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清羽就像从蒸拿房出来一般,汗涔涔,病房里的冷气开得很低,她还未感受到凉意,已经被他套上了病号服,抱着去了洗手间。等她舒爽干净地回到床上时,伸手艰难地够住床头柜的手机,在摁亮屏幕时,她被这光刺得条件反射闭上了眼睛,好一会儿才适应,定睛一瞧,居然已经十一点多了。
多久来着?
她脑子跟浆糊一样,只好点开微信界面,沅宝作息规律,视频通话是八点四十多分钟结束的。
她跟冯成则后来聊了些有的没的,她说甜言蜜语,他听着,姑且就算半个小时,那也才九点半不到……
难怪她到现在大腿都在发抖。
躺着休息了一会儿,她听到洗手间里的水声止住。天字号一号恶人总算是冲完凉了,几分钟后他出来,只穿着条长裤,“没睡吧,我开灯?”
“已死,有事烧纸。”她没好气地道。
她都不知道他怎么好意思跟她说话的。
他重新按开了小夜灯,柔和的光驱散了黑暗,“你确定要在医院说这些?”
他早已经看穿了她。
胆子很大,但同时也很小,怕蛇,也怕鬼。前两天晚上,他在书房加班,她隔一会儿就问他,什么时候忙完,还很体贴地给他送宵夜,他让她不用等他,可以早点睡,她偏要等,他只好匆忙完成公务,回到床上时,她就像八爪鱼一样抱着他,之后老老实实地告诉他,因为在网上刷到了很恐怖的故事,总觉得床上或者床底有人。
季清羽闻言面色一僵,“……”
冯成则丢下这句话后又回了洗手间,病号服弄脏了,这本来也不用他洗,直接扔进脏衣篓里,明天自然有人来收,再送上整洁的衣服,但……或许有味道。
只怕明早还会得到来自那位他很熟悉的医生前辈的委婉叮咛。
住院观察期间,需要节制。
他干脆自己动手洗了,又看到被扔在一旁的真丝睡裙,已经被他揉成了一团,他顺手拿起,俯身弯腰,在洗手台前随意搓着。
听到拖鞋哒哒哒的声音,他有些想笑。
他没想吓她,但她的胆子未免也太小了。
季清羽挪着步子,握着手机来到了洗手间门口,抿了抿唇,没话找话,“洗衣服啊?”
半分钟前还在警惕地环顾病房,现在心里的那点恐惧也没了,她像是发现了多稀奇的宝藏,打开相机对着他咔嚓咔嚓地拍着,还真别说,这画面非常养眼,值得拍照留恋,以后反复回味,他没穿上衣,肩宽背阔,后脖那儿有她吃到撑时,不由自主用指甲抓出来的痕迹。
男人宽大的手掌中是茱萸粉的睡裙,再搭配他那不笑时严肃冷峻的神情……至少击中了她。
如果不是沅宝偶尔会偷拿她的手机当道具联络各宇宙商界大佬参加生日聚会,她一定要把它设定为屏保。
这几张照片让她想起了在飞机上时翻到的,他只围着浴巾坐在沙发上看电脑的那张照片。
很像,但给她的感觉又完全不同。
“以前洗过衣服吗?”她好奇问道,往里走了一步,一抬头,他们两个人都出现在了同一面镜子中。
冯成则觉得她这个问题问得很奇怪,回道:“当然。”
“真的呀?”
“忘了?我说过,我在国外待了十二年。”虽然生活起居一应都有人安排好,司机、管家、保姆都有,但独自在外,时间长了,不可能事事都顺利,总有需要他自己动手去解决的小事。
比如学习到很晚时去厨房煎的鸡蛋跟牛排。
季清羽笑嘻嘻地说:“我发现男人不仅仅是工作中很帅,给老婆洗衣服也挺有魅力呀。”
冯成则未置可否。
季清羽笑着笑着,又笑不出来了,因为她想起了他先前没有回答的那个问题。等等,她问的是什么,以前洗过衣服吗?他说,当然。
谁知道他是给自己洗,还是给别人洗。
她装作不经意地问道:“那你在国外过得很精彩呢,是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管多好啊,我高考那会儿,都差点脑抽要去别的城市呢。”
“那时候不想留在景城读大学?”他问道。
说来也巧,她念大学这一年,他恰好也回国,那时候也不止一次路过景城大学,只是彼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未来的妻子或许正骑着单车在校园里穿梭。
“在景城待腻了,跟好多同学一样,想离家远一点,不受约束,那才自由嘛。”
冯成则点了下头,“是跟同学有约?”
“有个同学很喜欢申城。”季清羽笑了笑,“申城也有很好很好的大学,她是保送,我妈不让我去,说要是放我离家了,那就是脱缰的野马,我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啦。”
“后来呢?”他似闲聊般问了一句。
“那年寒假有个我很喜欢的歌手在申城开演唱会,我抢到票就去了,顺便跟她一块儿玩了几天。”
提起这个朋友,季清羽也有些感慨,她从小到大人缘都很好,但人生好像就是在不停地做加减法,很要好的朋友数量是固定的,认识了新的,那么分给老朋友的时间就少了,谁让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时呢。
人跟人之间,少了联系,关系就不可避免地会变淡。
久而久之,从每天都会见的很好的朋友,变成一年见几回的很好的朋友,到最后,变成了在朋友圈点赞的朋友。
等到冯成则关了水龙头,季清羽才从短暂的回忆往昔中回过神来,她突然意识到,这对话内容似乎有些不对。第一,她是想试探他的,怎么被他跑偏了?第二,他这个人对不感兴趣的话题,向来都只会“嗯”,问了就代表他想知道……
“……”
大六岁,就多八百个心眼子吗?
“冯总,你套路太深了。”她微笑道。
难不成这事还得成为未解之谜?
那可不行。
冯成则将睡裙挂上,瞥她一眼,提醒,“一个星期内兑换的那件事,我已经做了。”
第061章
——一件你从未对别人做过的事。
医院套房里的洗手间并没有那样宽敞,挂着的睡裙滴滴答答地滴着水,像是也滴在了季清羽的心上。
冯成则重新开了水龙头,平静地洗净双手。
谁知,季清羽跨出一步,从背后抱住了他,脸贴着他的背,嘀咕道:“我亏了。”
洗衣服而已,算不得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
她真的亏了。
不过看在他已经坦白回答了她的问题的份上,这次只好放过他。
冯成则身躯僵硬紧绷了几秒,低头看到她贴在他腰腹上的两只手,又若无其事地从洗手台抽了张纸巾。等他们再重新回到床上时,已经是凌晨时分。
季清羽的骨头都软了,困倦不已,打着哈欠,眼眶泛红。
不过她又不想睡。
她有很多个问题想问,搂着她的冯成则也没睡意,这一天发生的事情不算少,一桩一件都惹人心烦,唯独在尾声时获得足够多的愉快,乃至于此刻余韵仍未消散。
“洛家那个……”
季清羽犹犹豫豫地问道:“这件事是不是跟我有关?”
“没有。”
冯成则轻啄了她的发顶一下,安抚道:“跟你没关系,别胡思乱想。”
“我就是觉得好巧。”她困惑,“有哪里不太对劲的样子。”
“聊点别的。”他无奈。
见他露出这副多说一个字都很厌恶的表情,季清羽也突然想起来,在拍卖会之前,他跟她简单提起洛家时也是这般,不由得伸出手指比了个1,悄声道:“最后,最后问关于洛家的一个问题。”
冯成则半阖着眼:“……问。”
“你为什么讨厌洛家?”
冯成则不喜欢“讨厌”这个词,它太情绪化,用在不相干的事物上未免太过浪费,“我爷爷曾经跟我说过,多子不一定多福,反而多生事端,人多了,心思杂了,很难凝聚,迟早会出大事。”
现在看来,的确是这样。
“好了。”他只愿说这么多,出声制止,“要么睡觉,要么聊别的。”
“……行。”季清羽暗暗翻了个白眼,狗男人,现在不是哄着她让她再坚持一会儿的时候了是吗?
她非得治治他不可,今天不睡了都要把他的过往情史打听得清楚明白,用手肘撞了撞他,逼问,“你还记得你人生中第一个喜欢的女生是谁吗?”
冯成则嘴角抽了抽,“……”
“喂,你那是什么眼神,什么表情?”
“不如睡觉。”他说。
这四个字惹来她不客气地拧他的手臂。
“结婚之前,没这个人。”冯成则想,或许他应该尽快接受跟她之间相差六岁这个事实。
季清羽唇角疯狂上扬。别的男人或许还会睁眼说瞎话,但冯成则不会,她心花怒放,仰头噘嘴,要给他一个湿漉漉又火辣辣的吻时,只听到他以轻描淡写的口吻问道:“你呢?”
“……”她抿了抿唇,学着他刚才的语气,“不如睡觉。”
说完她就闭着眼睛,还很刻意地打起呼噜来。
“别想睡。”
冯成则认为,询问情史这种事应该出现在两个年龄加起来还没他鞋码大的学生身上。
但他崇尚的是礼尚往来。
既然她问了他,他答了,那么她应该也要坦白。
他不是很感兴趣,但他要绝对的公平。
接下来半个多小时里,他或威逼,或利诱,以手掌为戒尺,让季清羽被迫把那点事全都交待,到最后她还要对天发誓:“没有了,一滴都没有了!”
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她气恼不已,在他手臂上留下一圈牙印后终于心满意足,在他怀里沉沉入睡。
不是在自己家里,他睡得都不太安稳。七点半,季清羽的手机闹钟准时响起,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要去找手机,一只手已经先她一步将闹钟关了。
现在被吵醒后,她也很难再睡,慢悠悠地从床上坐起来,洗手间里传来动静,冯成则从里走出,他没再穿病号服,换上的是干净整洁的衬衫西裤,一副随时可以出院的架势。
“真的不在医院多住两天?”她愣住,“妈很担心你。”
“我可以住,你可以?”他无所谓在哪儿,但她很难放松自在。
“……关我什么事。”她理了理头发,拨到一边,白了他一眼,“我可以回家住。”
其实她问得也有些多余,他身上没伤,连淤青都没有。
果真应了冯董的那句话,年轻力壮。
冯成则扣好袖扣,提醒,“爸妈要带着沅宝过来。”
季清羽“啊”了一声,不再耽误一分一秒,风风火火地擦过他进了洗手间换衣服洗漱。除此以外,她还要拽着他仔仔细细地检查病房,越想越懊悔,昨天是得了什么失心疯居然在医院胡闹。
等他们吃过早餐后,在冯董跟郑明月的带领之下,背着小包包的冯嘉沅着急地跑了进来。
郑明月见大儿子换下了病号服,神情无奈,但也没说什么。她了解自己的孩子,就算强留他在医院多待两天,恐怕对他而言,不过是换了办公地点,到头来麻烦折腾的还是他。
“爸爸!没事吧?”
冯嘉沅皱着眉头,拉过冯成则的手,想看看他的手背上有没有针眼。她上次生病,护士阿姨就往上面扎了针,痛得她哭天喊地,大喊救命,天使求求你放过我。
“没事。”冯成则摸了摸女儿的脑袋,“爸爸没受伤,也没生病,今天就可以回家。”
郑明月从老宅也带来了不少东西。
将食盒里的炖品拿出来,推到季清羽手边,温和地道:“昨晚睡得还好吗?”
看着儿媳妇眼底下的青色,她猜测昨晚应该是熬着了,累着了,“医院确实也很难睡得好,难为你了。”
季清羽差点被呛到,“也……还好。”
睡得很晚,质量还不错,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但人做了不太好的事难免心虚,她克制着才没狠狠瞪始作俑者。
这时,冯成则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扫了一眼屏幕,还是起身走到窗户那儿接了起来,即便是冯嘉沅也会在他接打电话时放轻动作,不再说话,也正因为如此,他简短的几句话也都清晰地落入他们的耳朵里——
“好。”
“辛苦了,直接送去检修,过几天我让司机去提。”
季清羽喝着补品,猜他说的应该是他那辆车,经过改装,这辆车是很经撞的,只要送去店里检修一下也就没问题了。不过,在冯成则挂了电话后,郑明月蹙着眉不赞同道:“要不你换辆车吧,我现在的车给你开?”
冯成则还未回答,冯董却摇头道:“没那个必要,也没多大事。”
眼看着郑明月又要发火,冯成则开口婉拒:“妈,不用,那辆车我也开习惯了,要换也不是现在换。”
季清羽是知道的,对冯成则来说买辆车不是去一趟4S店这么简单,往往他购置了新车后还要再次改装,那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听到儿子这么说,郑明月的脸色有所缓和,“那好吧。”
冯成则收起手机,不经意间跟冯董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冯董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铺垫了这么久,在这个节骨眼上换车,岂不是让人白白忙活了一场,可怜见的,那这出戏又该怎么唱下去?
郑明月跟冯董在病房里又坐了几分钟后,准备离开去看小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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