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走了,晏长陵还抬着头,望向她消失的地方。
半晌才回神。
轻嘶一声,舌尖顶了一下腮。
这算……怎么回事?
嗯,点了一团火,抛在了他身上,等把他燃起来了,自己又跑了,这回那股上不得上下不得下的劲儿愈发浓烈了。
他晏长陵还从未这么被人吊着过。
白府是吧?
横竖他今日有空。
小娘子走哪儿,他就去哪儿。
周清光已被他打发走了,自己起身去换了一身衣裳。
选了一件青色的宽袖圆领长衫,腰间配上玉佩,发丝梳理得一丝不苟,打扮得一派风流倜傥,谁知一出来,却看到了沈康,拱手同他道:“指挥,出命案了。”
晏长陵:……
“怎么成日里死人,谁又死了?”
做他们这行的,不就是每天都会听到死人,沈康垂头禀报:“钱家大公子。”
晏长陵顿了顿,突然一愣,问:“谁?”
钱家大公子,不是昨日才办了满月酒?
沈康知道他意外,又禀了一回,“钱大公子钱茂,今晨被其夫人发现死在了书房,人都已经硬了。”
还真是他。
晏长陵恍惚了一阵。
昨日自己还曾羡慕他那一脸为人父的幸福之态,隔了一日,竟就死了。
这类高官家里的案子,就凭衙门那王詹的德行,定不敢接,且但凡有点地位的大户,也信不过他衙门,晏长陵问:“大理寺接了案?”
案子确实是打算送到大理寺,沈康道:“钱首辅说,指挥昨日正好在场,查起来,比大理寺更方便。”
晏长陵:……
他去吃个喜酒,还有错了?
沈康随后又掏出了一封信函,“钱首辅派人让小的带给指挥,说恳请指挥,定要为他家大公子讨回公道。”
领了个指挥使的缺,还真把他当指挥使用了。
—
白明霁出门后便同素商上了马车。
对于这位白家的二娘子,素商不敢有所隐瞒,把早上发生的事,一字不漏地告诉了白明霁。
早上白明槿先到的笔墨铺子,挑好了笔墨,快结账时,裴潺才进来,并没有注意到白明槿,站在她身旁,抬头唤了一声老板,“还是之前一样的墨锭。”
老板诺了一声,忙把东西奉上。
接了墨锭,裴潺付了银子转身便往外走,白明槿这才回过神,赶紧追了出去,在铺子外唤住了前方的人,“裴,裴公子。”
裴潺顿了顿才停下脚步。
这些年世人要么叫他裴阎王,要么就是裴侍郎,裴大人,‘裴公子’三个字倒是很久没有听到了,回头看着跟前紧张得手指头都要快绞成结的姑娘,认出来了。
白家的二娘子。
叫什么,他不知道。
那日吊丧时,她曾追出来,送了他一个香囊,说是白府的答谢礼。
行房内呆久了,身上的味儿难去,觉得那香囊的味道清冽,并不浓郁,随手挂在了腰上,今日也还在。
“有何事?”不知道她叫住自己是何缘故。
谁知这话说完,对面的姑娘愈发紧张了,磕磕碰碰‘我’了半天,也没找出一句可以说出来的理由,倒是把自己的脸憋成了猪肝。
他如今已有二十五六,并非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姑娘的心思还是能看出来。
裴潺纳闷了。
两人也才见过一面。
想起刑部那位冲着自己白眼都快翻上天的白画师,裴潺一笑,“姑娘没什么事,裴某先走了。”
白明槿却又唤住了他,“裴公子,你,你腿上的伤,好些了吗?”
伤?
他确实受过腿伤,可那都是半年前……
裴潺突然眯起眼睛,探究地打探起了跟前的姑娘。
先前不知道白大娘子为何会讨厌自己,如今知道了。
自己的乖妹妹,喜欢上了他这样一个魔头,确实令人头疼,出于不给自己惹麻烦的心理,他一向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直截了当地问道:“白二姑娘喜欢我?”
白明槿一愣,更紧张了。
裴潺又一笑,目光带了一些轻佻,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后,颇有些失望地道:“可裴某对白二姑娘不感兴趣。”
转过身,大步离去。
白明槿的丫鬟哪里看自家娘子受过这等侮辱,忙上前,轻轻拉扯了一下白明槿的衣袖,“二娘子,咱回吧。”
这可是刑部阎王。
喜欢谁不好,偏要喜欢他。
白明槿没动,立在那看着那道背影远去,面上却并没有被侮辱的尴尬和悲伤,反而目光中多了几分心疼。
回来后白明槿又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继续抄着昔日的那些书。
除了她自己,府上没有任何人知道她抄写的东西,就连她身边的丫鬟都不清楚。
经过她手的抄本,每回都是亲力亲为,不会让旁人触碰,抄完了便放进一口漆木箱内,再落上锁。
如今一口漆木箱,都快要放满了。
白明霁进来,她刚铺好纸笔,正要落笔,抬头看到人愣了愣,拿边上的一本书盖住,起身招呼道:“阿姐怎么来了?”
白明霁很久没来她屋里了。
两人儿时曾住在同一个院子,自小陪伴过来,她连娘亲都不要,整日缠着自己,还非得同自己挤在一张床上。
不知从何时起,她看着自己的目光,便慢慢地有了惧怕。
白明霁知道,是她自己的原因,为了站在更高的位置上,性子越来越冷淡,不再对她有那么多的耐心,时常恨铁不成钢,对她冷言冷语。
上回守灵时,她便同她说过,不要怕她。
她不会害她。
也不会像上辈子那般约束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她没有资格去管束她。
前提是,她好好活着。
这几日她也劝说了自己很多回,倘若她真的喜欢裴潺,是不是应该成全她,可明知道那是火坑,断不能看着她往下跳。
走去木几前坐下,白明霁看了一眼她屋子里的陈设,轻声问:“阿槿在忙什么呢?”
“我能忙什么,整日闲着。”白明槿让丫鬟去备茶,走过去陪着她一道坐在蒲团上,笑着道:“阿姐好些日子没来了,上回我存下来的雪山春,只怕要放坏了。”
白明槿与白明霁只有五分像。
一个像爹,一个像娘。
从容颜上瞧,白明霁更像白之鹤,五官清丽偏冷艳,白明槿则遗传到了孟锦的温婉,笑起来时,格外软糯。
“不必备着,我什么茶不能喝?”
白明槿一笑,“但阿姐喜欢雪山春啊。”
白明霁抬头轻轻地看向她。
是啊,自己喜欢。
白明霁不想绕圈子,直截了当地问她:“去见裴潺了?”
白明槿愣了愣,随后便明白了,看了一眼屋外,笑着道:“是素商姐姐吧,她看到了?”
白明霁没去解释。
等着她的回答。
丫鬟奉了茶进来,白明槿转过身接到手里,再递给了她,抬起头时白明霁看得清楚,她脸上并没有半点紧张,只看着自己,轻声道:“阿姐,我已经长大了。”
说着下意识想来握她手,手伸到一半,突然一顿,又缓缓地缩进了衣袖里,“阿姐该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好好与姐夫过日子,将来我还等着抱外甥呢。”
她目光中带着些许向往,唇边的笑容也柔和,白明霁却从那抹温柔里,瞧出了一股说不出来的陌生。
白明槿一向是个傻子。
她出生才几个月,阮嫣便来了府上,霸占了父亲。
她从小就没体会过何为父爱,见父亲偏爱白楚,她始终一副笑呵呵的模样,凡事从不计较,她何时知道什么叫过日子?
“阿槿没有什么想要和我说的?”或许她说了,自己就答应了,若那裴潺真敢欺负她,自己大不了再投一次胎。
又不是没有死过。
“没有。”白明槿却摇头,“我过得挺好,身后有这么个厉害的阿姐,想要什么,求一声你,还愁阿姐不答应?”
她说得轻松,似乎生怕自己去替她做了主。
可白明霁却想不明白了。
没有所求……
她不想嫁给裴潺了?那她前世到底是如何死的?
孟挽断然不会在那个时候去骗她,她是自缢了的,可原因呢,当真是怕自己生气吗。
第30章
在白明霁的意识里,白明槿还停留在天真烂漫的年纪,她干净得像一张白纸,可白纸也有它的缺陷,她不谙世事,什么都不懂。
白明霁突然发现自己似乎并不了解眼前的这位亲妹妹。
上辈子她要忙的事情太多了,从未静下心来与她好好地说过一次话,顿了顿,白明霁试着用温柔的语气问她:“阿槿,能告诉我,为何喜欢裴潺吗?”
白明槿也有些意外她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呆了片刻后,低下头去,也没否认自己的喜欢,轻声答道:“他好。”
白明霁一愣。
他好?
这话用在任何人身上她都能理解,唯独裴潺,她理解不了。
白明槿似是知道她会疑惑,抬起头对她笑了笑,低声道:“阿姐,喜欢就是喜欢啊。”
不需要理由。
他就是好人,即便他是所有人心目中的恶魔,也影响不了在她心里,他是个好人的事实。
白明霁愣了愣,自己虽不认同这说法,但也明白若是喜欢一个人,那人放的屁都是香气的道理,不想如上辈子那般,让她心里有负担,白明霁主动问道:“那你如何打算的?待父亲杖期过后,你才能许人,这一年里,他能等你吗。”
这话也不过是试探。
裴潺二十五六,至今没成亲,京城内但凡有点家底的人,都不会愿意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最初倒也有想嫁的,对方上门后看到他屋里挂了四五个腰子,却与市场上卖的猪腰不同。
本以为是动物的,小心翼翼地一问,裴潺的话,吓得那人脸色发白,当场就呕上了。
裴潺的原话:“死罪之人,横竖都要死,丢掉不是浪费了?”
至此再也没有人敢与他说亲。
她也亲眼见过他的残暴,一刀能解决的事,他非要多捅上几刀,生生把人身上的肉剜下来。
这样的恶魔,想不明白她哪里看出他好了。
裴潺的坏,自己已经与她讲了不下百回。
她没有一回相信。
走火入魔到了如此地步,必然不会再死心。
当她会来反驳自己,却又听白明槿道:“我没想过嫁给他。”
话毕,她眼里的光芒渐渐消失,宽袖内的手指也不觉绞在了一起,轻声道:“我配不上他。”
—
白明霁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忍着脾气,没冲白明槿发火。
从屋里出来,便忍不住了,同身后的素商道:“那姓裴的,他有何过人之处?阿锦还配不上他,他是天王老子吗。”
素商知道她在气头上,不敢出声,劝说道:“二娘子既无心想嫁给裴潺,娘子该放心了。”
放什么心。
没看出来,她是打算了谁也不嫁。
不知道这小妮子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
唯一一次意外是四年前,她去寺庙为母亲求平安,回来的途中遇到了山匪。身边的马夫和丫鬟拼下了自己的性命,替她挡了一场灾难,人逃回来时,已经天黑了。
事后自己也曾问过她,可有哪里受过伤,或被人欺负,她摇头,只道:“姐姐,把他们都厚葬了吧。”
母亲还躺在病床上,见她人没事,便也放了心。
她消沉了一段日子,便也恢复了正常。
心头乱糟糟一团。
谁知刚出来,又遇到了一身挂彩的白星南,周身如同泥水里滚过一般,发丝都散乱了,简直没眼看。
白明霁眼皮一跳,当场眼冒金星。
对面的白星南也看到了她,愣了愣,转身便跑。
“跑,我倒要看看你今日能跑到哪儿去。”白明霁不急不忙地跟着往外追,到了门槛处,白星南到底没那个胆子跑了,回过身埋头挡住了自个儿的脸,“阿姐……”
白明霁没应,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打探着他满身的狼狈,那股怒其不争的火焰彻底爆发,质问道:“你是没长手,还是没长脑子?旁人欺你,你就受着?”
白星南被她一揪,碰到了脖子下的伤口,连连呼痛,“阿姐,轻,轻点……”
“这会子知道痛了,打你的时候不痛?”前几回,她给他面子,想让他自个儿学会处理,他倒好,越来越软了,白明霁盯着他,“说,谁干的?”
朱家那杂碎,不是被晏长陵凑了一顿,吓了一场,如今蹲在屋里不敢出来了吗。
这回又是谁。
他怎就如此窝囊。
白星南一愣,‘啊’一声,言左右而顾其他,笑着道:“阿姐误会了,是我自个儿摔的,昨夜睡得晚,起来得太早,去私塾的路上一时没看清路,跌到了塘子里。”说完看向身后的小厮,“不信,你问阿吉。”白星南不断地使眼色给那小厮,可小厮这回却没有配合他,挪开了视线,一脸的愤愤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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