然是问啥说啥啊。
虽然没等到唐圆和封辰,谢蔚然和小叶却还是采访了唐爹唐妈和封奶,对两人有了一个初步印象。
谢蔚然是记者,他和郭岩等人的诉求不同,所以关注重点也有区别。
证实了稻田的真实性,做了社员采访,谢蔚然就对投稿人更好奇。
主要是这稿子写得很成熟,而且透着体制内的一些不对外言说的小规则。
他觉得这不是一个普通大队社员能办到的,所以特别想见见那俩人。
通过观察他已经确定唐炳德、唐福林等人写不出来,估计读都读不全。
有可能是季宏岳写的,但是谢蔚然直觉不是。
没见到投稿人,谢蔚然也不好赖在前进大队,也带着小叶坐拖拉机跟去县里。
季宏岳跟他们同回县里,顺便请他们把还给市里的双倍稻种带回去。
到县里的第二天崔书记和谢行知就召开县委会议。
市局郭岩带领两名干事列席会议,市报两位记者现场做了采访。
会议讨论了彬州县的民计民生问题,最后重点讨论实验大队的可行性。
如果只有季宏岳和谢行知,要想通过不容易,但是有郭岩等人列席就好说。
全票通过。
没错,高盛和刘光明也投了赞成票。
要是没有前进大队的成功,单单讨论,那他们绝对有把握不通过。
现在有成绩加市里支持就很难抵抗。
他娘的,要是当初育苗的时候就给破坏掉,或者插秧的时候给糟蹋了,再不济排水放水的时候给祸祸一下……
刘光明无比懊恼,有些埋怨他爹咋不想想办法,你在乡下守着,难道见天就看着那些稻子杵在你眼前而无动于衷?
你不知道那不是稻子,不是粮食,那是毁掉儿子前途的刀子?
那他还真不了解他爹,他爹可以让大队种棉花,可以为了先进多交公粮和棉花任务,却不会主动祸祸粮食。
没有一个真正的农民会想祸祸粮食,那是罪恶的念头,想都不许。
你可以饿得受不了去啃青,你不可以为了泄愤去糟蹋粮食。
那是要天打雷劈的。
决议通过,季宏岳激动得喜极而泣,躲在没人的旮旯里哭得稀里哗啦。
有志者,事竟成!
这一次季宏岳平安下乡,再也没有狗追混子打的。
唐炳德等人听季宏岳说县里免了他们大队的棉花任务,以后不再强制种棉花后久久不能回神。
都有些不敢置信,这是真的?
真的不用再种那劳什子棉花了?
春天浸种,挑水种,刨坑点种儿蹲地里包堆儿,间苗、锄草松土、抓不完的虫子、打边杈顶心、打不完的农药、拾棉花……
从早春忙到深秋,那真是又苦又累最磨人的活儿。
这下解放了!
社员们可太高兴了!
他们跟过年一样笑声响亮,互道恭喜。
看着向来内敛不外露的唐炳德都高兴得直抹泪儿,刘支书的心很不是滋味儿。
看来大家都种够了啊。
可……你不种我不种,都嫌累,谁替国家种棉花?
种棉花是社员光荣的义务啊!
他也想争先进当光荣啊,他不是为自己啊,他是为大队啊。
大家伙儿怎么不领情呢?
来年不用种那么多棉花了,社员们打心眼儿里高兴。
秋收、耕地劲头更足。
陈大队长和单大队长又来找唐炳德,求老哥带飞。
唐炳德表示自己一个大队都搞不定,还带飞你们?
而且鱼仙人说不是靠水的地块就适合种水稻,得看地势、地质等等。
反正挺复杂的,还是等唐圆回来说吧。
季宏岳也有很多话要和唐圆封辰说,他决定独自进山去喊他们回来。
其他路记不得,他就知道巨石峰这条,毕竟有高大的路标不会迷路。
他在巨石峰这边一通喊,对面没回应。
他自己爬山,结果爬十几米就歇菜了!
他挂在石窝里上不上下不下的难受,摔下去是要断腿或者头破血流的。
他正想慢慢下去,山壁中间露出几个猴头儿,吱吱地往下指指点点。
太阳落山,山里光线昏暗,季宏岳以为是封辰呢,就大声求救。
封辰和唐圆带着猴子们割完稻子,将稻子丢到太阳地里晒着,又忙着翻地。
稻子晒干他们直接挑去石洞里去摔稻谷。
山洞打扫干净很好用,稻谷摔出来都可以直接放在小山洞里存着。
封辰舍不得让唐圆干重活儿,割稻子、翻地都有他带着猴子们干。
猴子们虽然没耐心,干活儿会偷懒,但是人多力量大,比几个唐圆都管用。
猴王打发小猴子们摘了好些山葡萄、野石榴之类的回来,那是让唐圆给酿酒、做水果干的。
今儿晚饭唐圆做了一锅麻辣兔、蘑菇炖野鸡,全是硬菜。
留够自己和封辰吃的,她把剩下的分给猴王它们,答应犒劳它们的。
正准备吃饭呢,几只小猴子嗖嗖飞奔而来,指指点点,“嘎嘎嘎……”
有个笨蛋挂山上了,哈哈哈。
封辰听懂了,跟唐圆说一声拎着爬山安全锁套去把季宏岳给救了过来。
季宏岳战战兢兢地下山,手脚虚软发抖,看得唐圆直笑。
季宏岳:“你挂石壁上半天你也抖。”
他拿筷子去夹旁边瓦盆里的麻辣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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