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峤侧过脸看了眼莫绾,笑着对她眨眼睛。
晚上,莫绾刚躺下,接到谢峤的视频电话。她点开来看,屏幕里谢峤应该是躺下了,脸颊贴在印有碎花的枕头。
“干嘛呀?”莫绾问。
“不干嘛,就问问你,明天干嘛去?”
他到了村里后,仿佛从凶神恶煞的野狼驯成了看家乖狗,说话不再带刺,眼神温和,像学校里青涩懂礼的大学生。
而莫绾回了村,整个人的精气神一下活络,小圆脸展现出不常见的机敏和干练,眉飞色舞的,“去收水稻啊,我这次回来就是帮家里收水稻的,你要不要一起去田里?”
“要的吧,我妈说我家田里也种了。”
“那就早点睡吧,明早得早起呢。”
谢峤目光温和看着她:“晚安。”
莫绾笑声若银铃:“还晚安,你可真时髦。”
金黄色稻田一眼望不到边,稻穗在燥热的空气中扬出阵阵清香。
谢峤和周迎彩到田里的时候,莫家三口都在割稻子了。
莫绾看到谢峤,扶着头上的草帽,提着镰刀跑来:“强子,你们可真晚,我们老早就到了。”
这会儿日头还很温和,莫绾脸颊上已经忙活出一层薄红,谢峤抬手帮她理了理草帽:“你们怎么来这么早?”
“这还早呀,天都亮了我们才来的。”
周迎彩问道:“小年,收割机开过来没,等会儿是你开,还是你爸来开?”
莫绾像个职责重大的稻草人,下巴抬得很高,成竹在胸道:“收割机还在我二舅那里,等会儿他就送过来了。今年我来开,我爸技术都没我好呢。”
谢峤垂着的两眼放出疑光:“你会开收割机?”
莫绾骄傲扬眉,眸光比正在东边冉升的旭光还灿亮,“会呀,我老早就会了,这几年家里的收割机都是我来开。”
百来户人家的村里有两台水稻收割机,一台是莫绾家的,一台是村长家的。每到了秋收时节,村里人都排队等着这两台收割机开到自己田里。
莫绾家的收割机是三年前购入,一开始是父亲高建峰在开,收完了自家的,再按照田地面积收费帮村里人收割。
有天,莫绾坐在稻田的垄畦上听机器的轰鸣声,忽而跳下来朝对父亲道:“爸,我也想试试,你给我玩一玩呗。”
“别胡闹,把人家的稻子筛坏了怎么办。”高建峰总一副严肃板正的神色。
莫云棠道:“小年想玩就让她试试呗,开到咱家地里去让她玩两下。”
高建峰沉默着把收割机开到自家尚未收割的田里,让莫绾坐到操作台,教她如何控制割刀,如何给稻穗脱粒,速度要把握到哪个度。
莫绾似乎对机械有种浑然天成的锐敏。
她当天就上手了,试练了几次直线收割,又转向地收了田地边角。从那以后,家里的收割机大部分时间由莫绾来开。
*
没一会儿,二舅把莫绾家的收割机开到田里,直接喊道:“小年,过来吧,得快点收了,今年有你忙的了。”
“我来了!”
莫绾丢下镰刀,朝着收割机跑过去,她跑得飞快,顺着田坎一路跑。谢峤直起身子,金黄稻浪起起伏伏,他朝莫绾看过去,有种莫绾在连绵的稻穗上飞行的错觉。
他没想到,莫绾开收割机能开得如此熟练,她坐在机器上,像手握利剑的将军,这片看不到尽头的稻田是她的战场。
“小年读书读不好,干这种活儿倒是有一套。”周迎彩站在谢峤身侧,也看向远处的莫绾,眼神满是赞许和喜爱。
直到下午夕阳成了一条线,田间机械声终于止歇。
莫绾从收割机上跳下,又跑回谢峤身边,“强子,你累不累?”
“不累。”
谢峤发觉,即便是离开了这么多年,干农活儿肌肉记忆还是烙印在身体里。他拿起镰刀那一刻,他就不是谢峤了,而是周有强。
莫绾摸着脑袋傻笑:“我也不累,开收割机一点儿不累。”
天快黑了,众人纷纷扛起装满稻粒的编织袋,淌过刚及脚踝的小河,送到马路的三轮车上。
周迎彩一个人在家,大部分田地都租给村里人,自己只种了一小块,今日收下来就装了八袋稻粒。
谢峤身体强健有力,上百斤的稻子抗在肩上,脚步依旧利索。
他将自家的稻子都扛到马路边装车,周迎彩就开着三轮车回去了。
他扭头看到莫绾家还在忙活,折返回去帮忙,一声不吭将一袋袋稻子往肩上扛,健步如飞淌过小河。
他今天从头到尾都穿着长袖,严严实实盖住身上的纹身,这会儿汗水沁透了衣服,仿若淋了一场暴雨。
“强子,你不用扛这么多,休息吧。”莫绾看他满头大汗的模样,制止道。
“没事,我不累。”他脸上全是汗,抬手擦汗,不经意间露出手臂的纹身。
莫绾二舅站在田坎上,朝高建峰使了个眼色,揶揄道:“国家改造过的就是不一样,壮得跟头牛似的。看他那纹身,啧啧啧,你这女婿不简单。”
这话让高建峰本就黑压压的脸,更是乌云聚结,重重冷哼一声,走了。
所有稻粒都搬到公路上,一辆辆三轮车不紧不慢驶向村子的方向,发出日落疲惫的闷响。
稻田里没剩几个人了。
莫云棠和高建峰坐着三轮车回去,留下一辆电动车给莫绾,让她给收割机盖好篷布后就赶紧回家。
莫绾整顿好收割机,跑到河边洗手洗脚。
谢峤一直在等她,这会儿没人了,他才脱掉被汗水浸湿的衣服,露出一身的伤疤和纹身,到河里和莫绾一起洗手。
莫绾余光扫去,对谢峤这具饱经沧桑的身躯熟视无睹,谢峤在出租屋做家务时,太热了会脱掉上衣,她看过好多次了。
谢峤拿衣服当毛巾,甩河里投了投,捞出来拧干用来擦洗一身的汗水。他收拾好自己,过来拉莫绾的胳膊,让她坐到石头上,“你坐这儿,我给你洗。”
“哦。”
谢峤弯身握着她的脚不停搓洗,又用自己的衣服给她擦脚,莫绾问道:“你拿衣服给我擦脚了,等会儿穿什么?”
“我有带了另一件。”
他握着她的脚,抚上紧致的小腿肌肉轻轻按揉,河里的水响哗啦啦掩盖住杂沓的心跳。他无端端觉得,此刻比白天日头当空时还要热,还要燥。四肢血液发了疯地蹿涌,浑身涌动的躁动无法安抚。
他抬眉看莫绾的脸,依旧圆圆的,依旧像贴在空中的满月。
再看莫绾的唇,他忽而磨熬出一种诡谲的渴盼,好像饿了,又好像渴了,这种滋味没法说,想把莫绾的嘴唇咬下来,慢慢嚼研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莫绾和他对视,觉得他很奇怪,“强子,你中暑了?”
谢峤突然搂住她,僻静的小河里只剩下他和莫绾,他难以启齿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出现了异样的勃变,小腹往下像灌了岩浆,有了失控的反应。
他仓皇失措放开莫绾,转身向河的下游跑,一头扎进了下游的深水区。
“强子,你干嘛呢?”莫绾站起来大喊。
河面咕噜咕噜冒泡,谢峤的骚动尚未消退,不敢出来,只是露出脑袋:“莫小年,你先回去吧,我在这里待会儿。”
第14章
莫绾站到岸边俯视, 看到谢峤大半个身子都藏在水里,水流顺着他线条漂亮的背肌不断冲刷。他胳膊抬起时,隆起的肌肉更为明显, 彰显出常年搏斗的锤炼。
看到他的背,莫绾想到电视上《动物世界》里的黑豹, 谢峤就像年轻力壮的黑豹,一样富有力道,一样散着凶悍的原始野性。
“强子,你到底在干嘛呢?”她又喊道。
谢峤躺在水里, 悸动燥热的血液逐渐回归原位,他不作反抗地舒展着四肢,像浮草一样没有丝毫力气,任由河水推着他,冲着他, 哑声道:“莫小年,你先回去吧, 我等会儿再回。”
“我把车开回去了, 你怎么办?”
“我走回去就行, 不用管我。”
莫绾回到马路边,坐在电动车前,也没有走,随意捡起地上的稻杆编着玩。她有些愧疚,能够看出谢峤回到村里后变了个人,变得话少了沉默了。
可能谢峤不喜欢村里,她不该催他一起回来的。
谢峤在水里待了十来分钟, 出水上岸,水滴顺着他的身体往下落, 在脚下聚成一小滩。他抖动四肢甩掉水迹,拿出挂在树上的干衣服穿上。
他只带了一件更换的长袖,裤子没法换,就这么湿着走。
回到路边,看到莫绾坐在路沿玩稻杆,她的电动车就停在旁侧,谢峤走过去:“怎么还不回去?”
“我等你啊。”她丢掉手中的稻杆,捡起草帽站起来,细细盯着谢峤还泛着水汽的脸,“强子,你是不是不高兴?”
“你哪里看出我不高兴了?”
“从昨天回到村里后,你就不怎么说话。”
谢峤笑了,水滴顺鬓角落下,笑容也跟着潮湿:“别多想,我很开心,真的,谢谢你,莫小年。”
“咱俩啥关系啊,你还谢我。”莫绾推起电动车,跨坐上去扶住车把手,意气风发朝他扬下巴,“快上来吧。”
谢峤坐到后座,一只手搭在她的肩,目光牢牢锁在她后颈被晒红的肌肤,有只小蜜蜂飞来停在她的后颈。谢峤忽然喉头焦渴,喉结上下滚动,“莫小年,你脖子这儿有只蜜蜂。”
“蜜蜂?”莫绾抬手就想抓。
谢峤按住她的手:“你别动,小心被蛰了,我帮你吹掉。”
“你小心点,别让它蛰着我了。”莫绾身子僵住一动不动。
谢峤悄无声息靠近,吹走了逗留的蜜蜂,他凑得很近,温热嘴唇在那片泛红的肌肤上擦过,真的很想舔一口。
莫绾觉得痒,不自觉歪头蹭:“强子,好了吗?”
谢峤板正了身子:“好了。”
莫绾发动车子,电动车乡村静谧的砂石路平稳行驶。谢峤坐在她身后,问道:“莫小年,我怕掉下去,搂着你成不?”
“搂呗。你担心个什么,我开车很稳的,村里再没比我开车还稳当的人了。”她的声音和晚风混揉成丝丝缕缕的凉意,质朴而纯粹。
谢峤两只手缓慢抬起,速度慢到像在进行某种郑重的仪式,终于是搂住了她的腰。他紧靠着她,稍微侧了身,头低下来,侧脸偎贴在她后背,眼神平静柔和看着路边的风景。
莫绾开车不算快,稳稳当当,有种超越年纪的老练。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谢峤搂她的腰,俯身侧脸贴在她背上,听着风声在耳边呼响。自己好像在外流浪多年的旅人,被莫小年开车载回了家,飘飘荡荡的一颗心终于有了降落的平台。
莫绾一路开到院门口,天都黑透了,她把车停下:“强子,快下来,你该不会睡着了吧?”
谢峤放开她的腰,长腿一跨从车上下来,“你明天还去田里不?”
“肯定去啊。”
“我也和你一起。”
“好嘞,我明早起来叫你。”
第二天,天色蒙蒙亮,莫绾从墙头上探出脑袋,大清早她的声音就很响亮:“强子,你快起来呀,该去田里了,你坐我的电动车去。”
“马上就来。”谢峤的声音从屋里传出。
谢峤家的水稻都收完了,谢峤还是每天都和莫绾下地,帮莫绾家收割。
来到村里,他话很少,几乎只和莫绾交流,别人问一句他才答一句。有人说他心虚,这是坐牢回来了,才不敢和人聊天,怕露馅儿呢。
谢峤整天和莫绾黏在一块儿,他自己带了新毛巾来田里,用瓶装水润湿毛巾给莫绾擦脸,还买来酸奶,自制水果捞给莫绾吃。
晚上,莫云棠在卧室梳妆台前梳头。
高建峰走进屋,站在妻子身后沉默许久,抬起手搭在她肩上,嗓音粗厚:“小年和周有强是什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周有强天天缠着她,这么下去不合适,你找小年谈一谈。”他覆有老茧的手摸了摸妻子的耳垂,温柔摘下耳环。
莫云棠转过身看他:“怎么谈?小年脸皮薄,说了恐怕她不高兴,他俩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总不能让他俩闹掰吧。”
高建峰接过她手里的梳子,手势熟稔帮她梳头,想了想道:“那我明天找周有强谈一谈。”
“你可别乱说话。”
“我有分寸。”
次日,天阴沉沉,天气预报说今天会有小雨,大伙儿都没下田,就待在家里休息。
莫绾开电动车带母亲去镇上采买。谢峤本来也想一起去,但电动车只能载一个人,莫绾让他在家等着,她给他买好吃的回来。
上午,谢峤在自家院子打电话处理酒店的事,刚挂断电话,院墙那头传来声音:“有强,你得闲不?”
谢峤看过去,是高建峰在叫他,他收好手机朝院墙走去:“我不忙,叔,怎么了?”
高建峰不像平日那么严肃,露出罕见的笑容:“不忙的话,能不能过来帮叔个忙?”
“可以。”
他走出院门,来到莫家院内,高建峰手里拿着一条粗麻绳,对他道:“家里有头公猪发情了,正好兽医今日过来,就让他帮忙给阉了。那头猪劲儿挺大,叔一个人怕是按不住,你帮叔一块儿按。”
“好。”谢峤颔首。
他随高建峰来到菜园里的猪栏,猪栏是水泥房,收拾得很干净,异味也不重。其中一个猪圈外头站着个老兽医,披着污渍油腻的白大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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