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声凄厉的声音划破天际,似要将这天地撕裂。
妇女挣扎着飞扑过去,伸长双手,却揽不回她的孩子。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推下深渊,双瞳满是不敢置信,疯了似的就往那死士身上撞,想要将他也撞进悬崖。
死士侧身半躲,便锢住她的肩膀,面无表情地将她往那妇女堆里扔回去。
其他死士也似这般,从那人群中抢夺小孩,一个接一个的,将其推下万丈高崖,跌个粉身碎骨。
悬崖之上全是纷乱哭喊、撕心裂肺的声音。
“精彩吗?听说一年前你生了个女娃,相信做母亲的滋味也是懂的。你不是最怜悯无辜百姓吗?她们的孩子会在这里惨死都是因为你啊!你觉得这一个个死去的婴儿,会不会化作冤魂厉鬼,缠住你的女儿?”
冯冼扬唇笑道,眼尾的褶子皱在一块,显得森栗。
长芸头皮发麻,眼底染黑一片,抬剑指向他,厉声吐出一句话:“你个疯子。”
冯冼只笑不语。既然他的江山都要被覆灭了,杀点人给他陪葬又如何。
“我要取你的命!”长芸手中的赤霄剑翻滚着气脉流动,像是洪水开闸一般,剑气倾泻而出,冲向冯冼。
冯冼也挥剑相迎,两剑相撞,嗤嗤有声,足见这一剑劲力之足。
虽然剑被挡下了,但势如破军敌万的剑气在冯冼的脸上划下一道血痕。
脸上是刺麻的痛,冯冼却似并不在意,左手微举,右手中的剑已向长芸的眼中戳去。
长芸举剑挡格,并乘势兜转剑影,目如残狼的凶,向他的心脏戳去。
卫凌横已得长芸指令,带队去救那悬崖上的妇女和孩子了。
只留下一半的人马与冯冼的护卫队相抗。
天空中的云雾翻腾着,猩红的月亮在天边露出,晃人得如同身临地狱。
长芸喉中涌出一阵腥甜,又被她快速咽下,心情倏然更沉重了些。
“噗噗”四声,剑光斑斓闪动,便已刺入那些碍眼的敌军喉咙之中。鲜血涔涔而下,他们可怖的表情还定格在脸上,长芸便抽刀而出,血溅绿衣。
冯冼的死士太多,一层层地挡在冯冼身前,长芸的周身戾气爆出,眼睛越杀越红。
她在忙不迭地的激烈对决中,一直在寻找着那个决定性的瞬间。
他的目光如鹰,眼神锐利,仿佛能穿透一切阻碍,直达人心。终于,在那一刻,她看到了冯冼露出的破绽,那是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
她毫不犹豫地凝聚全身的力量,犹如猛虎下山,势不可挡。握着手中长剑,剑身闪烁着寒光,她猛地跃起,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人剑合一,以旋风般的速度向冯君击去。
长芸的动作快得几乎无法看清,只有那道残影在空气中划过,伴随着呼啸的风声。冯冼也感受到了那股凌厉的气势,他已无法躲开。
事已至此,冯冼应是必死无疑的,但此时他的脸上却绽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长芸的眉宇浓黑了几分,冯冼竟连退几步的同时伸出手,赤手握住剑刃,借势将长芸往自己这边拉。
然后,冯冼和长芸身体腾空,相继坠崖!
原来是冯冼借着长芸在血月的笼罩下疼痛躁动、思绪混乱之时,以黑压压的一片护卫做掩饰,将长芸引到了悬崖边缘。
剑刃已入冯冼心脏,加之冯冼的手在紧紧盘着剑,为了甩下他,长芸坠崖之际立即松开了剑。
冯冼却像地狱的魔鬼,扯住了长芸的脚,要她陪他坠入万丈深渊。
长芸下意识地快速抓住了悬崖壁上的一块岩石,却也只是堪堪停住了坠落。
“阿元!”崖上传来一声急切的叫唤。
洛晟满面焦灼、眼神急切的向长芸探出手来,黑眸中波光粼然,全然是忏悔的泪水。
“阿元,抓住我的手!”
长芸抬起红色眼瞳望向洛晟,咬紧苍白的唇,巍颤地伸出另一只手。
两人的指尖艰难地轻触,洛晟便在悬崖边上挪的更近一分,才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
“我带你上来。”洛晟的心跳如鼓声震响,拼尽全力地要将她救回。
忽然底下缠着长芸的冯冼,从衣襟掏出一把锋利的短刀,凭着自己最后的力气,向长芸的小腿狠狠扎去。
冰冷的刀刃插进长芸的肉里,深至腿部骨骼,伴着体内正翻腾灼烧的冥火“咳—”长芸痛苦地蹙起眉头,咳出一滩黑色的血来。
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松了,似无力再握住任何东西。
洛晟慌了神,拼命往悬崖边上挪,才拉住长芸不让她往下坠,咬牙道:“阿元—我求求你了,坚持住。”
腿上的肉像是被搅裂般剧痛,长芸忍着眼眶的水雾,注视着仿佛再近一分就会跟着坠崖的洛晟,终是微微一笑,唇角边带起浅浅梨涡,平静道:“我上不去了。你好好活着。”
洛晟摇头,眼睛通红一片,滚烫的泪水一颗颗的砸落,苦苦哀声道:“不,不,阿元,你不要丢下我……我求你了……”
“抱歉。”长芸的唇角溢着血,她深深地注视着洛晟,只想好好看这最后一眼。
那个在狼山初次相遇的小少年转眼间已长得这么大了,褪去了一身青涩,成为了一个内敛沉稳、睿智深邃的男人。
“我这一辈子,擅作主张做过很多决定,但让我觉得最正确的,还是救了你的命。
洛晟,谢谢你。”
许是对这世间还有所依恋,逼得长芸流下了眼泪,但转而,她的眸中闪过一丝决然,便彻底放开了洛晟的手。
任由自己坠下漆黑的深渊,与盛启国国君同归于尽。
狂风如野兽般撕咬,呼啸着朝长芸涌来,将她卷入那永无尽头的黑夜。
洛晟睁大眼紧紧看着,终是不顾一切,双手扒在地面就要跟着跳崖。
狐玖见罢,脸色惊恐,扔下长枪,就往洛晟扑来“大王!”他拉住洛晟的手,绝不希望他自己赴死。
容胥、胡轩闻声,也立即闪身过来,紧紧抱住洛晟:“大王!你冷静点!”
洛晟像疯了一样,用尽全力挣扎着推开他们,只在唇边反复沉喃道:“阿元掉下去了,我要去救她,阿元掉下去了,我要去救她……”
他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悲苦凄凉,让听到的人心情也坠落到最低谷。
崖边刚从山上下来的卫凌横也悄声走近,眼带血丝,满目苍凉。
洛晟再次推开狐玖踢开容胥和胡轩,纵身就要往崖下跃去。
这时,另一双手却又突然伸了过来,像铁钳一样紧紧地扯住了他,将他用力往回掼去。
洛晟的身体失去了平衡,连退几步,他眸光阴冷,抬头望向阻碍他的人。
拉开他的,正是卫凌横,他眉宇间满是戾气,朝他吼道:“殿下已经死了!你跳下去也无济于事!”
殿下定是不想要洛晟陪她坠崖殒命的。
倏地,一记重拳如铁锤般猛烈地击中卫凌横的脸颊,让整个人重掼一边。
“你说谁死了?!”洛晟凶狠地吼。
阿元上一秒还在对他笑呢,怎么会如此轻易的就离开他。
卫凌横站稳脚后才抬起头,用手背揩过嘴角的血,冷盯着他,竖眉道:“好,我现在就打到你清醒为止。”
话音刚落,卫凌横便一个箭步闪到洛晟身前,抡起手臂,以掌作刀,猛地向他劈去。
第179章 有所预料
两人的身影重重,时而近身肉搏,时而远距离对攻,每一次交锋都惊心动魄。周围的空气似乎也被他们的气势所感染,变得紧张起来。
胡轩向前一步想去劝架,容胥却拦住了他,摇摇头。
洛晟准确地击中了卫凌横的下巴,卫凌横的腿亦踢在对方的膝盖上,算是两败俱伤、不分胜负。
洛晟只被激得退后半步,好似不会感到痛,怒道:“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阿元和冯冼交手的时候你在哪?!”若不是卫凌横失责,或许阿元就不会被引至崖边。
“我是得殿下之命,去救那些妇女孩童了!”卫凌横挡住他的攻击,继续说:“殿下的死是意外,或许也是必然!是她只带上我这一队人马上山,其余所有人留下来对付那群皇宫里的上位者和禁卫军!
冯冼大肆杀捕孩童,殿下愧疚在心,便要我带兵去救,或许她早就做好了只一个人带着数百兵对付冯冼及护卫队的准备!”
他也万没想到家门被破的冯冼,没有选择在宫中自尽或带着剩下兵力奋起反抗,而是在这后山设了一局,让殿下同他陪葬。
其实,如果众人能早点识破,就不会落得这般结局了。
但哪有什么如果。
卫凌横的拳头握紧了又松,松了又握。洛晟却再没有心思同他打架了。
盛启的大雪下了三天三夜,冰冻的冷空气却不及洛晟的心凉。
他想起一年前,菩山上的篝火边,长芸说「晟,若我身死,你会如何?
我只是假设,你给我个答复」
她就好像预料到今日这一般。
巨大的悲痛迟钝地涌生而来,但迅速地,又被自己欺压下去。
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块红玉扳指,那是阿元松手之际被扯落的。
“狐玖、容胥、胡轩,你们带队分开搜索,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洛晟颤着声音,说下最后两个字,拾起地上的剑就要离开。
就在洛晟想起身之际,忽然双腿一软,将要摔倒,他用长剑往地上一拄,勉强撑了会,眸瞳灰暗,却终是重摔在了地上。
“大王——” 胡轩他们瞧见,吓得脸上毫无血色,连忙跑过去。
…
…
三日后,苍芸帝与盛启王齐坠山崖、尸骨无存的巨大阴霾久久笼罩在芸神皇城的上空。
金銮殿,朝堂内。
两岁大的宗政灼华像个小大人般,在金殿的上方正襟危坐。
但见她穿着一袭玄黑深衣,相称肤色更加白净,深黑的瞳孔下透着些许蓝色,天生上挑的眼尾此时却耷拉了些,恹然地紧抿下唇。
朝下众臣亦悄声无言,像是被困在这一方昏沉压抑的天地。
前一天,前线的传令兵奔赶而来,将苍芸帝身死沙场的噩耗传到了宫内。
消息一出,天下哗然,众人惊变。
一时之间芸神国上下群龙无首、纷乱无序。
所以今日,有众多大臣签字上书,请朝廷以大局为重,推举宗政灼华为帝,稳固国家。
“臣认为,小殿下既是先帝唯一的遗珠,便该早日登基,安民心,保社稷。切莫让先帝付出血与命构筑的巍巍山河埋下隐患。”国子监祭酒严子渊走前一步,第一个打破僵局。
“不可,殿下如今尚还年幼,且芸神五百年建国史,没有哪位帝王登基是小于十岁的。”太仆寺卿薛狄,也就是薛家旁系的人,站出来提出反对。
“可让辅政大臣辅助处理政务也。事已至此,若要墨守成规,如何能稳社稷、成大业?”崎亲王微抬玉板,不咸不淡地瞥了薛狄一眼。
“主意虽好,但这辅政大臣由谁担任呢?朝中怕是除了两年前告老还乡的薛右相,没人有能力担此重任吧?”微生泠淡声道,以她先帝钦定的右相身份,压制住了朝内某些蠢蠢欲动的人心。
崎亲王及其他党羽霎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两年前,自从微生泠连跨两阶,拜为丞相后,一身与其清婉外貌毫不联系的凌厉手段尽施。
强监督、察地方、打贪官、治郡县。光是被她成功搜缴的官员就有数百家。真是凭着一己之力,立即在朝廷立下了建树与威严。
故微生泠说出今时在朝者,无人有资格担辅政大臣一职的话来时,亦无人敢反驳。
目前看来,这朝中大多数臣子是站在自己的利益点上,以公事为由说着对自己有利的词话。为此,微生泠心中义愤填膺、百感交织,替长芸的死感到不值。
先帝为国而死,臣子却趁乱想捞利益,什么两岁幼帝登基、设立辅政大臣,都不过是个幌子。
对此,严子渊似并不在意事情被微生泠看透,只是转眼望向父亲严於,想要他出面替他说两句。
严於感受到自己的小儿子投来的目光,却始终目不斜视,只板正看向前方,似是立场中立,不抗拒亦不赞成。
从头到尾,左相楚穆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心中似乎早有定论。
迎着众人的目光,珠帘后的薛太贵妃揉了揉太阳穴,自失去女儿,一夜哀哭后,整个人的精神都憔悴了不少。
她沉声道:“你们的提议,本宫都已知晓,登基之事,容本宫与小殿下再商议几日,再做定论。”
“退朝罢。”薛太贵妃说,牵着朝她轻步走来的宗政灼华,便走下身后玉阶。
身后是万臣跪地,齐道恭送的声音,薛太贵妃却感受不到半分快乐,相反是无尽的疲惫与不堪。
以至于薛太贵妃低头看着宗政灼华时,一张倾国之容亦沾染上几分悯然。
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如何能担得起这国家大任?她的丈夫,她的女儿,相继而亡。偌大的芸神山河,为何就这般残忍地留给了这个刚满两岁的女孩?
“外祖母,你怎么哭了?”宗政灼华低喃道,轻扯薛灵毓的衣袖。
薛太贵妃微笑,又很快地抹去眼泪,弯腰就将宗政灼华抱起,轻声道:“外祖母没事。”
她哪里不知宗政灼华虽小,将来却是要担大任的,她不该当她是一个普通的孩子而抱起她。
但不知为何,看着宗政灼华,她就不由得会想起元沄,想起那个她极少关爱,甚至时常苛责的女儿。
元沄小时候算不得听话,甚至调皮而倔犟,为此,她抱女儿的次数都很少。更是为了让女儿提前锻炼,走行武之路,将年仅三岁,本该在温室长大的她丢去陌生而艰苦的军营。
许是她这个母亲将一切事情做得如此决绝,才会让元沄从小就对自己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吧,一次次的带兵,亲征陆国、盛启,最终,再也回不来了。
原来,一切的果,都是有因的。
薛灵毓抱着宗政灼华缓步向前走去,昏黄落日下,萧索的影子被拉得好长,好长。
…
…
夜晚,华灯初上,景澜殿内。
宝顶上悬着的夜明珠,似明月的华光,熠熠耀目。
古色屏风前,卫澜姬正蹲低身子,拿着一块干净的白色毛巾,仔细地为宗政灼华擦脸。
“朝堂上还说了些什么吗?”卫澜姬漫不经心地问。
宗政灼华的一双冰色美眸转了半周,才道:“崎亲王提议立下辅政大臣为我辅政。但泠姨反对,说辅政大臣一职只能由外曾祖父担任,但外曾祖父已然退隐,所以朝中无人配做辅政大臣。”
卫澜姬听罢,不禁嗤笑一声。
“父亲笑什么?”宗政灼华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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