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隆和淡淡道:“内子擅长杏林之道,郡王若感到忧心,不妨让内子给太妃看一看。”
觅瑜的医术,旁人或许不知晓,但盛淮佑一定是知道的,至少,看在她的娘亲治好过太妃的份上,会对她有两分信心。
听闻她意欲给太妃诊治,照理,盛淮佑应该感到惊喜,然而他的神色却很古怪,仅仅松泛了片刻,就消隐无踪,仿佛在克制着什么。
他垂首应话:“是,小王谢殿下恩典,谢太子妃恩典,请——两位殿下随小王来。”
盛隆和瞥他一眼,唇角微勾,露出一抹哂笑。
盛淮佑的奇怪态度,觅瑜察觉到了,但没有在意,左右她要看的病人不是他。
反倒是盛隆和的反应,让她颇为留意,心中疑惑愈深,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从刚才起,就表现得很……不像他。
是因为盛淮佑的缘故吗?
可是在琼林苑时,她就同他说清楚了,她不喜欢盛淮佑,从来不曾喜欢过。此刻,她来到太妃处,也无关病人的身份,而是因为她的医者仁心。
她相信他能明白她的心意。
所以他为何如此?是因为即使知晓,他也还是会不高兴吗?亦或者……是因为之前在厢房里,他询问她的那个问题?
第109章
盛淮佑领着人进了内室。
太妃躺在榻上, 不省人事,郡王妃在一旁照顾。
看见来人,郡王妃吃了一惊, 忙忙起身行礼。
觅瑜示意其不必多礼, 询问太妃的状况。
郡王妃恭谨回答:“一炷香前, 母妃正在诵经祈福,忽感心口大痛,晕倒在地,昏迷不醒。”
“母妃患有旧疾, 据太医说,是生产时落下的毛病,无法根治, 只能将养, 养了这么些年, 情况总是不好不坏,心口时有疼痛。”
“但晕倒的情况很少见, 尤其是最近几个月,母妃的心口从未疼过,我们都以为是养好了,哪想到忽然来了这么一出……”
觅瑜一边听着, 一边在榻边坐下,给太妃诊脉, 心中逐渐有了数。
她吩咐青黛取出醒神露, 置于太妃鼻下,让其嗅闻片刻。
很快, 太妃幽幽转醒。
郡王妃在一旁看着,又惊又喜:“母妃醒了!太子妃真是医术高超, 妙手回春!郡王,您快来看,母妃醒了!”
相比起妻子的激动,盛淮佑要冷静得多,上前恭敬询问:“母妃可安好?”
太妃目光涣散,半晌,才看清榻边的觅瑜,神色立时一僵:“你——”
“太妃不必多礼。”盛隆和淡声道,“内子不过举手之劳,太妃无需放在心上。”
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却让太妃面露惊惧之色,喘出几声虚弱的粗气,看着竟是有再度晕厥之势。
觅瑜见状,连忙施以针灸,直到太妃的脉搏重回平稳,才起身下榻,道:“太妃的情况暂时稳住了,稍后本宫会开一副药,你们照着方子给太妃服下即可。”
“太妃这病不是什么大症候,好好调理身子,可与常人无异,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尤其不能让太妃惊风受凉,秋冬时节要格外注意。”
“是。”郡王妃恭敬道,“妾身记住了。”
盛淮佑安静片刻,垂目询问:“母妃今日犯病,可是因劳累所致?自中秋夜宴后,母妃一直为我吃斋祈福,希望我能时来运转,不再横遭劫难……”
“有一定的关系。”觅瑜道,“太妃这病要好好养着,不能受累。”
盛淮佑颔首,轻声道:“好,小王知道了。”
一行人出了内室,来到外间。
看着觅瑜写好方子,交给郡王妃,盛隆和开口:“太妃既然转醒,我夫妇二人便不多留,告辞。”
盛淮佑低头行礼:“小王恭送殿下。”
郡王妃没有跟着行。
她捏着帕子,蹙着柳眉,脸上布满踌躇之色。
在觅瑜准备离去的那刻,她骤然道:“太子妃——太子妃留步!”
觅瑜停下脚步,有些疑惑地看向她:“郡王妃还有何事?”
郡王妃犹豫地张口:“妾身……”
“郡王妃!”盛淮佑皱眉低斥,“不得无礼!”
这一声斥责却反使郡王妃下定了决心,道:“请太子妃借一步说话,妾身——有要事,欲禀报太子妃!”
“王氏!”盛淮佑怒喝。
郡王妃面色微白,浮现出动摇之态,但仍然看着觅瑜,目光里带着坚持与恳求之意。
“郡王何必如此失态。”盛隆和慢悠悠地开口,“郡王妃既言要事,自然有其道理,不容轻慢。”
“郡王百般阻挠,是觉得郡王妃此举不合礼仪呢?还是害怕郡王妃禀报的要事——与自己有关?”
这回换盛淮佑的脸色有些发白了,勉强维持着镇定,行礼道:“小王不敢,小王绝无此意,请殿下明鉴。小王、小王不过是——”
盛隆和打断:“那就让你的郡王妃和太子妃聊聊。”
他看向觅瑜。
觅瑜会意,点点头,对郡王妃道:“请。”
郡王妃如蒙大赦,连声应是。
茶室。
觅瑜坐于东首,询问:“郡王妃想要同本宫说什么?”
郡王妃陪坐一旁,捏着帕子,低着头:“妾身、妾身……”
觅瑜没有催促,静静地等着她整理说辞。
终于,郡王妃开口:“此事——说来羞耻,不该污太子妃贵耳,然妾身斗胆,向太子妃进言,望太子妃、太子妃——”
她卡了壳,不知道该怎么继续,神情染上几分慌乱。
觅瑜对这种情况很熟悉,她在初初嫁进东宫时,就是这副模样的,多亏了盛瞻和的帮助与安抚,才慢慢好转。
是以,她颇为理解,温言道:“有什么话,郡王妃直说就是,不必顾忌。”
闻言,郡王妃的紧张缓解了一点,但也只有一点,没有彻底消散,大概是因为接下来要说的话。
“启禀太子妃,郡王爷——汝南郡王他,对、对太子妃——怀有不轨之心!”
觅瑜一愣。
她不惊讶盛淮佑对她的心思,虽然到目前为止,她都看不出他对她有哪里特殊,但既然盛隆和说他喜欢她,那就当是真的吧,左右不碍着她的事。
盛淮佑对她有意也好,无意也罢,都与她无关。
她没有想到的是,郡王妃会这么说。
还是当着她的面,以一种揭露罪行的说法。
这让她颇感惊讶和茫然,片刻,才缓缓询问:“这……是怎么个说法?”
郡王妃涨红着脸,咬着唇,吞吞吐吐道:“太子妃容禀。妾身……自嫁给郡王后,尚未、尚未——”
看着她的模样,觅瑜心中隐隐约约有了猜测。
果然,下一刻,郡王妃把眼一闭,牙一咬,道:“尚未——与郡王圆房!”
“当然!若仅仅是如此,妾身只会反省自己,不拿此等事体来打扰太子妃!但、但是,郡王他——他对太子妃——”
“他的心思……委实难测……他曾于夜间呢喃太子妃名讳,月前琼林苑宫宴,也不出声地盯了太子妃许久——”
“妾身、妾身害怕他在打什么不好的主意,这才特意禀报太子妃,望太子妃明鉴!他日、他日若当真——”
郡王妃倏然起身,跪倒在觅瑜跟前。
觅瑜一惊,连忙让她起来:“郡王妃这是在做什么?快快请起。”
郡王妃不肯,抬起含着泪意的双眼,哽咽道:“妾身知道,为人妻子,不该在背后非议夫君。”
“然而,郡王从未将妾身视为妻子,又怀有此等大不敬的心思,妾身每日里担惊受怕,就怕、就怕哪一日,郡王迷了心智……”
她没有再说下去。
因为一切已经无需多言。
盛淮佑娶了妻子,但未尽丈夫之责,心中另有他念。郡王妃害怕受其牵连,特意提醒陈情,表明忠心。
一桩不可思议,而又万分真实的事情。
觅瑜有一会儿没说话。
郡王妃误解了她的表态,急切道:“太子妃明鉴!妾身所言,字字句句属实!如有虚假,便让妾身五雷——”
“郡王妃不必如此。”觅瑜温和地打断她的话,“你说的这些,本宫都听见了,本宫会好好想想的。你起来罢。”
郡王妃面露欣喜,带着泣音起身行礼:“是!妾身遵命。”
房间里陷入片刻的安静。
觅瑜端起茶盏,看着水中沉浮的茶梗,询问:“对于汝南郡王,郡王妃是怎么想的?”
许是已经把最羞耻的部分说了,接下来的话,郡王妃都回答得比较流畅,让觅瑜弄清楚了来龙去脉。
去岁十二月,汝南郡王大婚,迎娶靖远伯之女王氏洁儿。
然而,新婚之夜,盛淮佑却并未与妻子圆房,只是合衣睡下,让外人以为他们行了礼。
一开始,王洁儿还想着,或许是因为这门亲事乃圣上赐婚,非他自主,他心有介怀,一时有些接受不了,等过一段时日就能好。
直到后来,见盛淮佑的态度始终不冷不热,只在太妃跟前对她有笑脸,一转过身就视她如无物,她才逐渐明白。
她的夫君不是介怀,而是不满,不满这一门亲事,不满她这个妻子。
王洁儿试图安慰自己,她是正儿八经的郡王妃,上了皇家玉碟,即使夫君不喜欢她,也没关系,她可以过得很好。
但是慢慢的,她就不能忍受了。
一来,她的婆母汝南郡王太妃不好伺候,总是端着一张和善面儿,不疼不痒地挑她的刺,她每天都得小心服侍,身心颇为疲惫。
二来,她逐渐察觉,盛淮佑之所以不喜欢她,是因为心中另有他人。
对于这一点,王洁儿早就有所猜想。
毕竟,她虽然算不上倾国倾城,但也长得不差,又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就算他们在成亲前素不相识,新婚之夜,他也总会动点心吧?
王公贵族、高门大户之间的亲事,十门里有八门不就是这样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照样能缔结一桩良缘。
除非他的心另有所属,不然的话,他怎么可能对她这么绝情呢?
果然,他的心里藏着一个人。
但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人竟然是太子妃。
他竟然觊觎太子的妻子!
王洁儿不敢置信,怀疑自己是不是猜错了,直到她偶然从太妃的侍女口中得知,郡王府曾经同赵家有过议亲之举,她才不得不确定,这是真的。
当然,她有想过,这个消息不是她无意得知,而是太妃故意命人透露的,因为她在前两日神思恍惚,伺候婆母时怠慢了些许。
目的在于告诫她,郡王府的门槛很高,连太子妃都看不上眼,她能嫁进来,是她的福气,她应该感恩戴德,恭顺辛勤侍奉。
但她只觉得可笑。
服侍了这么些日子,她也算是琢磨明白了这位婆母的心思。
凡笑眯眯说好的,不一定是好,板着脸说差的,也不一定是差,但只要是摆出一副不屑的脸孔,在那里装模作样的,就一定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
想来,是在见到赵家女儿被郡王府嫌弃之后,居然一跃成为了太子妃,得到帝后的青睐,太子的盛宠,她这位婆母心里不平衡了。
且谁嫌弃谁还两说,她在宫宴上见过太子妃,那才是真正有倾国之姿的,笑时如春花静放,幽幽自有暗香来,一眼看去能让人忘了魂。
这样的一位美人,难怪太子会爱重,也难怪她的夫君会念念不忘。
第110章
听完了王洁儿的叙述, 觅瑜没有发表什么看法。
她也不好发表什么看法,在这件事上,她的立场颇为尴尬, 虽然王洁儿自陈与盛淮佑断绝情义, 但到底还是夫妻, 有些话,她不太好说出来。
她只能抓住最关键的地方,询问:“依郡王妃之言,郡王不是第一日有这心思, 为何郡王妃从前不说,直到现在才说?”
大约是以为她在质问,王洁儿紧张地回答:“启禀太子妃, 从前, 妾身只想着安稳度日, 郡王对谁有心思都与妾身无关,只要妾身还是郡王妃就行。”
“可是最近一段时日, 郡王变得越发古怪,时常梦呓……不说,还在中秋佳宴上盯着太子妃看,神色颇为骇人, 直看得妾身心惊胆战。”
“妾身不敢赌郡王能自重自持,这才下定决心, 禀明太子妃。”
谈及梦呓时, 王洁儿语意含糊,没有明说, 但结合其先前所言,觅瑜也能猜个大概, 无外乎是她的名字和一些相关语句。
她没有在意,继续询问:“距离中秋已半月有余,郡王妃若果真有心禀明,为何不来东宫求见本宫,而是要等到今日与本宫相遇了,才说?”
“倘若本宫没有来三清观,不曾与郡王妃遇上,郡王妃又待如何?”
不是她要刨根问底,是她最近遇上的事情实在太多,不得不谨慎。
王洁儿起身行了一礼:“回太子妃,妾身的确想过进宫求见。但中秋佳宴后,太妃一直在观中持斋,诵经祈福,妾身侍奉左右,实在找不到机会。”
“原本,妾身准备在太妃祈福完毕后,再进宫求见太子妃,不想太妃忽然晕倒,恰逢太子妃闻讯前来,妾身这才斗胆,留太子妃借一步说话。”
“妾身今日所言,字字句句皆发自肺腑,请太子妃明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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