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上次去赛场拉代理其实还是参加工作的前两年,积累经验之后带了几个下属,然后这活儿就交给下面的人干了。
只能说人生走的每一步都不是无意义吧,她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又得亲自上阵。
卓梦一直都想从爸手中撕一块儿产业下来单干,她一度以为只要自己足够优秀,证明了自己的实力,那么爸为了公司的发展总会给她一点事做。
但爸是谁呢,他总有办法。只要被他放在了丫鬟的位置上,似乎永无出头之日。
收购倪氏酒厂,一开始是见色起意,想忽悠爸掏钱把事情解决了。结果爸很明白这酒厂管着费劲,姐几个你一言我一语也没说动他,到底是还没老糊涂。
卓梦当时就是一看气氛都烘到这儿了,索性拼个一线生机。后来这酒厂在她手上渐渐盘活,她当然不再满足于做个分公司负责人。
于是趁着大姐二姐撕得惨烈,以自断生路为代价,和爸签了这个毫无人性的对赌,就为了能把酒厂过到自己手上。
但实际上这么做了之后不管是酒厂还是卓梦都降了不止一个等级——没人会把很看重的酒厂分给一个私生女管理,私生女也没资格在酒桌上挺起腰杆。一个手握资源、苦苦挣扎的弃女形象就此建立起来,配上姣好的面容,看上去格外香艳。
卓梦对这些是有感知的,所以那天在酒桌上被王总调戏的事,她事先就有心理准备。
每当这种时候卓梦便更加真实地感受到,自己没有被当作一个人看待——人们总是坚定地相信她需要庇护,被父亲,或者被丈夫,一旦她身上反映出“被抛弃”的迹象,人们便会想要试探,想要放肆。
他们想要成为她新的港湾,承接她那尚无归属的财富。或者成为那个破坏者,告诉她男人的天下没有她一席之地。
但有什么关系呢?卓东也落魄过,穿着不合身的西装,操着不标准的英文,跑葡萄酒会的会场拉代理,还被贺溪的胳膊肘捶得鼻青脸肿。曾经生意场也并非他的天下。
所以卓梦也没觉得有多难。
她一路开车来到酒店楼下,接上程先生,一道去向了虹都体育场。
*
真是好久没有体会过这种被高跟鞋上刑的感觉了。
卓梦除了开车一般都是穿细高跟,但她平时其实不需要长时间站立或走路,大多时候还是坐着。
她都忘了今天得跟其他酒商在大赛主办方的必经之路上堵截。
因为是全国赛,所以赛事租用了体育场内一个较大的场地,主办方要进场一定是从后台方向上,但卓梦他们到时后台走廊里已经或站或坐地堆满人了。
这是一大早就过来等了吧。
卓梦站得脚痛,一度想要回车里换鞋,但又生怕错过和主办方交谈的机会。相比之下程先生今天装束随意,而且也是吧台里站惯了的人,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
甚至狗狗祟祟地通过门缝向场内张望。
卓梦凑过去:“闺女来了吗?”
程先生合不拢嘴:“那个就是。啧,这孩子把自己照顾得真好,离家那么久还是这么漂亮。”
卓梦便也通过门缝看了一眼——确实有个站人群中一眼能看见的,茂密的头发烫着大波浪,个儿不矮,身材凹凸有致。
卓梦看的这会儿她正和调酒师朋友们合照,给她们拍照的人用的是拍立得。
照片一出来,姑娘立刻接过来甩甩甩:“稍等哦,我待会P好了发给你们,我P图很快的放心放心!”
等会儿,拍立得能P吗?
然后照片图像似乎已经浮现出来,卓梦眼睁睁看着姑娘用手机把这张拍立得拍下来,然后手指头都快在屏幕上搓出火星子了。没几分钟又听她叫道:“好了好了!我发群里了,你们看看行不行,行的话我就发朋友圈喽!”
卓梦:???
*
好家伙!拍立得是可以P的!
卓梦的世界受到些许冲击——这办法绝啊,这就是依靠思维惯性让人觉得朋友圈里的拍立得照是原图,然后旁人就觉得漂亮得跟P过似的?
原本卓梦台词都准备好了,一句“咱闺女真是美丽动人、仪态万方”就在嘴边,末了却说出一句:“……你女儿可真聪明啊。”
但程先生是实在人,一边看着门缝一边说:“嗐,也不是她发明的办法啊,不过她确实爱琢磨这些就是了——啧,这小伙谁啊,怎么背我闺女书包呢?”
于是卓梦又凑过去,看到姑娘走远了一些,说的什么也听不清了,只是跟一个白白净净的小伙子站到一起,一边笑嘻嘻说着话一边还亲昵地摇着对方的手臂。
而小伙子看着比程小姐还脸嫩,也不知道是生气了还是怎么回事,这么漂亮的姑娘就在眼前他看都不看一眼,只双眼无神地看着前方。
程先生气不打一处来:“这浑小子跟谁摆脸色呢!”
而卓梦想的是——长这么帅的话摆点脸色也很正常吧。
*
特别离谱的是,现如今在以欣赏的眼光看小男孩时,卓梦竟能感觉到一丝丝潜在的威胁。
可能是因为最近倪航老跟她唧唧歪歪的——提及以前去会所的事,被车轱辘轧了;流连网红直播间的事暴露,被当鼠标搓了;跟黄毛稍微挨近一点,被摆架子、甩脸子、使小性子。
以至于现在偷看小帅哥她都条件反射地想回头看看倪航在不在。
当然是不在,走廊里只有和她一样想拿代理的酒商们。
于是她又看向程先生:“要不您先进会场吧,跟闺女聊聊天也行啊。”
程先生却摆摆手:“不行不行,她是来比赛的,要让人知道我是她爸,万一她拿到名次了会被人认为比赛有黑幕。”
卓梦了然:“还是程先生想得周到。”
“卓小姐不是调酒师,肯定不知道这里面的道道,其实内定、黑幕这些事在调酒师大赛还是挺敏感的。”程先生摊手,“要是以后她入行了,我能给她介绍工作,介绍人脉,但是比赛的事我肯定不能插手。我参加这么多比赛,也没少被黑过,这个事儿还是要讲公平的——嘶,这男的是不是欠抽啊,怎么趾高气昂的,还得我闺女哄着还是怎么着?”
卓梦刚想劝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却见一走廊的酒商乌泱泱全起来了,纷纷叫着“詹姆斯先生”向一个长得很像肯德基爷爷的老头跑去卓梦也立刻跟着上前。
她英语流利,但是在这里丝毫不占优势,毕竟这年头干洋酒进口生意的谁还说不好英语啊。她只能在七嘴八舌间挣扎着伸出手去:“詹姆斯先生您好,这是我的名片,我叫卓梦……”
*
真像是打仗一样。
果然这种时候耍阴招的不在少数,卓东当初是挨了一个肘击,卓梦是被人狠狠踩了一下脚。
她没看清是谁,但她知道是哪只脚踩的,当场用细高跟扎了回去,听到头顶传来痛苦的呼声。
居然是贺玖。
……倒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估计是实在太痛了,贺玖抱着脚滞留在了场地外,卓梦穷追不舍,忍着脚痛一路跟在肯德基爷爷身边:“詹姆斯先生,我是卓氏集团旗下的……”
场地内的新人调酒师们不明状况,有人被这阵仗惊到,小声自言自语:“这什么情况?”
另一个声音尖尖的,颇不礼貌地说了声:“那些苍蝇一样的人吗?那是酒商啦!”
这就是技术流的傲慢吧,做调酒师瞧不上酒商,真以为自己已经成名成功了呢。
卓梦抽空瞄了一眼,是个红发女生。
不知道待会比赛能得个第几。
似乎因为这句话冒出来,酒商们这边稍微静了一点,卓梦趁机放大音量:“詹姆斯先生,我是卓氏集团旗下的,我父亲是卓东,他将DDL的这笔单子交给了我。我们卓氏旗下不仅有专卖店、电商还有酒店、酒吧,我们有信心将使用了‘DDL伏特加’的鸡尾酒作为爆款推出去!”
果然卓东的名字还是好用的,一直坚持赛后再聊的詹姆斯闻言竟也回了一句:“你是卓先生的女儿?”
“是的,詹姆斯先生。”
“比赛都还没结束,你就已经确信能将冠军酒推广出去?”
“我们没有打算推广冠军酒。”既然调酒师看不上酒商,那酒商说话也就不客气了,“营销是要看噱头、看名气的。本场比赛既然是新人杯,那即便拿到了冠军也只能让调酒师本人在圈子里有点名气而已,如果想做到让客人知道这杯酒、让酒吧愿意做这杯酒,那绝不能是新酒配新人。”
理是这么个理,但这场大赛的意义被这样否定,明显让詹姆斯先生有些不悦。
但是既然敢在这个场合讲出这么硬挺的话,又让人不得不觉得她可能真有点东西:“那请问卓小姐打算推的是什么酒呢?”
“我只能告诉您,我找到了愿意为DDL伏特加打造爆款鸡尾酒的一位世界级大赛冠军。”
“哦?是哪一位?”
“Thomas程。”
显然,这个名字在调酒师圈内比在酒商圈内有着更高的知名度,不止詹姆斯先生神色有变化,在场的新人调酒师们也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开始窃窃私语。
于是詹姆斯先生的神色客气了许多:“可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能请到他呢?这个单子我们近期就要签出去了,如果我们奔着Thomas程选择了你,而你最后又没能请到他,那这个损失是卓氏承担还是你个人承担呢?”
“您放心,我能请到他。”卓梦掷地有声,“因为他现在就在门外。”
但她不知道的是,她是爽了,会场内一个离家出走的少女却轻轻地碎了。!
第58章 贺水
话音刚落,程先生便带着一种“闪亮登场”的气势推门而入。
他来到肯德基爷爷面前,用一口蹩脚的英文从容自信地与之问好:“您好,詹姆斯先生,我是Thomas程。”
*
论离家出走时爸爸突然出现是什么体验。
卓梦饶有兴致地瞄了程姑娘一眼,只见那美丽的脸上已经呈现出饼状图,三分诧异,三分尴尬,三分嫌丢脸,然后好像还有一丢丢微恐。
而跟她在一起的男孩,仔细一看和倪航差不多的年纪,也正因女友父亲的突然到场而恐慌着。可即便恐慌,他的眼睛也依然空洞,好像无法聚焦一样冲着前方。
不对劲儿啊。
这么想着的时候,程先生已经和詹姆斯完成了大致的寒暄,詹姆斯最后客气道:“那么程先生请在席间稍坐,我们现在要和选手进行一个简短的赛前会议,午饭后比赛才会正式开始,很期待在赛后继续和您畅谈。”
“我的荣幸。”程先生微笑回应。
卓梦的思绪也转移回来:“好,那我们赛后再谈,詹姆斯先生。”
说罢和程先生一起在场地上找了位子,几乎是刚一坐下她便侧身耳语道:“程先生,您姑娘找的那个小男朋友,好像视力不太好。”
程先生闻言警铃大动,立刻扭头冲那男孩看去,果然也是越看越蹊跷——那男孩甚至就连坐下都得先往后摸,摸到椅子后才能非常缓慢地扶着往下坐。
卓梦说“视力不太好”都是客气的了,这哪里是视力不好,这更像是完全看不见。
程先生连连摇头:“不不不,卓小姐一定是误会了,他们肯定不是男女朋友关系。”
话音刚落,程姑娘直接在盲人小哥嘴上亲了一口。
*
程先生:杀!沙!纱!砂!莎!鲨!
卓梦安慰道:“想开点程先生,孩子大了总有自己的想法的。而且只是谈恋爱,又不是结婚。”
程先生的眼神几乎可以鲨人:“结婚也没事,结了也能离。”
狠意中透着怂气,刻板里略带开放。
卓梦还是精准地找到了可以吹捧的点:“程先生豁达。”
而程姑娘,看得出是相当叛逆了——明知道她爸为了不让她被怀疑是关系户不能去和她相认,就一直当着她爹的面和盲人小哥腻歪。而且盲人小哥那头明显是慌乱抗拒的,只她一头不依不饶。
看得卓梦不自觉的姨母笑,甚至有一瞬间想着倪航要是在就好了,她也想捞过来亲几口。
*
简会上选手们进行了抽签,了解了一下下午的参赛事宜,然后就散场各自吃饭,为下午的比赛保存体力。
如果赛后就得马不停蹄地去跟詹姆斯先生洽谈商议,那么这会儿就是程先生能跟女儿交谈的唯一机会。
看得出程姑娘朋友挺多的,不仅和选手们热情合照,跟小男友亲亲我我,身边还有个看起来文静内敛的闺蜜一直跟着。要不是因为看到她跟程姑娘和盲人小哥一起去买烤鸭卷,卓梦原本都没注意到她。
烤鸭卷是那种无座位的门店,程小姐人也随意,买了卷饼就坐在体育馆门口的台阶上吃起来。程先生见状也去买了那家卷饼,并趁着盲人小哥离开坐在了离女儿一米远的地方。
卓梦没靠太近,只是随意地靠在一边的柱子上吃面包,此时的她还没意识到自己是自取其辱。
她能清楚地听到父女俩的谈话声——
“臭丫头,知道你妈多担心你吗?她说让你考个教师编也是为你好啊,怎么就值得你这么大气性呢?”程先生教训着,语气却并不严厉,“我也不容易啊,没几天圣诞节了,正是我一年到头最赚的时候。我这时候回国,我们家损失惨重啊,你要知道我们这可都是为了你……”
“谁让你回国了啊。”程姑娘的声音语气算得上尖酸刻薄,“你不好好在外头赚钱回来干嘛?损失惨重也别算在我头上,你就不能等圣诞节过完再回来?”
“圣诞节过完我上哪找你去?”程先生似乎已经很习惯女儿这样了,“我是看了区域赛的视频才找到你的,我一看你拿到名次了,就知道你今天肯定得来虹都参赛。”
“哟,那你来这儿是为你闺女了?”
“那你说的。”
“那你身边那卓小姐怎么回事儿?”
“什么我那卓小姐?有这么说自己爸爸的吗?”程先生正色道,“我辛苦挣钱还不都为了这个家?我告诉你你别跟你妈瞎说啊。”
“那我这次要是能得前三名,进军亚洲赛,你得给我钱去印尼比赛。”
张口就是要钱,程先生却不怒反笑:“哟,你不挺横的吗?不连手机号都换了不要我的钱吗?怎么着,去印尼的盘缠都没凑上啊?”
“去比赛的话肯定是够了啊,但我把我朋友都拐去了,我不得带人在那多玩几天?”
“你早说嘛,老爸给钱!你这朋友真不错,还陪你去印尼……哎,那你那新男朋友也去吗?”
程姑娘理所当然道:“他当然去啊,就这次差点没带他,他还跟我着急呢。”
“行。还不错。”程先生看样子是完全不敢说不满意的话,但到底还是忍不住缀了一句,“可为什么是瞎的呢?”
程姑娘一点磕绊没打:“因为我不会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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