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祖父乃先帝时期的将军,后来虽没了后继之人延续那份荣耀,但家境还算殷实,且白之鹤在迎娶了孟锦后,便被封为了侍郎,白家的姑娘生来便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千金小姐,白明霁只吃过莲子,从未剥过莲子。
晏长陵给她分配了活儿,让她把莲蓬内的果实掏出来。
自己则坐在她身旁,又把果肉剥开,取出里面白色的莲子,再用小刀化开,挑出莲心,放在了一旁的小簸箕内。
回头见白明霁正盯着他,以为她不懂,解释道:“莲心留在里面,吃进去会很苦,但也别丢了,拿来泡茶,能清火。”
白明霁只是意外他一个高门世家公子,做起这些后厨的事情来,一点都不含糊,似乎更像是一种享受,好奇道:“君子远庖厨,郎君就不怕被旁人笑话?”
“笑话什么?”晏长陵一笑,“君子远庖厨,乃古人不忍杀生,推崇仁爱,望君子不要制造杀孽,但不适合咱们这些满手杀戮的武将。”
战场上的将士,每日都在杀生。
“不一样。”白明霁突然道。
晏长陵看向她。
“战争并不是以杀戮为目的。”小时候,她从祖父那里听过不少关于战场上的事,白明霁从不觉得将士就该背负所谓的杀戮之说,“古人最初在双方战争前,必须得提前下战书,待双方准备完毕,战争方才能开始,且战书的用词要恭敬谦虚,约战的地方只能在无人的野外,上了战场也只捣毁对方的战车,不伤及性命,逃兵五十步之后不能再追。如今战争礼仪崩坏,目的却没变,抛去上位者不谈,于冲锋在沙场的将士而言,战争不是为了杀戮,只是为了,活着。”
为国而战,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是护国,也是自保。
这不算杀戮。
她是个姑娘,纵然有些好强,平日里也很少与人聊起这些,今日正好说到了这处,多了一句嘴,说完耳边一静。
跟前的两人都朝她看来。
白明霁意识到自己多嘴了,在两个将士面前说这些,等同于班门弄斧,正难为情,周清光突然与她搭话,“少夫人可知,主子在战场上被人叫什么吗?”
即便这辈子两人成了真正的夫妻,白明霁对晏长陵的事情,实则并不了解,今日难得见这主仆二人这般有闲心,摇了摇头,问道:“叫什么?”
“童子狼。”
白明霁还未反应过来,晏长陵手里的莲子便砸在了周清的额头上。
周清光捂住额头,被砸的地方红了一团,仍不怕死,解释道:“意思是,精力充沛,凶猛无敌。”
晏长陵眸子一眯,“闭不上你的嘴了是吧。”
周清光忙抬起胳膊躲避,“主子,别浪费了,难为您与少夫人昨夜辛苦一番。”
晏长陵果然没扔了。
周清光这才抬头同白明霁道:“少夫人放心,主子不会有事。”
白明霁没出声。
突然发觉自己再也说不出来那句,上辈子还不是死了。
沉默了片刻后,点了下头,“我相信。”
晏长陵眉头一扬,再次转过头看向她。
白明霁则微微垂着头,专心地剥着莲蓬里的果实,耳侧一粒饱满的珍珠耳坠,把她耳根下的一块皮肤衬得愈发莹白,衣襟交口的位置,一抹殷红,半隐半露,异常显眼。
晏长陵目光闪了闪,又想起了昨夜她伏在自己身下时的娇媚之态,性子挺硬,身子却软得像一滩水……
燥热之意窜上喉咙,顿时口干舌燥。
这事越做,越上瘾。
‘童子狼’一名,无论是身心,都已彻底离他远去。
察觉到了某处的异样,晏长陵哑然,起身进了厨房,“我去烧火。”
等烧好了火出来,外面的两人不知何时已聊了起来。
周清光甚至挪了个位置,凑到了白明霁跟前,“少夫人不知,主子的烤兔子那才是一绝。”
“你们还有空打兔子?”
“不打仗时,总得找个放松的地方,兔子,山鸡,遇上什么打什么,带回来剥皮一烤,人间美味。”周清光今日话匣子一打开,收不住了,“再配上姑娘,美酒,日子比这四四方方的围城内恣意多了。”
白明霁轻声问:“还有姑娘?”
“有啊,主子在边沙,魅力可不比在京城差,我晏家军的头牌一枝花,姑娘们的梦中情郎……”
晏长陵眉心一跳,挽着宽袖,立在门前,一字一顿地道:“周、清、光。”
话音一落,周清光脊梁一绷,利落地起身,再漂亮地转头,“属下去挑水。”
人走远了,晏长陵才走到白明霁跟前,偏下头道:“别听他的。”
“哦。”白明霁点头,目露赞赏地道:“郎君还会舞剑,一定很好看。”
晏长陵:“……”
所以说不能让自己的贴身侍卫太过于靠近家人,就怕有今日这样的弊端,一个不小心所有的底细,全都能被抖出来。
晏长陵顿了顿,不确定地看着她,“你是在吃醋?”
白明霁起身,抖了抖身上的渣屑,没去看他,“郎君想多了。”
“可惜了。”他长叹一声,等白明霁望过来后,又弯唇冲她一笑,“我喜欢你吃醋。”
白明霁看着他此时惨绝人寰的笑颜,与夜里的那副如狼似虎的面孔全然不同,不觉深吸了一口气,“你就是这般勾引那些姑娘的?”
晏长陵道:“胡说。”牵着她的手往里面走,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我勾引过的姑娘只有你,不是我要娶的人,我为何要牺牲色相,岂不是让人占了我便宜。”
白明霁:“……”
他这想法,倒是像他,奇特得很。
晏长陵把她拉到了灶台后。
怕她累,特意给了她一张马扎,让她坐在那,又递给了她一把火钳,指了指前面的灶坑,“火不够了再填些木柴进去便是。”
白明霁捏着火钳,没用过这东西,研究了一阵,才习惯。
晏长陵站在锅前,衣袖挽到了小臂上,把新鲜的莲子倒入了水中,边用勺子搅着,边瞅着她的脑袋,缓声道:“人不能缺少烟火气,偶尔来这儿,让烟火熏一熏,方才能活得踏实。”
白明霁明白了,抬头问他:“你是来释放压力的?”
“也不全是。”
白明霁:“那还为了什么?”当真喜欢烧饭?
晏长陵手里的动作一顿,语气略微嫌弃她笨,“你还没察觉到?”
白明霁疑惑地抬起头。
察觉什么。
“你,我孤男寡女,正经夫妻,此时此地调|情逗趣,培养感情,不正是在享受风花雪月?”晏长陵说得一本正经,“人生在世,尤其是咱们这样活了两辈子的人,更应该轰轰烈烈地爱一场。”顿了顿,突然问道:“我敢爱,你敢吗?”
锅里的水早就沸腾了,白雾缭绕,把他的脸半隐在迷雾之中,看不清那双眸子。
白明霁不明白他又是哪根神经不对。
心里有些不舒服。
前些日子不敢碰她,说要放她自由的人是他。
如今说要爱的,也是他。
凭什么啥都是他说了算。
白明霁火钳一丢,人站了起来,袖子一扫,把两人之间的那片白雾扫开,看着他道:“晏长陵,我发现你真……”无耻。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来,晏长陵替她接了,“你想说我不要脸?”
白明霁默认了。
晏长陵也拿袖子挡了一下脸,欠欠地一笑,“那我爱你,你随意好了。”
白明霁:“……”
“出汗了?对,这里热……”晏长陵脚步绕过来,把她拉到了门口,门外的马札移到了她的屁股底下,“你坐在这里,且看为夫如何施展魅力。”
白明霁觉得与他熟悉了之后,他那不要脸的本来面目,渐渐地浮出了水面。
一时坐在马札上也没动,看着他熟练地操着勺,炊烟缭绕之下,如他所说,确实染了一身的烟火气息,白明霁突然开口,“周清光说,你们迟早要回沙边?”
晏长陵回头看了她一眼,随口应道:“晏家军还在边沙,自然要回去。”
白明霁没再问。
两个人花了一个早上,确切来说是晏长陵一人花了一个早上,做出了一锅的莲子羹。
白明霁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也参与了其中的原因,确实比之前好吃很多。
而晏长陵乐此不疲,一日三餐皆乃自己亲为。
白明霁对口腹之欲,真没什么要求,劝他道:“趁如今能踹口气,你还是多歇息吧。”
“谁说我不是在歇息,陪伴家人对我而言,乃毕生所愿。”
晏长陵烧饭时,依旧让她坐在了门口候着,有一句没一句地同她说着话,“父亲当初常年在外,顾及不到家中,每逢回来便是亲自下厨,为母亲和祖母烧菜,祖母和母亲常说他做的好吃,你知道味道哪里不一样吗?”
白明霁摇头。
晏长陵对她扬了一下头,“帮我拿个碟盘。”
白明霁起身把碟盘递给他,他盛好了一盘咕噜肉,递给她,逗道:“里面有为夫的感情在,没尝出来?”
白明霁深吸一口气。
便又听他道:“补偿上辈子欠你的,再顺便让你辈子记住我。”
—
堂堂指挥使大人,晏侯府的世子爷,在家烧了一天的菜,消息传出来,翌日府上便来了客人。
商王府晏玉衡。
陆隐见,还有他即将成婚的未婚妻,钱三娘子,钱云归。
几人带着礼上门,两人接到通传,一道去门口迎接。
再见到钱云归,白明霁差点没认出来,之前听晏长陵说她染了疾,陆隐见四处在为她求医,本以为凭陆隐见的本事,必能医好她的病,没想到一个月不到,钱三娘子整个人竟然瘦了一圈,脸上的精神气也没了,面色苍白,唯独那抹温柔的笑容,与之前一样。
“少夫人,叨扰了。”钱云归被丫鬟搀扶着到了白明霁跟前,同她见礼。
白明霁忙扶起她,“三娘子不必见外。”
一行人往里头,陆隐见跟着晏长陵走在前,一步三回头,似乎也被钱三娘子的病折磨得没了精神。
晏长陵察觉了出来,问他:“上回那大夫如何说的?”
一说起这事,陆隐见的神色便沉郁了下来,摇头道:“还是查不出来,个个都说没问题,可她……”身子就是一日不如一日。
离婚期还有半月,昨日他去瞧她,她难得说想出去走走,正好很久没来晏侯府了,听闻晏长陵闲得泡在了厨房,今日便把人一并带了过来。
想着人多,她高兴了,或许身上的病也就好了。
晏长陵:“明日我进宫一趟,把宫中的御医请出来?”
陆隐见摇头:“该找的都找了。”
没一个有用。
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今日暂时不说这些不愉快的事,陆隐见让人从马车上搬了一坛酒下来,“今日有我的酒,加上晏兄烧的菜,咱们不醉不归……”
话虽如此,目光还是时不时地落在钱云归身上,放心不下。
知道钱三姑娘身子弱,白明霁陪着她在屋里坐着,没出去,夏季气候热,出了一身汗后,风一吹最容易染上风寒。
怕她在吃药,喝不得寻常的茶水,便让余嬷嬷泡了一盏昨日晏长陵剥好的莲心茶,苦是苦了些,但能解暑。
钱云归道了谢,抱歉地道:“我这一趟,让少夫人费心了。”
白明霁摇头,“横竖我也是坐着,没忙乎。”
钱云归笑了笑,“少夫人是个有福气的,常听风帆说起少夫人与世子,瞧得出来,晏世子对少夫人甚是体贴。”
风帆是陆隐见的小字。
白明霁没有否认,笑了笑道:“陆公子待三娘子也好。”
钱云归点头,认真地应了一声,“嗯。”突然轻声问她:“少夫人信命吗?”
白明霁愣了愣,摇头。
她一向不信命。
“若是不信,那便一辈子不信的好。”钱云归捂住帕子轻咳了几声,苍白了面上总算染了点颜色,又含着笑道:“我信。”
“天地万物,一切都有定数,上天给了咱们多少,无论过程如何改变,结局都不会变,不会多给咱们一分,也不会少索取咱们一分,若想要另一个人好,便有人甘愿付出。”钱云归轻声道:“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便是看着他平安顺遂,寿终正寝。”钱云归抬起头,看向白明霁,恳求地道:“今日来,我是有事要求少夫人。”
白明霁没太听懂她前面的话,只意外前世钱云归在自己死之前都活得好好的,这辈子怎么就病成了这样。
“三娘子有事请说,我能办到,必不推辞。”
“多谢。”钱云归喘了一阵,平息下来后才道:“陆公子与晏世子乃生死之交,两人在朝中的政见一样,所走的路也相同,这样的兄弟之情,世间难寻,若是……”钱云归顿了顿,眸中泛出隐隐的水雾,艰难地道:“若是有一天,我不在了,还请少夫人让晏世子多劝劝他,让他把我忘了,估计那时,能说服他的,也就只有晏世子一人了。”
白明霁一愣。
钱云归转过头,看向院子里的榕树下,正开怀畅饮的那道身影,眼中不舍地道:“也请少夫人转告世子,陆公子他性子虽闹腾,但所信之人不多,信他之人也不多,余生之路,还请世子爷善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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