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比她高上太多,一旦下了台阶,桑黛就需要仰起头才能看到他。
宿玄的喉结微微滚动,眼睫轻眨,掩在宽袖中的手攥紧。
桑黛说:“宿玄,我没有不喜欢,头饰很好看,衣服也很好看,我都很喜欢。”
一百多岁了,在施窈及笄时收到了施夫人亲手做的华衣之时,桑黛及笄只有一本桑宗主拿给她的剑法,教导她身为仙界不多的天级灵根之一,一定要勤恳修行保护四方平安。
宿玄垂下眼看她,以往装出来的凶狠也不见了,两人的目光对视。
柳离雪恰好也跟了过来,刚靠近妖殿就瞧见门口杵着个黑影,瞧见那墨袍上精致繁杂的金线和一头及腰的银发,立马认出那是自家尊主。
虽然看不清他面前站的人,但能让宿玄低头看的只有桑大小姐。
桑黛对宿玄笑了下,“宿玄,我很喜欢。”
宿玄面无表情,很久没说话。
桑黛以为是自己将气氛搞僵了,正要开口缓和一下,就听到耳边又传来熟悉的心声。
【黛黛说喜欢,喜欢衣服和头饰还是喜欢本尊?】
桑黛:“……喜欢衣——”
【算了。】
桑黛:“我喜欢衣——”
【衣服和头饰都是本尊送的,四舍五入等于喜欢本尊,真好,本尊也喜欢黛黛,亲一口。】
桑黛:“…………”
宿玄却没注意到她异样的面色,别过头装模作样说:“不过几件衣服,本尊最不缺的就是灵石,就当过去你陪本尊练功的报酬了。”
这个角度桑黛可以看清他红透的耳垂。
若是某人的尾巴现在露出来,恐怕已经摇的开花了。
她这个死对头,真的很喜欢她。
桑黛无言以对,却瞧见了宿玄身后的柳离雪。
“柳公子。”
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她走了出来,朝柳离雪点头。
宿玄看过去,本来还在摇扇子笑的乐呵呵的柳离雪脊背一僵,对上尊主的眼神,吓得原先隐藏起来的孔雀翎都要立起来了。
尊主好似在问:为什么偏偏在这时候来,打扰他和自家剑修独处?
柳离雪忙站直,清了清嗓子,求生欲极强道:“这……修补经脉的仙草和法器准备好了,我来询问一下桑大小姐什么时候修补经脉。”
桑黛眼眸一亮。
心跳似乎快了一瞬,她疾步匆匆上前,音调也因此高了许多:“当真?”
听出了她话音中的期待和激动,宿玄弯唇无声轻笑。
柳离雪心下一酸,声音也放轻了些,“嗯,当真,桑大小姐,你的经脉修补不是问题。”
说到这里他瞥了眼自家尊主。
自从将桑黛从空桑境带回来,宿玄就开始四界寻各路仙草,找齐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只是钱的问题,他知道桑黛对于修为的看重,因此柳离雪也不敢停歇,在医书中各种翻找查资料,还回了家族询问家里的老辈。
桑黛的手在抖,唇瓣翕动着,尝试了好几次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现在就可以修补经脉。”
宿玄立刻打断:“不行,过半月,你的身子现在还虚弱。”
桑黛坚持:“我没事的。”
宿玄反驳:“本尊不同意,修补经脉的法子太烈,现在的你很难扛过去。”
桑黛转过身与宿玄对视。
他的态度明显又坚决,桑黛在此刻听不到他的心声,因为宿玄这时候心里什么都没想。
他只是在反对她以如今的羸弱之躯去重塑经脉。
桑黛与他无声对视,翠芍在一旁吓得不敢说话。
一直到柳离雪出来缓解了僵硬的局面。
“那个……其实也不急,桑大小姐,尊主说的也对,你现在的身体确实有些难扛过去,说不定还会反噬,这半月你先养身体,之后我们再商量好吗?”
桑黛也知道自己冲动了。
一月后就是白刃里拍卖,她太过急切要查仙绒草和那副天级灵根,如果经脉重塑不完,没有灵力抵御白刃里的鬼气,宿玄是绝对不可能同意她去的,所以她急了些。
但宿玄和柳离雪说的在理。
桑黛垂下眼,点了点头:“是我冲动了,抱歉,那就半月后。”
剑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宿玄看了会儿,将一直放在袖中的东西递过去。
“拿着。”
语气冷冷的。
修长的手上放着个银色的羽翎,做工看起来很精致。
桑黛接过,“这是什么?”
“你现在没有灵力,不可使用传音,这是妖界的银翎,有事可以直接用它联络本……联络柳离雪。”
他说完这句,好像生怕泄露些什么,说完就转身朝外走。
“本尊还有事。”
某只妖大步匆匆朝外走,刚走出不远,又凶狠回头对她说:“不许乱跑,翠芍,盯紧她,若她敢跑,本尊拿你是问。”
凶凶的。
翠芍应下:“是,尊主。”
桑黛却看着他转身离开,步子很快,像是身后有人在追。
柳离雪冲她挑了下眉头,笑的别有深意。
他也转身离开。
一黑一红两道身影远去,桑黛看着手上的银翎,忽然笑了下。
她将羽翎挂在腰间,转身对翠芍说:“可以带我转转吗,我想四处走走。”
翠芍点头:“是,姑娘。”
尊主事先吩咐过她,如果桑姑娘想要出门,可以在妖殿内走走,但是不能出妖殿的范围。
妖殿有宿玄的灵力防护,但出了妖殿,妖气会侵蚀现在毫无灵力的桑黛。
宿玄走出甚远,身后的柳离雪跟了上来。
一到没人的地方,两人的神情都变得很快。
柳离雪冷声说:“尊主。”
宿玄知道他前来妖殿不是为了询问何时帮桑黛重塑经脉,一定还有别的事情。
“说。”
“沈辞玉去了空桑境。”
宿玄忽然顿住。
凌厉的气压蔓延,吹动墨袍翩飞,银发也因此被扬起。
大乘境妖修生气会不受控制泄露威压,柳离雪离他太近,即使修为不低,也隐约感受到了一股限制。
柳离雪艰难道:“尊主。”
宿玄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柳离雪单膝跪地,擦了擦唇角的血。
妖王起了杀意,很强烈的杀意。
第8章 妖界(八)
寒风凛冽,万里飘雪,空桑境的这场雪下了许久。
厚重的雪下埋葬了不知多少尸身,这场持续了十几天的战争,一直到玉门被攻,属于仙界的空桑境沦陷,仙界迫不得已退居后方。
空桑境虽然地方荒芜,但灵脉充足,这也是魔界这次攻打的原因。
沈辞玉长身玉立,单手执剑望着一望无垠的雪地。
从小顺风顺水,几乎没有经历过什么磨难的他,在这一刻心中尽是茫然。
他杀了很多魔族,白衣上沾染了魔族的黑血,莹蓝的长剑还在往下滴血。
可还是没找到她。
这里几千里地,埋葬了数不清的尸身,哪一个是她呢?
“桑黛……”
沈辞玉喃喃出声。
又一个魔族朝他砍来,他几乎是麻木地挥剑斩杀。
他只当这些魔兵是挡路的,化神境剑修,天级灵根觉醒者对上这些魔兵也是轻轻松松,只是费了些时间。
而沈辞玉现在很烦躁,他一贯好脾气,很少有能让他生气的时候。
他挥剑劈斩过去,阻拦的魔兵尽数化为黑烟。
沈辞玉正要往前走,脊背一寒,全身的感官警报拉满,练剑多年的敏锐让他下意识回身挥剑。
两剑相撞,墨黑的剑将莹蓝长剑压迫的节节败退。
沈辞玉咬牙,气血翻涌,经脉被震碎几根。
宿玄鲜少真正起杀意,下手毫不留情,一双琉璃色的眼睛中蕴藏了暗浪,周身的妖气浓到根本遮掩不住。
沈辞玉后退数十尺,长剑在地面划出深邃的沟壑,脊背狠狠砸在树立的石碑上。
他撑剑单膝跪地,咳出大口鲜血。
墨发凌乱,沈辞玉艰难抬头看去。
“宿玄?”他的嗓音很哑,喉中全是堵着的鲜血,“你入大乘境了?”
宿玄冷眼瞧他,比起狼狈的沈辞玉,他的银发甚至没有乱一丝。
“沈仙君当真胆大,孤身一人敢来空桑境?”
沈辞玉摇摇晃晃起身,擦掉唇边的血,“我来寻她。”
“你敢提她?”
沈辞玉也确实有本事,只是一句话就将宿玄的怒意激到极点。
宿玄很少用剑,他一般直接动手,挥手间就能死一批人,也只有跟某个剑修打架的时候会出剑,似乎学剑只是为了跟她交手。
沈辞玉是第二个让他用剑的剑修。
剑光凛然划破虚空,带着凛凛的杀意朝沈辞玉斩去。
两位大能打起来,泄露的威压就让靠近的魔兵承受不住,附近根本无人敢近。
沈辞玉横剑调动浑身灵力拦下这一击,可宿玄却步步紧逼压根没想让他活命。
即使都是天级灵根,但化神境中期和大乘境也是霄壤之别。
天雷滚滚,乌云浓密,宿玄一剑捅穿了沈辞玉的腰腹。
剑修身上的白衣彻底被血染红。
沈辞玉似乎是察觉到宿玄的怒意,忽然意识到什么:“桑黛是不是没死?”
果不其然,宿玄劈下来的杀招停顿一瞬,沈辞玉在这时候后退。
他捂住腰腹的血窟窿,天级灵根会自动护主,主动帮他愈合身体中的伤。
宿玄单手执剑,漠然看着他,剑尖还在往下滴血。
沈辞玉脸色苍白,瞧见宿玄的异样后,沉寂的心忽然慌乱跳了起来。
宿玄喜欢桑黛,曾经的沈辞玉就看出来了。
宿玄的修为停滞许多年,因此选择闭关突破,他闭关这么多年,为何会突然出关,一定是听到了魔界攻打仙界的消息,而桑黛作为剑宗主要战力一定会出战,所以他赶来救桑黛。
桑黛若是真死了,宿玄不会放过剑宗,定是要杀上来的,这只妖一贯肆意什么都不怕,当年就敢孤身一人杀上剑宗找桑黛比试。
名曰比试,实际只是想看看她,奈何桑黛是个木头脑袋没看出来,但沈辞玉不一样,男人对男人眼底那种浓烈的占有欲无比熟悉,沈辞玉曾经委婉点过桑黛许多次。
“她没死是吗,她在哪里?”沈辞玉站直身体,激动问:“你不会让她死的,她现在在哪里,让我见见她!”
宿玄冷声问:“见她干什么,再抛弃她一次?”
沈辞玉脸色一白,“我……我没有,当时我不在……”
他若是在,怎么会抛弃桑黛不管?
宿玄反问:“那你在哪里?”
“两界大战,同样身为仙界的天级灵根觉醒者,桑黛作为主要战力冲在一线战了十七天,你呢,沈辞玉,沈家少主,你在哪里,你与她并肩作战了吗?”
“剑宗不让你出战,知晓这次战争恐有生命危险,就可以让桑黛来,而在大战前以任务为由把你给调走,是吗?”
“沈辞玉,这些年桑黛出了多少次战,而你又有几次,剑宗将她当成一柄剑,却将你当成掌中珠,过往你可有怀疑过剑宗?你的命是命,那她的命就不是吗?”
一句一句将沈辞玉逼的无话可说。
他没有话反驳。
宿玄说的不对吗?
大战前,桑闻洲将他调走,让他执行别的任务,故意牵绊住他,他没有起过疑心?
他起了,但他相信桑闻洲的决策,相信桑黛可以如曾经无数次那样平安归来,因为桑黛很厉害,可以抵挡一切。
可却忘了,她也只是一个人。
即使是天级灵根觉醒者,也只是肉体凡胎,会受伤,会流血,会死。
沈辞玉张了张唇,却发不出声音,脸色白的不行,没有一丝血色,执剑的手在抖,身为剑修却连自己的剑都握不住。
“沈辞玉,你愚忠于剑宗,你们剑宗上下皆虚伪恶心,如今你还敢来空桑境?”
宿玄身形一晃,转眼间已经到了沈辞玉的面前。
骨节分明的手收紧力道握着他的脖颈,沈辞玉没有挣扎,如玉的脸涨的通红,额上青筋横跳。
他只是看着宿玄的眼睛,问:“她……她还好吗?”
宿玄冷声:“好的很,不过就是金丹碎了,筋脉断了。”
他很生气,手越收越紧,只差一步就能扭断沈辞玉的脖子。
沈辞玉还在说:“她……你帮帮……帮帮她……”
宿玄越发觉得这些仙界的人虚伪不堪,想起桑黛浑身是血的模样,他寸步不离守了她整整一月,不知道用了多少天禅花和仙丹灵药,才堪堪吊住她的命。
他无视沈辞玉的话,正要一鼓作气扭断沈辞玉的脖子,苍穹中密布雷云,粗壮的雷电猛烈朝他砸下来,与此同时,一股肃杀的剑意自一旁朝他斩来。
宿玄挥手拦下,只是刹那间功夫就让来者将沈辞玉从他的掌下夺走。
桑闻洲扛着沈辞玉撤退,云层中的劫雷还在一阵阵朝宿玄砸下,每当宿玄想要上前一剑斩杀两人,就有一道劫雷朝他劈下拦住他的步伐。
他的脸色很冷,越发恼怒,不懂这莫名其妙的劫雷哪里来的,正要死扛下劫雷,总之要将桑闻洲和沈辞玉一起扼杀在这里。
云层中乌云更加浓密,雷声轰轰,雷电宛如游龙在云层中穿梭,随后以雷霆之势朝宿玄砸下。
是堪比他入大乘境的劫雷。
宿玄生扛下劫雷,随着灵力与劫雷相撞,撼天动地的余波摧毁了周围的一切,厚重的雪寸寸消融,山峦被击碎仅剩尘土。
赶在余波迎来之前,桑闻洲扛着沈辞玉迈进了传送阵法。
在他们消失之后,深灰的云层陡然间消失,那些叫嚣着要杀掉宿玄的劫雷也荡然无存。
仿佛一切都是为了阻止他杀掉桑闻洲和沈辞玉。
不,准确来说是为了阻止他杀沈辞玉。
宿玄收回长剑,目光落在空无一人的战场时,微微眯了眯眼。
他抬眸,空桑境上空早已风平浪静。
宿玄启唇:“天道。”
那股堪比他入大乘境时渡的雷劫,刚刚他每次想要杀沈辞玉之时,劫雷都会准确地劈向他,阻止他杀害沈辞玉。
天道在护沈辞玉。
腰间的银翎从刚才就一直在闪,宿玄现在心情不好,以为是柳离雪,接过后冷声开口:“说。”
对面的人顿了顿,像是因为他冷到要杀人的语气而怔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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