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盯着黑暗之处,心中暗道了一声姐姐,并非是她绝情。
他们若不来一步一步地逼她,她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传信给宫中,我已暴露,让他自己小心些。晏世子不能再呆在京城了。”
“是。”
—
白明霁回去后,便让人查验了晏府的那批沉香,结果却并没有问题。
大酆官员的俸禄分为好几种,除了银钱,还有禄米禄香布匹等,每月统一由户部颁发,层层清点查验,谁敢在香料里参东西?
不是沉香,那是什么?
白明霁百思不得其解。
两日后,扬州的张婆子便到了府上。
上辈子金秋姑姑走后,白明霁只顾悲伤,并没有与张婆子过多交谈,备好船只,许了她一些盘缠,便把棺木交给了她。
这回人到了府上后,白明霁将其叫进了屋,没着急让她走。
她想知道,孟挽和母亲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张婆子在府上待的时间并不长,且只是院子里的一个粗使丫鬟,没近身伺候过母亲和孟挽,对两人的过去知道的也不多,这么多年过去了,记忆也有些模糊,听白明霁问起,张婆子才努力地去回忆,“奴婢印象中,夫人和二娘子从小就要好,孟家也就她们两位主子,平日里两人玩在一起,去哪儿都在一起。”
如此相依为命的姐妹,最后一个却害死了另一个。
白明霁又问道:“这些年,金秋姑姑可曾对你提起过母亲和姨母?”
张婆子摇头,“咱们之间从来不提东家的事,我和金秋都知道,这事乃忌讳。”
“忌讳?”白明霁问:“为何?”
张婆子沉默一阵,突然叹息一声道:“当年奴婢离开孟家时,曾对着孟老爷子发过毒|誓,只要踏出孟家的门槛,便不能把里面的话带出去,本来这些话,奴婢应该烂在肚子里的,可如今大娘子非要问,奴婢活到了这个岁数,也没什么不好说的了。”
张婆子声音低了一些,同白明霁道:“那年孟二娘子也不知做了什么事,惹得孟老爷子发了好大一场火,把二娘子关进柴房,扬言要她自己想明白,想不明白就自生自灭,可二娘子性子倔,也不妥协,绝食了几日后,人晕在了屋子里,这事儿还惊动了大娘子,等大娘子匆匆从京城赶回来,也不知道怎么同老爷子和二娘子调解的,最后二娘子被大娘子带去了庄子,而府上所有的奴才被孟老爷子遣散了个干净。”
“奴婢也正是因为此事离开的孟家,那一年内,孟家的奴才走的走,消失的消失,府上的下人几乎都换了一批,金秋姑姑是跟着大娘子去了京城,若非如此,也得走。”
张婆子道:“奴婢再听说二娘子的消息,已经是一年之后,孟老爷子将其许给了林家,很快便完了婚,可惜二娘子命不好,嫁过去没多久,林家郎子便走了,林家老母本就是个不好相处的人,骂二娘子是个扫把星,克死了她儿子……”
白明霁出生后,很少去孟家,对孟家的事情并不了解,不知道还曾发生过这些事。
祖母走得早,母亲嫁来京城后不久,便辞世而去,家中一切由外祖父做主,他性子刚烈,最怕旁人说其攀附权贵,即便母亲嫁入了白家,而白之鹤用他得来的功勋谋了一个侍郎之位,他也从不主动与白家联系。
到底孟挽做了什么事,把他气成了那样。
难怪在之后的几年里,母亲再也没在自己跟前提及过孟挽。
白明霁突然想到了金秋姑姑留给她的那个包袱,那日金秋姑姑交给她后,她便没打开过,让素商拿出来,递给了张婆子,“这是母亲走时,交给金秋姑姑的东西,没说旁的,只让姑姑走后把它交给我,婆婆帮我瞧瞧,这一套婴儿的衣裳,母亲打算给谁的?”
张婆子一愣,接了过去,仔细地看了一阵后,突然道:“这不是你母亲做的。”
白明霁眉头微拧,“婆婆此话怎讲?”
张婆子道:“大娘子的针脚,奴婢见过,当年金秋时不时会拿大娘子的绣绷和花样出来,给大伙儿开眼,大娘子喜欢花,绣出来的几乎都是花草,不似这般热闹的鸟雀图。”又抬头惊喜地道:“这是二娘子的针脚,二娘子从小就喜欢热闹,尤其是喜欢鸟儿,还喜欢绣一些孩童嬉戏的花样,这一点奴婢记得没错,这套婴孩的衣裳,定是出自二娘子之手。”
她语气笃定,应该是错不了。
八年前,孟家并没有小孩出生,而自己和白明槿也已经大了,孟挽为何要绣一套婴孩的衣裳,且还给了母亲?
白明霁把包袱接了过来,一样一样的查看,突然从里面滚出来了一只金镯子,一个没注意摔了下去,一旁素商伸手想捞,也没捞着,镯子滚到了地上,卡扣处被摔得裂开,竟从里面滚出了一颗一颗的小药丸。
白明霁心头一跳。
素商先她一步捡起了那些药勺,递到她跟前,紧张地道:“娘子……”
白明霁没去接,让她拿去给了府医,大抵猜到了母亲和姑姑身上的蛊虫是靠什么东西所养了。
—
宫内。
皇帝自搬进菱湖的偏殿后,与太后之间的来往便愈发不加掩饰,日日歇在了太后殿内。
皇帝在里面陪着太后,李高便守在门外,直至第二日清晨,人从里出来了,才跟上去伺候。
等皇帝更完衣,坐在书案上开始处理起了折子,李高才退下去,得以歇息一会儿。
这头人回到直房,才褪下鞋袜,外面一位太监便走了进来,把手里的一封信函交给他,低声道:“二娘子那边来话,晏家夫妇已经怀疑到了她头上,让主子自己小心。”
李高把信接了过来,片刻的沉静后,同跟前的人温声道:“找几个人,把她护送回扬州。”
那人却垂目道:“二娘子说,他知道主子的打算,可她还是想看一眼……”
李高没再说话。
那人又道:“主子放心,裴大人已答应了会守口如瓶,不会再追查二娘子的事。”
李高没应,展开了手里的信函,看完后,递给了跟前的人。
那人接过,瞧了一阵,突然一愣,失声道:“裴潺的人去了扬州?”
李高这才道:“裴潺不可信,好不容易有个把柄落到了他手里,他岂会错过机会。”
“果然是老狐狸,早知如此,当初主子就不该举荐他,自己的仇报了,回头便开始踩主子了。”那人忍不住咒骂了一声,又道:“主子放心,所有的痕迹都已经抹去,就算他去了扬州,也会同晏世子的人一样,无功而返。”
“与虎谋皮,从一开始便想到了后果,我未拿出诚意,便也从未指望过他一直站在我这边。”李高很淡然,将那封信函,放进了火炉内,火苗子瞬间腾升起来,映入了他眼睛内,瞳仁烧得一片赤红,轻声道:“听说扬州来了一位张嬷嬷,人已进了晏侯府,去查查,她是如何到的京城。”
那么多的眼线,竟然有个漏网之鱼,还来到了扬州。
“是。”
李高又道:“吩咐下去,越是这时候,越不能乱了马脚。”朱家的人已死,没有任何人能证明太子的身份有假。
他从来不怕晏长陵,因为他在明处。
也不需要着急,因皇帝正在自寻死路。
皇帝太过于低估了朝中那帮臣子的实力,从他沾上太后的那一刻起,他的皇位便已岌岌可危。
当年各世家能扶他坐上皇位,今日也能把他从皇位上拉下来。
一场官职改革,他已得罪了世家,如今个个都知道当年被他们扶持起来的皇帝,过河拆桥,正等着抓他的错处。
一个不懂得感恩,且不愿意扶持世家的皇帝,和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太子,世家只要不蠢得糊涂,都知道怎么选。
等到太子登基,旁的一切都会化为灰烬。
在直房内歇息了一阵,皇帝午歇时,李高才过去伺候。
刚进屋,皇帝便递给了他一封折子,“看吧,又举荐了一份名单,都在替朕找皇后。”
可名单上的人,并非是他心中的人选。
他只要太后。
自从知道太后有了身孕后,皇帝要封太后为皇后的心一日胜过一日,已刻不容缓。
李高接过奏折,并没有打开,也看出来了皇帝的焦灼,这回没再劝他等等了,而是弓腰道:“陛下怕是等不得了。”
是啊,等不得了。
日后的肚子日渐会大起来,此时若不证明她的身份,待孩子生下来,那群大臣又有得说了。
皇帝为了此事已焦头烂额。
此时若直接提,内阁那帮子人肯定会吓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他都能预料到是什么后果,先以道德人伦来框架他,再磕头以死相劝。
这既然决定了要封太后为皇后,便不能一直瞒着,得有人知道,且知道的人,必须得保证能帮自己压住那一帮老顽固。
皇帝头一个便想到了晏长陵。
很快就否决了。
怕挨揍。
且比起晏长陵,内阁更为合适。
内阁……
谁能靠得住?
钱首辅死了后,首辅一职至今空缺,如今的内阁,全是一帮刻板顽固的老匹夫。
忠君是忠君,同样也容不得君王犯错,一旦他有了错处,一个个立马会化身严师,使出浑身解数来纠正教化他。
也是时候该注入一些新的血液了。
内阁的人选,照往年惯例,均从六部中提上来,但如今的六部放眼望去,也都是一帮老臣,他没必要再给自己找几个祖宗压在头上。
要想培养自己的心腹,就得要年轻的。
人选倒是有,一年前翰林院刚进来了两位……
陆隐见,晏玉衡。
陆隐见他连自己老子的坟都敢掘,曾仅凭着一张酷似陆家家主的脸,独身一人找上了陆家,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思想必然不似那帮老臣腐朽。
怕他一人承受不住这惊天的‘富贵’,皇帝还特意让晏玉衡一道同他分担。
有了晏玉衡这个宗亲替陆隐见壮胆,陆隐见才更有底气,帮自己去与那帮臣子相斗。
皇帝打定了主意,让李高去请人。
朝堂内的两个新贵,平日里大多都在翰林院内混日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今日突然被皇帝亲自作陪,好酒好菜招待,免不得心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猜不透皇帝心里在想什么,简直坐如针毡。
皇帝也看出来了两人的紧张,没有开门见山,只提着酒壶,一个劲儿地替两人倒酒。
两人埋头一杯接一杯地往肚子里灌,喝得差不多了,才开始与皇帝谈天论地。
听到两人发誓要为自己分忧,皇帝才道:“朕这儿正好有一件麻烦事,如今恐怕也只有二位爱卿能帮朕分担了。”
作为皇室宗亲,晏玉衡与皇帝的关系更近,酒一喝多,便没了平日对皇帝的恐惧,掏心掏肺地道:“陛下请说,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朕想立后。”皇帝道。
晏玉衡一愣,与陆隐见面面相窥。
朱氏无德,被废除皇后之位后,朝中臣子一直在催皇帝重新立后。
立后是好事啊。
皇帝又道:“朕想立的人,白芩。”
白芩?
谁是白芩?
别说晏玉衡,就算在生意场上打滚的陆隐见,一时也没反应过来,白芩到底是谁。
皇帝羞于说出口,最后还是站在一旁的李高,低声提醒了二位,“太后娘娘。”
晏玉衡:“……”
陆隐见:“……”
两人如被雷劈,一瞬间酒被吓醒了大半,动作整齐划一,没有半点拖泥带水,掀袍跪在了地上,额头触地,一声都不敢吭。
“瞧把你们吓得,适才还说要替朕分担,如今瞧来,你们都是诓朕,应付朕?”
此话一出,陆隐见和晏玉衡又被吓得连连道:“微臣惶恐。”
陆隐见先回过神来,言语诚恳,“微臣对陛下忠贞之心,日月可鉴。”
两人消化得也差不多了,皇帝用起了激将法,抬手道:“爱卿,都起来吧,就当朕今日什么都没说。”
两人哪里敢起来,知道皇帝这是要把他们当枪使,今日必须得表明自己的态度。
晏玉衡自来是个没主见的,跟着晏长陵时听晏长陵的,跟着陆隐见时听陆隐见的,平日里话本子看的多,什么都能理解,选择了保命要紧,“太后娘,不……白氏德音孔昭,端庄贤淑,先帝尚且能立其为皇后,陛下也能。”
这什么屁话。
陆隐见深吸一口气,还未来得及吐槽他乱上添乱,皇帝突然唤了他的名字,“陆爱卿呢,你如何作想?”
他能如何想?
此时他要是敢批判皇帝一个字,明日怕就会被贬官,发配出京城。
还有几日就是他大婚了,云归还在等着他,他不能在这时候自找死路,心一横道:“微臣附议。”
就算被内阁的人喷死,他也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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