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想再听听后续吗?”
“没兴趣。”
“可是桑黛,我想说。”
桑黛忽然回身:“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就是知道啊,还需要原因吗。”阿松双臂环胸,仰头望着站立的桑黛,“我当时还葬了他们一家三口的尸身呢。”
桑黛面无表情道:“嗯。”
“我还给她的手里塞了一颗糖,黄泉路上好吃。”
“……你还真是个好人。”
阿松一点不管她的阴阳怪气,笑着让她坐下:“我说了我的故事,你若不告诉我一下,你的故事?”
桑黛神情淡漠:“我没有故事。”
“那桑黛,我们聊聊天吧。”阿松依旧挂着笑,敲了敲一旁的凳子:“陪我聊一会儿,我就告诉你为何你是这幅样子。”
他好像真的知道很多,不仅可以看见她,将她带来这里后,她的身体好像也多了很多力气。
桑黛还是坐了下去。
阿松为她倒了一杯茶,刚要递给她,又恍然:“啊,忘了你是个死人喝不了。”
桑黛:“……”
阿松自己喝了下去,面具下的眼睛还望着她,眼底笑意让她分不清是好是坏。
桑黛不认识他,只觉得这人甚是奇怪,“你到底想说什么?”
阿松却起身来到了秋千上坐下,他看向面前的小院,忽然轻声问:“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桑黛想不起来,她已经死了这么久了,越来越虚弱之后连活着之时的记忆都忘记了许多。
阿松说:“桑黛,看你这么蠢,这些年活得糊糊涂涂,我告诉你一些事情吧。”
他与桑黛对视,收起了脸上的笑,将桑黛被封存的记忆全部告诉了她。
微生家灭门的真相、桑黛身上的微生契印、归墟灵脉覆灭和苍梧道观被屠的事实。
整整一个时辰,阿松用轻松的语气说完了这些话,将桑黛丢失的记忆全部还给了她。
他唯一没有告诉桑黛的——
他就是四苦,是屠杀微生家的真凶,造成这一切的元凶。
从黄昏说到月色浓厚,直到阿松说完许久,桑黛毫无反应,好像压根不信,又好像根本没听见一样。
阿松挑眉:“你都没一点反应?”
桑黛站起身,淡淡看了他一眼,“我该回去了。”
阿松靠在秋千上笑着目送她。
可桑黛没有走出院门,她扶着栅栏看到外面倒塌的房屋,看到前方茂密的林子,看到院门上尚未洗去的血迹。
她明明已经死了,却忽然吐出大口的血,跪在地上。
桑黛捂住心口,早都死了,早都没有五感了,可这时候却第一次体会到了——
何为心如刀割。
她崩溃痛哭,绝望嘶吼,整个林间全是她的哭声,那些被封存的记忆被阿松的话勾了起来。
微生家的灭门、归墟灵脉的毁灭、苍梧道观满观尸身、雨中跪地的应衡,一瞬间涌入她的识海之中。
当桑黛再次醒来后,依旧是在那处小院,那人依旧坐在院里的秋千上。
她哑着嗓子问:“我睡了多久?”
阿松笑嘻嘻回:“五年哦。”
她没有问自己为何会睡了五年,桑黛来到院里坐下。
阿松道:“你存在是因为某人的执念,宿玄用自己的心头血养着你的尸身,他的执念不消你就魂飞魄散不了,以及你识海里的微生契印……或许还有它的原因,总之你的虚弱是因为宿玄快疯了。”
桑黛低声问:“他如何了?”
“就是那样呗,打架,睡觉,打架,睡觉,还能怎样?”
“……我可以回去看看他吗?”
“当然可以了。”阿松一边喝酒一边道:“不过你离开微生家会越来越虚弱,这里有微生家结界会增强你的微生契印,你在这里还能存在,回去后不能待太久,你会再次昏睡的。”
桑黛仰头望向虚空,烈阳高照,她却感受不到阳光。
她知道一切又怎样,她死了。
她听到自己问:“你为何要帮我?”
阿松也抬头看天,明明只喝了一口酒,却好像醉了一样。
他呢喃道:“我不是在帮你,我在帮我自己,我只是……也累了啊。”
他累什么?
当时的桑黛也不明白。
他掏出一颗蔗糖慢悠悠吃下,桑黛发现他真的很爱吃糖。
而她回到了宿玄的身边。
五年没见,宿玄已经完全变样。
面上再也没有笑,麻木到只剩一具躯壳,仙界死伤惨重,妖界亦是如此。
四界战乱不断,魔界和冥界也趁乱掺和这件事,整个四界战火没有停歇过。
越来越多人发疯,桑黛看到宿玄身上越来越重的黑气,阿松告诉她,那就是四苦。
害死了许多人的四苦,罪该万死的四苦,让人厌恶的四苦。
很多人都有四苦,天道打算用四苦毁了这个世界。
桑黛连为宿玄传信的能力都没有,她求过阿松让他告诉宿玄这件事,可阿松却说自己受天道制约,天机不能泄露,天道会劈他的。
在宿玄的身边,她只能看着宿玄一日比一日杀意重,一日比一日疯。
到后来,桑黛也麻木了,阿松说这一切都是天命,早就改变不了了。
她一个死人也什么都做不了,她连清醒几天都做不到,昏睡的时间反而越来越长。
桑黛清醒的时候跟在宿玄的身边,盘腿坐在屋里看着他。
当虚弱的时候阿松会来接她回微生家。
而她睡的时间越来越长。
从一开始的五年,到十年,到十五年,再到三十年。
时间过去太快,一转眼,她死了一百年了。
当她时隔三十多年再次醒来的时候,也感受到了自己的油尽灯枯。
她知道这意味着宿玄快疯了。
阿松还是一如既往,玩心重,说话很不正经,爱吃爱喝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这一次醒来后的桑黛见到了一个疯到极致的宿玄。
可以漠视一个无辜少年在他面前被咬断脖子,可以毫不犹豫杀掉一城俘虏,周身的黑气已经变成了红色的血气,从一个渡劫境的天级灵根觉醒者修成了邪祟,气运越来越弱,他的存在已经严重触犯到了许多万年前天道定下的世界法则,天道从沉睡中渐渐苏醒。
祂见不得自己给四界的恩赐变成一只邪祟,这是对祂的侮辱,祂联系了当时除宿玄外最强大的天级灵根觉醒者沈辞玉,祂很欣赏沈辞玉,为沈辞玉定下的天命几乎仅次于一开始的桑黛。
当时的桑黛不知道天道和沈辞玉的计划。
她只是害怕宿玄这般杀孽深重会引来天罚,心里更多的是酸涩与不忍,还有她自己都说不上来的情绪。
早就够了,早就够了,为何因为她要死这么多人?
当宿玄说要跟她的尸身缔结双生婚契,陪她一起去死的时候——
桑黛终于下了决心。
她早就该消散了,因为她的存在让仙妖两界闹到这种地步,四界战乱不断。
她毁了那具尸身。
桑黛想:
宿玄,希望你永远向前,忘却前尘吧。
桑黛低估了宿玄的喜欢,也低估了他的疯魔。
他回到寝殿后看到一具白骨,他崩溃大哭,砸了寝殿里的东西,指着那具尸身骂道:
“我欠你什么了,我欠你什么了啊!桑黛,桑黛我欠你什么了!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桑黛站在屋内手足无措,阿松在她的身后浮现。
“你看,桑大小姐,你做错了呢。”
桑黛茫然:“不……不是,我不是想你这样……”
她试图扑上前抱住他,她完全慌了,看着宿玄疯癫成那般模样,连柳离雪都赶了出去,桑黛根本冷静不下来,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
宿玄在屋内坐了一晚,桑黛坐在他对面陪了他一晚。
她向他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宿玄……你冷静一点好不好……”
他为什么要这样?
他应该忘了她的。
桑黛不想宿玄死,不想宿玄因为她死。
天级灵根觉醒者,妖界之主,渡劫境妖修,他应该有自己的人生,他不该将命搭在她身上,不该将自己的命绑在一具迟早要毁灭的尸身上。
桑黛无措流泪,宿玄太过安静,完全不像前半夜的疯魔。
当天光亮起,他坐起身换了一身新衣,取出了一根熟悉的木簪挽起银发。
桑黛就在他一旁,一遍遍试图触碰他,哀求着他:“宿玄,忘了吧,忘了我吧,让我走吧。”
“执念会毁了你的,会毁了妖界的,不要这样了,求你了宿玄。”
“我这么坏,我对你这么坏,你就忘了我吧。”
她看着宿玄一把火烧了主殿,连带着她的尸身化为灰烬。
宿玄提着一壶酒出了妖殿。
桑黛站在院中,回身望向身后燃烧的主殿,她听到妖殿里的尖叫,不少人赶来救火,柳离雪得知消息跌撞跑过来。
孔雀瞧见漫天大火,他颓然跪倒在地。
桑黛第一次见到柳离雪哭。
柳离雪的额头抵在地上,失声痛哭喊道:“完了……完了啊……都完了啊……”
什么完了,为什么完了?
她忽然心慌,她的心跳越来越快,她转身朝某处奔跑而去。
不,不,不要!
不要,宿玄,不要!
当她跑到仙界后山,破败的竹屋前,一人拎着酒站在满地大雪中。
她看到他的头顶上笼罩的乌云,穿梭的雷电,以及他身后朝他飞来的沈辞玉。
“宿玄!宿玄躲开啊!”
“不要,不要,不要!”
桑黛朝他奔去,在沈辞玉的剑穿过宿玄的后心之时,只是魂体的她扑进了宿玄的怀里,那柄森寒的剑带过宿玄的血,也捅进了她的身体中。
民间总说,人这一生在死前或许会见到想见的人。
思念到极点,便是魂魄都能看见了。
桑黛感受不到疼,却感受到宿玄滚烫的血。
他心口的血顺着剑身流进她的身体,她的周身浮现出微弱的金光。
她因他的执念存在。
冰冷的手触碰上她的脸,桑黛抬眸去看,听到哽咽。
“是做梦吗……”
宿玄好像看到了不可思议的画面,浅眸瞪大,瞳仁骤缩。
他明明在吐血,却捧住她的脸,可手穿过她的脸触碰不到她。
“是梦啊……原来还是在做梦啊……”
桑黛的呼吸在抖:“宿玄……”
“是梦也好……是梦也无所谓,黛黛,黛黛……”
“我等了你一百年了……我都等了你这么久了,你怎么才来接我……黛黛,我真的等不下去了……”
“我来陪你好不好……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闭关的……黛黛,你那时候疼不疼啊,你身上好多血啊……”
他一直在道歉,桑黛崩溃痛哭。
“你得活着,你得活着啊,求你了活下去吧!”
宿玄弯下身子,隔着空气抱住她。
“黛黛……我很爱你……”
他的手无力垂下,身子朝她砸下。
“宿玄!”
桑黛哭着要去抱他,却又从他的身体中穿过,这么久了她还是碰不到他。
他躺在雪地里,银发铺了满地,心口的血窟窿骇人,她在那一刻满脑子都是……
完了,她也完了。
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天雷朝他劈下,要劈碎他最后的神魂。
“宿玄!!”
桑黛义无反顾扑在了他的身上。
那道雷穿过她,落在了宿玄的身上。
天级灵根觉醒者,妖王宿玄,陨在桑黛死去的第一百年。
“宿玄……对不起……”
当宿玄死去,执念消失,她倒在他的身旁,看自己的身体化为一片片飞烟。
意识恍恍惚惚,似乎看到了阿松蹲在她的身侧。
他摘下了面具,可是桑黛看不清他的脸,只听到他在说话:“我输了吗……还是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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