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圆又对封辰道:“这次去城里,咱们顺便给奶买个轮椅,让她坐着轮椅在院子里溜达。”
家里院子大,也足够老太太溜达的。
她和封辰现在是沼气办技术顾问,这几天要去县里开会,先给那些各公社大队选送来的学员讲讲沼气池的构成、原理、结构图、注意事项等等,来年春天再带着他们实地修建学习。
季宏岳打卫明琪一走就想去县里的,那边来电话催了,结果封老太摔了,只好再等等。
封老太:“我不要那玩意儿,我又不是瘸子。”
刘赖子才需要呢,我不花那冤枉钱。
她坐不住,但是唐圆盯着她她只能在家里呆着。
之前上一次崴脚她就待不住,没两天就要下去溜达,那时候唐圆跟她还不是很熟,不好意思管她,还得尽量配合她呢。
现在不一样,现在是孙媳妇儿,名正言顺管着老婆子。
原本唐妈可以陪封老太,这不是大队也要养蚯蚓吗?
现在要去大队帮忙,唐妈也没时间在家照顾封老太。
封辰说从村里找个妇女过来照顾奶几天,封奶却不乐意。
她和村里那些妇女有芥蒂,她可记得以前她们怎么奚落她笑话她呢,现在她孙子孙媳妇儿有出息她们又对她笑脸相迎,打量她不知道为啥呢?
她可没有彻底原谅他们。
日常去和她们凑热闹聊天打屁行,让她们来家就免了。
不就是崴脚嘛,又不是断腿,有啥大不了的?
她不需要人照顾!
最后还是唐炳德老妻说唐圆和封辰去县里她就过来照顾老太太,一起做做针线活儿听听话匣子,晚上唐妈回来她再回去。
村里没人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户口本上是唐柳氏,其他人都是跟着男人叫她排行,七大娘、七婶儿、七奶奶啥的。
她身体也不算好,所以家里活儿基本都是大儿媳包了,她就看看孩子。
封老太不肯耽误唐圆和封辰的工作,也怕季宏岳等急了,催着他们赶紧去县里。
唐圆看封奶跟七奶奶相处不错就放心了,又叮嘱娘晚上早点回来,把柳红霞等人带出来就让她们忙活,自己多歇歇。
这东西没啥技术含量,不用藏着掖着,只管教出去就行。
唐妈自然答应。
寒风凛冽,骡子埋头哒哒地走着,唐圆三人穿着大衣坐在车上。
季宏岳原本还跟唐圆商量培训的内容,结果风太大,张嘴就灌一肚子风,最后只得作罢。
唐圆就靠在封辰身上闭目养神,封辰又怕她睡着感冒,时不时要摸摸她的脸。
路上借个宿,第二天下午才到县委大院儿。
谢行知早就让秘书给安排了住处,还叮嘱秘书帮他好好招待唐圆和封辰。
秘书直接给安排了县委招待所,内部客人不用花钱,住宿条件还好。
至于培训讲课,就借用旁边学校的教室即可。
本县的培训学员已经到位,外县的也正陆续赶来,估计将有两百多号人。
这算是彬州县委做的最大规模的一次培训了,粮油蔬菜、住宿等必须协调好。
季宏岳也没回宿舍,他直接跟两人一起住到招待所去,他和封辰一个房间,唐圆可以和另外女学员一个房间。
第二天上午大家先修整一下,唐圆跟封辰商量去看看高大丫。
之前说有事儿可以去唐家村找她,可实际一个小姑娘只身走两天路是不容易的,夜里哪里投宿,路上安全不,有没有吃的,对一个小姑娘来说都是致命问题。
第70章 心不足
大丫这段时间过得并不轻松, 每天都很忙很忙,心里压力也大。
一开始那个月她还觉得挺踏实的,周东海虽然脾气不算好, 却从没骂过她, 更没打过。
李金燕挑剔苛刻,见不得她闲着, 更见不得她多吃, 却也没有像亲娘那样咒骂毒打过。
她所求很低,不需要对她甜言蜜语, 只要不咒骂、不毒打、不毒蛇一样盯着她祸祸就挺好。
她只需要吃七分饱, 她可以从天不亮忙到天漆黑, 她毫无怨言。
她把周家所有窗户、桌椅、炊具、餐具都擦洗得干净整洁, 每个角落都收拾得整整齐齐, 即便是尿桶也没有丁点异味儿。
家里所有人的衣服都洗得干干净净。
每天趁着大人上班, 周小杰弟弟妹妹去上学的时间她就跑去街道糊火柴盒。
人家火柴厂的职工家属糊一百个能赚一毛钱, 她们这种街道帮扶的贫困者只有六分。
即便这样也是特殊帮扶, 其他人想接都接不到呢。
糊火柴盒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要会打浆糊, 不能起泡、不能太稠, 还得先折纸再一步步粘起来,要够牢固还不能太磨叽。
每天以糊火柴盒为主业的妇女, 即便不需要洗衣做饭顶天也就能糊两千个,一般人一天一千来个。
而她这种需要做饭做家务的, 一天顶多三四百个。
主要是街道办也没那么多活儿给他们,每个人能分到的数量有限。
她也是因为被亲娘当街毒打街道同情才得的这个机会。
她一天差不多能分三百个, 赚一毛八分钱。
她说上交李金燕九分,但是李金燕不同意, 要一毛二。
大丫不乐意又不敢直接说不,只能低着头咬着唇用沉默反抗。
李金燕没管她的反抗,直接去街道办跟负责结算工钱的干事说了,大丫是她儿媳妇,在她家吃喝呢,她以后还得给两人举办婚礼,都要花钱,继子和媳妇赚钱理应交给她。
大丫如果赚一毛八,她就应该分一毛二。
街道办也是息事宁人,不想闹腾,自然就答应了。
即便如此,第一个月结算工钱的时候李金燕拿走三块六之后还想要剩下的一块八。
话里话外都让大丫不要乱花钱,女孩子拿着钱不安全,等等。
大丫怎么可能乱花钱?
她长这么大就没乱花过一分钱,她要攒钱,她要为了搬出去努力。
李金燕又隔三差五试探她,让她给弟弟妹妹买点礼物,小弟周才长大知道美了想买双回力球鞋,小妹周娇也想用钢笔。
她让大丫不要乱花钱,攒着给弟弟妹妹买礼物。
大丫只是苦笑。
那钱她都没敢领出来放在屋里,因为周才和周娇都会翻她的东西,找她的钱在哪里。
她的钱一直留在街道办,请妇女主任和一位徐干事帮她攒着,回头一起支取,还请徐干事千万不要让李金燕拿走。
徐干事也知道她的难处,同情她,自然答应。
后来李金燕果然问过,但是街道办的人说大丫把钱领走了,李金燕也没辙,她也不敢在街道办闹腾,也怕人家戳她脊梁骨说压榨大丫的钱。
但也忍不住给大丫甩脸子。
她晚上还跟周东海抱怨,“小杰在砖窑厂做工,一个月到底多少钱?咋一次也没汇钱回来?”
周东海在单位做力气活儿,一天到晚累够呛,可没功夫闲聊。
一躺床上就睁不开眼,嘟囔:“他在砖窑厂哪有地方汇钱?总归要过年一堆儿带回来。”
李金燕:“那他肯定也没地方乱花吧?他的钱可是要办婚礼用的,不能让他祸祸了。”
周东海:“他敢,现在有老婆以后还有娃,得指望他养家呢。”
李金燕想了想,砖窑厂在很偏僻的地方,周小杰也不抽烟喝酒,的确没什么好花的,那钱肯定都能攒下来,才稍稍放心。
起初周小杰不干活儿就在家里吃饭,她生气他吃白食,怕他抢自己儿子的家产,虽然也没什么家产,但这家里里外外将来就得是自己儿子的,一丝一毫都不想给周小杰。
现在周小杰赚钱,她又恨不得把他赚的每一分每一厘都拿过来才舒坦。
第二日一早,天还黑着大丫就起来给一家子做早饭,熬粗粮粥饭,顺便贴了二合面饼子。
她只喝粗粮粥,即便周东海让她吃饼子她也不动,免得李金燕生气。
李金燕也起来了,从前都是李金燕早起做饭给孩子男人洗衣服,匆忙吃口早饭就去上班,她那个班儿也是好不容易弄来的,一个月就十五块工资,还不少人抢呢。
现在有大丫承包家务,李金燕轻松很多。
起初那个月,李金燕是非常满意、庆幸、享受的,但是慢慢地她又不满足起来。
她想让大丫把赚来的钱都给她,一分都不要藏私。
她又嫌弃大丫嘴笨,不会说甜蜜话,她想听大丫每天说感激话。
比如亲娘怎么打骂她,对她不好,自己这个婆婆怎么怎么好,不但不打骂她,还给她吃饱等等。
可大丫没说,李金燕就有些不满足。
虽然大丫就吃个七分饱,比她11岁的女儿吃得还少,可她还是忍不住在饭桌上拿眼剜着大丫,盯着大丫的筷子,但凡大丫要夹菜什么的她就一个眼刀子丢过去,吓得大丫赶紧缩回去默默喝粥。
李金燕觉得也奇怪,自己孩子咋吃她都不心疼,还要想办法买好吃的给他们,可周小杰和大丫哪怕吃得再少,她也心疼。
她每天都在算计自己养大丫是不是亏了,只算自己付出的,不看自己得到的。
自己算付出的,总会宽松地多算,显得自己很大方很吃亏,算别人给的就无限压缩,贬低别人的功劳。
“大丫,你领的工钱都花了?”快吃完饭的时候李金燕又问她。
大丫低着头,喝光最后一口粥,又倒点温水涮涮喝干净,摇摇头。
李金燕皱眉,“问你话呢。”
大丫:“没。”
她扭头看看挂钟,慌忙道:“姨,糊火柴盒要迟到了,我先去街道办,你们把碗筷放在水盆里,我晌午回来收拾。”
她起身把碗放在水盆里就匆忙走了。
李金燕拉着脸,“这人,不怪她亲娘打她。”
周东海吧唧吧唧地吃着咸菜,嘴里喝掉最后一口粥,含糊道:“你别太挑,我看丫头挺能干,没有她你能这么轻松吗?”
李金燕的脸拉得更长,“她吃我的饭,干活儿不是应该的?”
周才:“妈,我找了,她的钱不知道藏哪里了。”
周娇也点头,“我也找了,没有。”
周东海一瞪眼,“你们干啥?找你嫂子钱干嘛?想偷呀?”
周才和周娇赶紧说才没有呢。
李金燕:“老周,你干嘛呢?俩孩子好好的你凶他们干啥?”
看她要吵架的样子周东海立刻不说话了,他怕女人天天吵吵,为了耳朵清净他也会睁只眼闭只眼,李金燕骂大儿子他不管,儿子要是顶嘴厉害李金燕吵吵他就揍儿子一顿。
可儿媳妇不一样。
怕李金燕吵吵,周东海也赶紧上班去了。
唐圆和封辰就是这时候来的。
周东海是县建筑局下面的国营建筑公司职工,属于有编制的建筑工人,住在单位盖的大杂院里,一个院子好几户人家,一家两间或者三间屋子。
看到有人找大丫,李金燕很是戒备,盘问半天都不说正事儿。
唐圆烦了,她是看周小杰和大丫的面儿上才对李金燕客气的,如果不是那俩人,她理都不会理这种人的。
看唐圆和封辰不耐烦要走,李金燕才说了火柴厂在街道办那边的临时车间。
“别耽误她干活儿呀。”李金燕还要叮嘱。
如果这俩人能给自家带来好处,她肯定会好好奉承,如果不能,那客气啥?
唐圆和封辰去临时车间的路上叹了口气,“大丫可真苦啊。”
封辰:“但她离开张家是正确的,现在就算苦也比从前担惊受怕好。”
唐圆笑了笑,“是的,所以我们没有帮倒忙。”
封辰给她一个温暖的笑容,大手握住她的手,“当然没有。”
一个刻薄后娘带给孩子的伤害可能是虐待,不给饭吃,可一个禽兽后爹带给女孩子的伤害是无底的深渊,无法承受。
两人去了临时车间,见门口坐着两个正在糊火柴盒的妇女,她们穿着印有火柴厂字样工作服,唐圆便笑着上前打招呼,问大丫在不在。
那俩妇女抬头看她,见她生得俏丽又有礼貌,笑了笑,手上动作丝毫不停,朝里面喊道:“大丫,有人找。”
喊完又看看唐圆和封辰,总觉得有点面熟。
大丫起初以为是李金燕来要钱,她先偷偷溜到窗边看看,没想到竟然看到封辰那高大的身影,登时高兴起来。
她赶紧快步出来,欢喜道:“圆圆姐,封大哥,你们怎么来了?”
唐圆看她戴着套袖,手指上粘着面浆糊,手指侧面生着冻疮,便没拉着她出去而是往屋里靠了靠说话。
她简单说自己来培训,又关心大丫如何。
大丫眉飞色舞,“圆圆姐,我好着呢,现在吃得饱穿得暖,也没人打骂,真的,好着呢!”
她又给唐圆说自己糊火柴盒一天能赚一毛八,说起来眼睛亮亮的,“一个月有五块四呢,街道说最低贫困补助标准是五块一个月,我都过线了呢。”
听她如此说,唐圆也为她高兴。
大丫不想说自己的糟心事让唐圆烦心,她只有被打得活不下去的时候才求救,但凡能活下去就不会麻烦别人。
“圆圆姐,我在两位大嫂的报纸上看到你们啦,你们大队的沼气池也成功了,我可为你们高兴啦!”
发自内心的笑容,让她黄瘦的小脸都明媚起来。
那俩职工听见,忍不住道:“哎呀,我也认出来了,这是唐家村的唐圆和封辰两位同志吧?长得真俊,真有本事!”
第一眼她们就觉得这俩人长得俊,知道是报纸上那俩人,便觉得更俊了几分。
唐圆就笑着和她们聊几句,满足她们的好奇心。
其他妇女不想耽误糊火柴盒,但是也忍不住竖着耳朵听。
那俩妇女本身就因为大丫和报纸上的名人认识而对她多几分关照,比如表面说三百个火柴盒,实际给她四百个,只要她能糊完就能多赚点钱当私房。
现在见到报纸上的真人,自然更加激动。
说话间对大丫就诸多回护,说了李金燕的霸道,“净说好听的,大丫亲娘来找,她还给打回去,说是要护着儿媳妇,实际就是想要钱,恨不得把大丫赚的每一分都抠走。”
唐圆看向大丫头:“你娘还来闹你了?”
大丫犹豫一下,道:“也没怎么闹,我后爹手指头被机器打坏了三个,住了十天院,我娘想让我去照顾妹妹给做饭洗衣服。”
她当然不想去。
然后李金燕知道就给陈菊花撅回去了,俩妇女互相骂得很难听。
据说陈胜利的手指头伤了三个,拇指彻底报废,食指中指断了一截,出院后也不能再重回岗位,只能调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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