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九琪抬眸回视小富总,稳了稳神,认真看着眼前这个只比她大三岁的石城头号黄金单身汉,眼神里充满平静的慈悲。
她慈悲的想,要不要挽救一下这个即将为了爱跌入火炕的可怜人呢?
可是该如何告诉他呢,她此刻爱你,下一刻也可以爱别的什么东西,她只是不断的用疯狂的爱恨来维持自己的生命力。
包括你,也包括曾经的我,一次次的我。
如果小富总足够聪明的话,此刻应该能从小九的脸上看到“快跑”两个大字。
然而他没有,他用力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用破釜沉舟的勇气说:“而且我知道雯姐的过去,我知道她跟孙家人的事情,我特别同情她,心疼她,在这件事情上我永远挺她。”
余九琪身体僵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胆子却越来越壮,一脸坚毅:“她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
“我没听懂。”小九语气平静。
“也没什么,”小富总白皙的脸因为激动染了两坨红,像个信誓旦旦的男学生,“看我行动吧。”
包厢里似乎更冷了,余九琪转头看向小小的天窗,发现外面已经黑透了,有路边的昏黄路灯投进来,晃出一片薄薄阴影。
记得刚刚送餐时,天色还没有这么暗的。
吃一碗冷面能需要多长时间呢?
余九琪转回头,语气瞬间恢复一贯的和气,笑笑:“那你跟我说这些,不会是想让我帮你跟我妈求婚什么的吧?”
“那倒没有,我知道该怎么做。”他顿了顿,说,“只是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拜托你在家里人那边帮我们说说话,我知道你爸妈虽然离婚了,但其实一直当一家人相处,雯姐也说过你爸是她很重要的亲人。”
他诚恳看着小九:“可以吗?”
余九琪轻轻眨眨眼,只说:“我明白了。”
小富总倒是识趣没再嗦,他知道小九这里点到为止就行,他最需要努力争取的是温雯的态度,最后又礼礼貌貌地谢了谢她。
那个可怜的年轻人离开后,余九琪沉沉地叹了口气,整个冷面馆恢复安静,只能听到外面挂钟拨动的咔哒声。
有点过于安静了。
她缓缓走出包厢,环顾正厅,果然空无一人。
门口那碗面已经吃光了,只剩小半碗混杂着芝麻和辣椒油的汤底,小菜倒是没怎么动,整齐的摆在桌子上,桌面干干净净。
一阵空空荡荡的烦闷,去收银台翻了翻,找不到一颗烟,更烦。
她索性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在空无一人的冷面馆里看着外面街上零星的人,想梳理清楚刚刚所发生的一切,尽量找出一个可行性方案,可仿佛漂浮在没有尽头的宇宙中一般周身无力,毫无头绪。
愣怔中,直到有几个学生模样的男女走进来,站在门口。
打头的男学生用力咳了一下,余九琪细细端坐,茫然地看过去,丢了魂似的眨了眨眼。
“你好,请问现在有吃的吗?”男学生问。
“吃啥?”
“冷面和拌饭。”
“几个人?”
“四个。能做吗?”
“我不知道啊。”
“啥叫你不知道啊?”
“我说不准啊。”
“啥叫你说不准啊?”
余九琪顺着男学生的目光也低头看看,发现自己还系着金嫂子的围裙,恍然:“哦,我不是饭店的,我也是来吃饭的,要不你们谁会做,自己去做吧。”
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还真扭头低声商量了起来。
这时余九琪手机震了一下,她拿起来看了眼,忽然一阵紧张,像是终于从漂浮的空气中挣扎着落了地,腾地站起来。
其中一个女孩也站出来:“实在不行要不我试……”
“行。”余九琪没等女孩说完,把围裙快速脱下扔给她,拿起自己的羽绒服,走出去,留下一句,“你们帮我看一会店啊,我马上回来。”
年轻的学生们原地睁圆了眼睛,不过很快就接受了这个魔幻现实,一边往店里走,一边讨论着刚才那位匆匆跑出去的漂亮姐姐遇到了什么事吓成那样。
把余九琪吓到的,是来自小富总的那条微信,就一句话:
【我想起来了,刚才门口那个男的是不是孙家的儿子?那个人渣?】
余九琪在冷面馆前后跑了跑,连个人影都没看到,她站在街上左右看看,身后隔着一条街是高铁轨道,前面是通向市中心的路,周遭冷清到连驶过的车也没有。
冷风把她灌个通透,她裹紧羽绒服,恍惚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奔哪个方位,去哪里找。
好在她还知道要去找谁,拿手机快速拨了个电话过去。
他接的很快:“喂?”
余九琪有点乱,一时僵住。
“怎么了?”他声音听上去有点哑。
“那个,你刚才结账了吗?”不知怎么憋出这句来,想死。
“我扫码了,你可以查。”
余九琪深吸一口气,清醒了些:“孙锡,你为什么回来?”
他轻轻咳了下:“我不能回来吗?”
“不是,我是说……我那天的电话打错了的。”
“打错了?”
余九琪低头走来走去,脚踩积雪的摩擦声给她些底气:“我那天不理智了,冲动了,你就当我酒喝多了开了个玩笑,我不是那个意思,真的,我……”
孙锡突然打断她,语气极冰冷:“你以为我是为了你回来的?”
他似乎轻笑了下:“电话里我不是回复你了吗?”
是啊,余九琪站在一盏低矮路灯下,看着白色积雪上自己短小臃肿的倒影,像个十足的蠢货。
沉默了好久,手机里静悄悄的,刚想拿起来看看他是不是已经掐断了,就听到他简短的解释。
“我家里有点事。”
“哦,怎么了?”余九琪松了口气,假惺惺客气上了,“我能帮忙吗?”
“你要帮忙?可以啊。”孙锡笑得更直白,毫不掩饰,“那你借我点钱。”
“……多少?”
“我看看,我需要一点食宿费,还有这几天办事的开销。”他顿了顿,“先给我拿五千用吧。”
余九琪觉得身体在一点点往下沉。
“够吗?”
“不够再找你。”
第05章 赶紧滚,不要过来
余九琪不算有钱,但也没怎么缺过钱。
像大部分那个年代的独生女一样,小时候余九琪身上就没断过零花钱,温雯一向不小气,余凯旋总是担心女儿在同学面前没面子,两人也不互相通气,随时随地问小九零花钱够不够花?
余九琪来者不拒,问就是不够,给就要。加上偶尔姥爷也会偷偷塞给她十块八块的,长久下来攒了个不大不小的金库。
但她对钱没概念,直到八岁那年夏天三口人去青岛旅游,温雯在服装店看上一条做工繁复的波西米亚长裙,可当时他们身上的现金花差不多了,还缺两百多,余凯旋撸起袖子跟店员激情砍价,温雯站在一旁抱着肩膀脸色越来越差。这时候小九从小书包的夹层里掏出整整一大把零钱,怯生生问老板,加上这些够不够?
裙子买下来后,温雯费劲地把圆滚滚的小九腾空抱起来,转了两圈,又狠狠亲了两大口,用不知从哪里散发出来的香喷喷气息夸她:“我宝宝怎么这么好,我宝宝真是小天使,妈妈好爱你啊爱死你了!”
余九琪被温雯按在怀里快透不过气来,第一次对金钱有刻骨切身的体会,钱是好的,是香喷喷的,是眩晕的,是能轻轻松松让妈妈对全世界呐喊着爱她的。
而最重要的是,她感受到了被需要的安全感。
八岁的女孩也明白那个浅显的道理,被需要就是有价值,有价值就不会再被轻易丢弃。
自那之后,余九琪热衷于攒钱给温雯花。
父母离婚后她理所当然收两份零花钱,大多都攒起来,赶上个节假日就买些礼物送温雯和余凯旋。余凯旋一向很容易满足,买袋花生米给他当下酒菜就知足了,温雯难伺候的多,除了要用心之外也不能太寒酸。
不过小九一向能精准拿捏温雯的喜好,她喜欢的服装款式,电子产品,甚至是她平时看电视提过一嘴的明星,小九也能辗转通过无数个 QQ 群给她买到签名照。
她倒不觉得钱花的可惜,反正也都是父母给的,花到他们身上也正常。后来回来工作了,小城市银行的工资不算高,好在在石城也没什么大开销,除了照旧大部分钱花在温雯身上,自己也存了一点。
她的钱都统一存在工资卡上,她知道钱不多,可也没数着数字过日子,进进出出的那些消费短信她都很少留意余额。
直到最近,她才能准确说出所有存款的数字――9811.25
这个数字是怎么算出来的呢?很简单,是她一次一次转空了之后轻松得出来的。
第一次是在金嫂子的冷面馆对面路灯下,小九挂了电话后,已经冻得泛红的手指笨拙地划开手机屏幕,在延长甲片敲击屏幕的笃笃声下,眨个眼睛的功夫给那个黑色头像转过去 5000.
然后迎面看到金嫂子牵着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邋遢孩子回来,余九琪赶紧过去,跟她说了说店里的事,过程中手里的手机震了两下。她隔了一会才看,一条是银行的转账短信,一条是微信的收款提醒。
一天后,余九琪在银行坐了一上午柜台,午饭时才得空看一眼手机,看到两个小时前黑色头像发来两条简洁的微信。一张照片和一句话。
照片拍的是几张医院检查的清单,显示病人患了病毒感冒,还有输液单和一些处方药。
下面那句话是:【还需要几百。】
余九琪咬着三明治,直接转过去 1000,关了手机。
再之后就是她去温都水汇找余凯旋吃饭,被蹦迪的人群堵在二楼楼梯口时,心里已经咆哮着骂人了,还是为他在 KTV 里的啤酒洋酒纸醉金迷付了 3000.
只不过最后他又提出的那一笔,小九没有理会,她退出微信,挽着爸爸的手臂踏着积雪去吃年少时最爱的馆子。
就到此为止吧。
余九琪清楚孙锡不是一个好招惹的人,但凡沾上了他,即便能挣脱掉,也会扯下一片皮肉来。
但她想孙锡应该也清楚,余九琪如果真的急了,那扯下来的是谁的皮肉也不一定。
她不在乎这点钱,钱是她自愿转的,除了多少补救一下那通电话惹下的麻烦外,她只当是为过去埋单了。
就算我欠过你的,就算你想用这种方式跟我讨债,也到此为止吧。
跟过去一样,再缠下去就不好收场了。
可她无论如何没想到,一个多小时后会在西餐厅再次见到孙锡。
混搭的西餐吃到一半,在余凯旋直截了当劝余九琪回家跟温雯和好后,小九放下手里卷好意大利面的叉子,认真琢磨要不要告诉爸爸,她不方便回家住其实是怕打扰了小富总计划跟温雯结婚这件事。
小富总就算没明确说,小九也看得出来他已经有具体的计划了,说不定早就实施一部分了。他专门来跟小九打招呼,除了拉一个同盟外,多少也是让她给点空间的意思。
可是转念一想,也犯不着拿八字没一撇的事让二凯哥徒增烦恼,要是再牵扯上红姨就更要命了,拉倒吧。
小九又把那口意大利面塞进嘴里,冲她爸赖皮赖脸笑了笑,突然有个念头滋生出来,或许她也应该一个人搬出来住了。
就在这时,身后一阵凉气卷来几声皮鞋踏在地砖上的脆响,随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过来。
“爸!你老人家怎么在这!”嗓门透亮,中气十足,精心打理过的寸头脑袋又转过来,“小九也在啊!”
余九琪不用看也知道来的人是谁,是红姨的儿子葛凡。
孟会红一共结过三次婚,葛凡是她第二段婚姻的孩子,一直跟着她生活,她跟余凯旋结婚后没两年,葛凡就改口叫了爸。
葛凡这声爸叫的心甘情愿,他很崇拜余凯旋,年轻时笑傲江湖侠肝义胆,中年后乐观知命大智若愚,是男性楷模,毕生偶像,比他亲爸还亲。
葛凡还真琢磨过跟余凯旋姓,但他在哈尔滨小剧场唱戏的亲爸知道后,连夜辗转坐了八个小时火车过来,拿擀面杖揍了他一顿。葛凡脑震荡住了半个月院,出院后就再也不提这茬了。
不过这也丝毫不妨碍他孝敬他精神上的父亲,总是周周到到,恭恭敬敬,一点不差事。
葛凡扫了眼餐桌,皱皱眉,提了下九分裤裤腰,探头对不远处柜台的服务员喊:“美女,再给我爸来杯啤酒,不要这种的,换成黑啤,然后再把这些鸡翅薯条炸鱼排,一样给我妹来一份。”
服务员嘟囔:“哥,咱家黑啤没有了。”
葛凡眼睛一转:“那你这样,你帮哥去隔壁精酿酒馆接一扎,钱我单独转给你呗,我爸好不容易来一趟。”
服务员撇撇嘴:“不是我不去啊哥,店里咋整啊?”
葛凡一笑,明明长了双桃花眼,笑起来却有几分痞气:“你看,我在这你怕啥,再说我爸你不认识吗?温都水汇的余老板,余老板在这比你供个关二爷都好使,还咋整。”
服务员探身看过来,高声:“哎呀,刚才没认出来叔!行,叔你等着啊,我马上回来!”
余九琪听着都想乐,但也见怪不怪了。
余凯旋虽说早就不混社会了,但二凯哥的名号还在,这些年做生意三教九流都认识,也出面主持过一些社会上的事,石城老百姓提起余凯旋和温都水汇,都知道那是不好惹的地方。
葛凡一翻操作下来,余凯旋显然很受用,像个憨厚的笑脸猫一般,笑容层层加码铺满了脸,欣慰地问了句:“你一个人来的?”
“不是,跟个朋友,他在停车呢。”
“哪个朋友啊?”余凯旋话里有话,以为葛凡谈恋爱了。
“没有。”葛凡抓抓脑袋,看了眼小九,“就是在我们 KTV 认识的新朋友,喝过两顿酒,人不错。”
“哦,石城的吗?”余凯旋随意问。
“老家是这的,他从外地回来的,我看他那车牌号,好像是北京的。”
余九琪不自觉心里一抖,当下有个不善的预感,可又无法自圆其说,只希望是她心里有鬼胡思乱想。
葛凡站在过道中央,扫了眼店里,发现没位置了:“爸你们吃着,我去对面对付一口吧,酒和菜不够再加啊,我在这有卡。”
余凯旋大手一挥,也没征求小九的意见,爽快说:“你们不就两个人吗?一起吧,也坐的开。”
“行。”葛凡更爽快,“正好好久没跟爸喝酒了。”
余九琪心里的不安还没有散去,但碍于爸爸在,只好识趣地起身,去坐在余凯旋旁边,把位置让给他们。
可刚一落座,她就看到门口走进来一个穿着黑色立领羽绒服的年轻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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