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瑜越发觉得不可思议。
那些人竟然想将行刺太子的罪名甩给魏王?这……可真是胆大包天。
盛隆和将她的神情看在眼里,笑了笑,从漆盘中拈起一块核桃肉,递给她。
她一怔,正欲接过,他却像是忽然想起来,避开她的手,转而送至她的唇边。
她:“……”幸好他没有再给她喂葡萄,这些西域进贡的葡萄再味美,一连吃上好几个,也着实有些酸牙。
眼见她乖巧地张口吃下,盛隆和满意地笑了,继续道:“可惜啊,聪明反被聪明误。”
“严词丰把自己隐藏得很深,只能从廖越那边查他,然而那时我们尚未查到廖越,更遑论他?”
“结果他这么一动作,反倒暴露了行迹,被我们顺藤摸瓜地查了出来,进而揪出了廖越,还有他们背后的一连串人。”
觅瑜恍然:“原来如此。”
她甚是感慨。
从北越使节被杀,到澜庄公主遇害,案情盘根错节,她光是听都觉得复杂,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抽丝剥茧,拨开重重迷雾,查出幕后真凶的。
对此,盛隆和意外地表现出了谦虚:“是岳父洞察秋毫,查明了澜庄公主的死因,将两个案子联系到一起,才使案情有了进展。此一案,岳父当居首功。”
觅瑜莞尔。
她知道他是在吹捧她的爹爹,哄她开心,但她喜欢他这么做,因为这代表着他愿意哄她,希望她开心,而她的爹爹也担当得起这份夸奖。
她本想回礼两句,说他也不差,问出了公主遇害当晚,汝南郡王经历了什么事,但最终,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汝南郡王”这四个字,她暂时还是别提了,免得他又说些什么惊人之语,让她招架不住。
虽然她不清楚,他的态度为什么会这么古怪,是在为他的哥哥感到不高兴,还是在为他自己感到不高兴,但最后都是她来承受,所以不提为好。
盛隆和却开了口。
他道:“你的问题问完了?那好,接下来轮到我问你了。”
觅瑜一愣,道:“殿下想要询问什么?”
他凝视着她,唇角微扬,似笑非笑道:“没什么,我就是有点好奇,对于我哥哥纳妾一事,你是怎么看的。”
觅瑜的心重重一跳。
“……什么?”她的声音有些发紧,“殿下他——”
“你别误会,他没有纳妾。”盛隆和道,“但是,就像我之前说的,父皇曾有意将澜庄公主赐给他。”
“是……”她神思不属地回答,绞着手里的丝帕,“可是——殿下不是拒绝了吗?”
“是啊。”他含笑附和,“可我看你好像不是很在意的模样,所以有些好奇,想知道你的看法。难道你不介意我哥哥纳妾?”
不在意?
觅瑜惊讶极了。
她看起来像是不在意的模样吗?还是很不在意?若真的如此,那她现在满腔的酸涩之情是什么,手里缠绞的丝帕是什么?
他怎么会有这种误解?
盛隆和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道:“当然,你现在的反应和之前不同。所以我想问你,那个时候,你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半点也不在意?”
她张张口,不知道该怎么说:“我——那时,没有不在意……”
他道:“但也没有很在意。”
“那是因为……”她用丝帕缠着手指,茫然又无措地道,“事情都过去了,殿下也拒绝了,我又……何必在意呢?”
盛隆和探究地看着她,道:“你就不怕我哥哥会答应?”
缠着丝帕的手指紧了又松开,她垂下眸,细声回答:“殿下不会答应的……”
他道:“你对他这么有信心?”
她点点头,轻应:“殿下答应过我,不纳二女……”
他发出一声轻笑,似在感慨她的天真:“他答应过你,你就安心了?难道你不怕他违背约定?毕竟,很少有人能永远守诺。”
觅瑜没有立即回答。
她看向盛隆和,清丽的杏眸与蕴海的星目对视。
她轻启丹唇,声音清脆,婉转动听。
“不怕。”
“我相信殿下。”
秋风徐徐而过,带着没有散尽的暑气,吹拂起觅瑜的发丝。
盛隆和含笑看着她,倏然抬手,替她绾过一缕青丝。
温热的指腹摩挲过她的脸颊,点染几分缠绵缱绻。
“你自然该相信他。”
……
八月初,丹桂飘香,金风送爽。
澜庄公主遇害一案尘埃落定。
以沽州都指挥同知廖越、工部侍郎严词丰为首的主谋被判抄家斩首,其余有牵连者,皆流放的流放,下狱的下狱,革职的革职。
自正虚观一案后,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朝堂又陷入了动荡,不过这一次没有上一次那么人心惶惶,因为牵连的多是沽州官员,京官只在少数。
工部尚书也被圣上申斥了,勒令在家闭门思过。
用盛隆和的说法,就是:“他掌管工部,军器局的那些猫腻,他不可能没有察觉,不过是被严词丰用金银打通了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父皇本来想革了他的职,但看在他没有通敌卖国,对朝廷还算是忠心的份上,只给他定了一个治下不严的罪,以观后效。”
觅瑜不解:“可是,就算刘尚书没有卖国,也犯了贪污之罪呀。”
“所以说是网开一面。”他悠闲地翻过一页书,“刘蔡通虽然不是一个清官,但能力不错,为人也能屈能伸。”
“军器局一事发后,他立即上含元殿请罪,痛哭流涕地把贪污所得的银两奉还,父皇就觉得他还能再用用。”
觅瑜听得蹙起眉,觉得这位尚书不是个能改邪归正的:“父皇怎么能确保,他在今后不会再犯?”
盛隆和笑道:“不能确保。所以父皇只是暂且饶过一回,如果之后发现他继续贪赃枉法,就会数罪并罚,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她道:“父皇不能现在罚他吗?为什么一定要用他呢?”
他道:“因为他是目前能胜任工部尚书一职的最佳人选。”
觅瑜咬着唇,还是觉得圣上的处罚有些轻了:“可是他贪污了,若是一名真正的好官,怎么会贪污呢?”
盛隆和将手头的书放到一边,笑着同她解释:“官不分好坏,只有能力之别,或者说,在有能和无能面前,好与坏不是那么重要。”
“刘蔡通不是一个好官,但他有能力,可以替朝廷办事,所以父皇能容忍他;反之,如果他是一个好官,但是无能,父皇则不会重用。”
“你能明白吗,瑜儿?”
觅瑜能明白,但她依旧觉得不解:“没有又好又有能力的官吗?”
“当然有,你的父亲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他道,“但这样的官太少了,不够用,所以需要拿一些不太好的官顶上。”
她询问道:“为什么这样的官员很少?”
说话时,她有些紧张,害怕他觉得她这问题很蠢。
好在他没有显出类似的神色,回答:“可能是因为人心贪得无厌吧,有了一就想要有二,有了二就想要有三。”
“比如我,从前也是无欲无求,现在么——”
他含笑看她一眼,没有再说下去。
第94章
觅瑜的脸颊微感发烫。
她浅笑低眉, 询问:“殿下这般看着瑜儿作甚?”
“自然是瞧你好看。”盛隆和含笑注视着她。
她赧意愈深,娇嗔:“殿下。”
“好了,不同你说这些闲话。”他坐直身体, 不再懒散地半倚着凭案, 道, “你老实同我说,你是不是在想那本邪书的事?”
觅瑜一惊,下意识想否认,但见他看向她的目光清透, 仿佛能照进她的心底,知晓她的一切隐忧,便怎么也开不了这个口。
最终, 她轻轻点头, 应道:“……是。”
“因为刘蔡通?因为他没有像书中那样身死, 而是好好地活着?”
“……有一部分的原因是这个。”
“那就是为了整桩案子。”
她再度点了点头。
盛隆和看着她:“你对此有什么想法吗?”
她轻抿着唇:“没什么想法,从前的那些, 我都和殿下说过……”
“那我能和你说的,也是从前的那些。”他抚上她的脸颊,与她对视,眸子里是藏海纳川的包容。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你担心那本书里写的都是谶言,哪怕部分事有所改变, 大体的轨迹也还是一样, 是不是?”
觅瑜点头,带着渴望认同的神情, 道:“我知道这个想法很蠢,但是——”
“不蠢。”盛隆和打断她的话, “换了任何人来,都会有你这种想法,胆子小的,或许还会被吓疯。”
“能像你现在这样,坦诚地说出来,已经很了不起了。”
他的神色如此认真,话语如此温柔,让觅瑜大为动容,唤他:“殿下……”
盛隆和露出一个亲近的笑容。
“我还知道,比起之前浓重的忧虑,你现在的担心算得上浅淡,你开始觉得,那本书虽然邪,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是不是?”
她惊讶不已,没想到他连这个都知道,他究竟能聪慧到什么地步?
她颔首:“是。就像殿下说的,那本书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中间亦有许多错误之处,若把它奉为天书,未免太过可笑。可是——”
“可你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样一本书,写中这么多在现实里发生的事情,对不对?”他第三次猜中她的心思。
觅瑜的惊喜与崇拜之情几乎溢于言表。
“正是!”她按捺不住急切地回答,“殿下知道其中的原因吗?”
“不知道。”盛隆和回答得干脆利落。
她一呆,险些没能反应过来,片刻才意识到他说了什么,不由得大出意料,体会到了从云端坠落的感觉。
当然,他不知道是正常的,他要是说知道,她才会感到震惊。
但——就是这份落差,让她有一种……不愧是他的感觉。
出人意表,又在情理之中。
这也是他在身为盛隆和时,与盛瞻和最大的不同之处。
她愣怔开口:“那——”
“但我可以和你说说,我在这件事上是怎么想的。”盛隆和道。
觅瑜茫然的眸里浮现出几分求解之色。
他看着她,微微一笑:“在我看来,这一定是施不空的阴谋诡计。”
神妙真人?
“殿下何出此言?”
“直觉。”他给出一个回答,“这家伙从出现开始就不怀好意,张口想要我的命,若非我福大命大,这会儿怕是第二对爹娘都有了。”
“说什么为国献祭,为天下人祈福,简直可笑,哪个得道高人会说这样的话?他就是一个妖道。”
“他要我以身献祭,绝对不是为了解什么旱灾,而是另有目的。”
觅瑜听得心中一紧,连忙询问:“什么目的?”
他摇摇头,道:“不知道,也许是他练了什么邪门的功法,也许是我的命格八字特殊,总之,我死了,一定对他有好处。”
她一怔,没有说话。
不是她被他的话唬住了,而是她忽然意识到,他不是十皇子。
他还活着,但十皇子已经死去。
无论神妙真人存有什么目的,都成功了,他们在这里谈论当年的往事……没有任何意义。
不过他这话也启发了她,让她开始思考起神妙真人在这件事中扮演的角色。
“太子殿下曾告诉过我两件事。”她道,“第一件事,是汝南郡王太妃曾得高人之言,如果郡王娶了我,会有灭门之灾,太妃因此决定另寻亲事。”
“第二件事,则发生在我与殿下成亲前夜。那时,真人夜访东宫,告知殿下,我……赵府有异动,建议殿下尽快赶往,迟则恐生变数。”
盛隆和饶有兴致地笑了:“是吗?听起来有点意思。娶了你,汝南郡王府会有什么灭门之灾?像书里写的那样,被太子和奇王联手陷害?”
觅瑜轻咬下唇,做不到他这样轻松:“我不知道,但……除了这个,我想不出什么别的答案……”
“看来那位高人是你与我哥哥的月老。”他仍旧松快地笑着,“若不然,你现在可就不是太子妃,而是郡王妃了。”
“哦,不对,或许你还会是太子妃。毕竟书里写了,我哥哥对你一见倾心,不顾你郡王妃的身份,也要得到你。”
“还是奇王妃?”他煞有介事地猜想,“依照你所说,书里的赵氏被郡王休弃后,首先嫁的是奇王,然后才被立为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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