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盛接着道:“应该不是这巴掌导致的, 他之前好像和人打架了,伤得不轻。我和徐管家带他来医院, 医生说身上多处软组织挫伤,手臂骨裂,头部受创,蛛网膜破裂出血,脑震荡有点严重。”
“蛛网膜是什么?”
“脑组织表面的一层薄膜。”
莫绾惊愕失色:“那还能治好吗,会不会傻掉?”
“傻掉倒是不至于,就是得看看脑子的血块能不能自己消散,不能的话估计得做开颅手术,先等两天看情况吧。”
听到开颅手术这三个字,莫绾眼泪吧唧就落了,紧紧握着谢峤垂落的手,“强子......”
谢峤还是躺在床上昏睡,以往的戾气和嚣张都不见了,脸颊凹陷,整个人似乎都变得轻薄。谢峤向来凶悍健壮,时刻散发着桀骜难驯的倔强,莫绾从未见过他如此憔悴消瘦。
“没什么大事,又死不了。”邱盛始终保持着宁静和淡定。
“他什么时候能醒?”莫绾泪眼婆娑地问。
“不知道,得一两个小时吧。”
莫绾心乱如麻,下意识想着这种事情还是得找家长。
转念一想,谢峤哪有家长,周迎彩在乡下帮不上忙,谢峤所谓的家人就是谢云缙他们。可谢峤是被谢云缙给一巴掌扇晕的,还有谁给他做主?
想了一圈,莫绾决定去找谢云缙问情况。
她捏了捏谢峤毫无血色的手,交代邱盛照顾好谢峤,便一个人出发了。
给谢云缙打电话,秘书接的,说谢云缙在开会不方便接电话。她只好前往谢云缙的公司,留在前台心神不宁等候,终于等到谢云缙出来。
他和公司几个高管走在一起,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裁剪得体的西装每处细节都透着严谨,腿型修长,皮鞋锃亮,每一步都稳健而淡定。
莫绾只是在旁边站着,眸光紧随着他移动。谢云缙看到她了,微微怔住,鞋尖调转往她这边走。
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男人问道:“云缙,这位是?”
“我女朋友。”谢云缙大大方方说道。
旁边几人神色皆讶然,窃窃私语着什么,时不时偷觑莫绾,好奇向来形单影只的谢云缙,到底交了个什么样的女朋友。
“绾绾,怎么了?”谢云缙看出她脸上的焦灼,握住她的手轻声问。
莫绾眼圈发红,拉他到往后方的走廊而去,四下没人了,她才压着哭腔问:“你为什么要打强子啊,他做错什么事了?”
“先别哭。”谢云缙大拇指拭过她的眼角。
“我没哭。”嘴上这么说,悲腔却愈发明显。
谢云缙低头亲在她额角,把她按在怀里抱了抱,带她乘电梯一路来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了,才问:“你去过医院了?”
“嗯。”莫绾还在揉眼睛,“他还没醒,身上绑着好多纱布,邱盛说有脑震荡,说不定还得做手术,强子他到底干什么了?”
谢云缙长话短说,事情简要告诉她。
谢峤背着家里在做汽车零部件出口生意,出口到美国内华达州。期间的物流得通过集装箱船走海洋运输。
在京州的海运生意上,有个海运协会,要想长期走海运这条线就要入会,这个协会不是官方协会,是民间海运业内的几个老手自己创办。
入会得交不少钱,货物出海也得等协会的安排。
谢峤不想出钱入会,不愿等着协会安排船舶。自己在外找了集装箱船,把汽车零件运出去。
走了几笔单子后,协会的人不同意了,让他交钱入会拜见舵主。谢峤年轻气盛腰杆很硬,拒绝拜见。
协会的人恼羞成怒,叫人拦截他的集装箱船,不准进码头。
谢峤单枪匹马到码头解决事情,对方来了十几名打手,搞船队海运的,风里来雨里去的都是狠角儿,有自己的规矩。谢峤一个毛头小子不尊重前辈,坏了规矩,就得受教训。
对方也没想到谢峤这么不要命。
在十几人的围殴下,谢峤拳头刮出凛凛风声,和这群人打成一团。对方威胁要把他扔公海里,连他的船一块儿别到公海弄沉。
谢峤一听更气了。
谢家的生意也不干净,早些年得罪不少人,地痞流氓来缠上谢云缙是常有的事。谢峤在谢云缙身边当保镖的日子算是千锤百炼,后来又在拳馆打表演赛,打熬一身钢筋铁骨。
凭借一身精炼的拳脚功夫,和不要命的性子,谢峤硬生生把十几个打手打趴了,自己也受了不少伤。
他本来想着打完了,立出自己的威风,这事儿也就过去了,协会的人再也不敢招惹他了。
结果,协会的人知道他就是谢家的私生子,以为是谢家要来抢海运这条生意,于是联合所有船东,断掉和谢家的所有合作。
谢家的产业有房地产,需要走水运运输大量材料,这次被所有船东拒绝运货,损失了不少钱。
两天的功夫,这事儿闹到了谢家老爷子谢政骁跟前。谢政骁叫人查了才知道,是谢峤偷摸着做私活,得罪了海运协会,才惹来这么大麻烦。
谢峤本来想偷偷养好伤再出来,直到被谢政骁叫了去,才知道自己捅了大篓子。
“那是你把强子给打出脑震荡的吗?”莫绾瞳面蒙了水,眼睛失去往日的光彩。
谢云缙道:“如果我不给他那一巴掌,他会被谢政骁打得更严重。脑震荡和身上的伤也不是我那一巴掌导致,是他两天前和协会的打手斗殴留下的伤,他自己忍着没去医院看,我这一巴掌才让他晕了。”
“你干嘛打强子啊,强子已经很可怜了。”莫绾听得云里雾里,她一眨眼,细窄泪痕沿着眼角滚下。
谢云缙抱住她,不再说话。
两人又来到医院。谢峤醒了,还很虚弱,邱盛坐在陪护床上打游戏。
“莫小年,我没事,不用担心。”看到她进来了,谢峤强撑起力气坐直身子。
莫绾上前按住他,“你好好躺着,脑震荡了,头不要乱动。”
“我头疼。”谢峤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头,“是不是发烧了,你摸摸看。”
“没发烧,你别说话了,好好休息。”
谢云缙淡淡略视谢峤,没做什么表示。
谢云缙想带莫绾先回家休息,莫绾左右想了想,还是要留下来陪护,“强子他没什么朋友,我想留下来照顾他。”
谢云缙:“等会儿护工就过来。”
谢峤躺床上不合时宜轻哼了两声。
莫绾转过来看到他白如纸的脸,对谢云缙道:“你回去吧,我陪着强子。”
谢云缙似乎还有事,抱了抱她便离开病房。
谢峤盯视门口,直到谢云缙的脚步声彻底远去,他掀被子艰难从床上下来。莫绾要去扶他,他却道:“莫小年,你上来躺着,这床挺舒服的,你躺着睡一会儿。”
“我又不是病人,我躺着干嘛。”
“你也受伤了,哪里不是病人?”谢峤坚决让她躺上去,“你肯定心疼我的吧,你心里受伤了,也是病人,得好好休息。”
“我不要。”莫绾从床上下来,坐到一旁的红色塑料椅。
邱盛终于打完一局游戏,瞄了眼谢峤,冷哼道:“看来你也不是很严重嘛,我猜不用做手术了。”
谢峤没搭理他,他头又开始疼了,躺床上出了一层的汗。莫绾去找医生,医生说现在脑部还有血块,避免不了疼痛,只能忍着,实在忍不住了再开止痛药。
看谢峤这副样子,莫绾心疼坏了。谢峤拉她的手时,她没再甩开。
她在陪护床上睡了一晚。
第二天谢峤头疼得受不了,医生过来检查情况,决定给他做个腰椎穿刺手术,释放脑髓液降低颅内压力,以减轻头痛的症状。
腰椎穿刺手术在病房做就可以。医生让谢峤弓身侧躺,在腰椎部打麻药,拿出粗针就扎进去。莫绾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这样又粗又长的针,她只见过兽医使用过。
手术做完,麻药褪去,谢峤又开始疼了。
医生交代不能乱动,得这么疼着六小时才能下床。他再没精力逗莫绾,躺在床上半阖着眼,眼神空洞涣散。
中午,谢家的人过来,谢云缙、谢桐玉、谢政等人围在病床前。
谢政骁头发花白,但精神还不错。
他并不顾谢峤伤势未愈,站在病床前就骂他:“烂泥扶不上墙,家里没给你钱花是吧,跑出去干这种烂活!连累到了家里的生意,知不知道这几天损失了多少钱!”
谢家的家族生意一直凝聚在一起,有家族办公室来管理财产,向来没人会在外头自己做生意,哪怕单独接活了,也得和家里报备。
谢峤这次偷摸摸在外创业,还给家里惹了麻烦,让谢政骁怒火冲天,不停地骂他,连杂种都骂出来了。
谢云缙站在一旁,不动如钟,没为谢峤说过话。
吵吵闹闹了几天,连海运协会的人也来了。
协会那些打手被谢峤打得更惨,如今会上的人来找谢政骁和谢云缙,双方剑拔弩张,谈得不可开交。
莫绾陪着谢峤在医院,每天都能听到谢峤被骂。
几个亲戚假惺惺来看他,阴阴怪气一番。明里暗里说他是个私生子,一天天跳得这么高,是不是想多分谢家的财产。
谢峤始终缄默,只是等所有人走了,才拉住莫绾的手,“莫小年,你明天别来了。”
“我不来,谁看着你?你现在都没法下床。”
谢峤呆滞望向天花板:“我不想让你听到他们骂我。”
莫绾想起小时候,谢峤总被别的孩子欺负,他那时候还小,打不过他们,就躲起来。远远看到莫绾来找他了,挥手让她走,也说了同样的话:我不想让你看到他们欺负我。
莫绾去找老师,去找家长评理,围在谢峤身边的混混才少了些。
这次,一有亲戚来病房,莫绾就去找医生,告诉医生有人在病房吵闹。医生来呵斥了几句,病房的阴阳怪气逐渐减弱。
焦头烂额之下,两人收到的唯一好消息是——
医生来给谢峤做了两次腰椎穿刺手术,说颅内压力处于正常值了,脑部血块可以自主消散,不需要做开颅手术。
这天,谢政骁又来了一次病房。
他面色很冷,隐约透出和谢峤平日相似的凶狠,对谢峤道:“再休息几天,你去拉斯维加斯管理那边的酒店,暂时别待在国内了。”
“去多久?”谢峤问。
“先去待着!我让你什么时候回来你就什么时候回来!”谢政骁说话时,眼角皱纹跟着抖动,“不想一辈子被你小叔压着,就听我的。你这次不去也得去,留在国内再惹事,我也懒得管你了。”
“我不去。”谢峤很冷硬。
谢政骁暗自叹息,沉默片刻才道:“你去管理那边的酒店,拉斯维加斯那边的产业我就转给你。”
“转给我?”
谢峤眼睛亮起来,他之前提过想要公司的股份,谢政骁同意了。结果作为大股东的谢云缙严词拒绝,这事只能不了了之。
谢政骁点头:“你小叔这几年要的东西太多了,都要压我一头了。拉斯维加斯那边的酒店他还没伸手,你现在过去,我方便把那边的股份转给你。”
谢峤还在犹豫,谢政骁又道:“对了,把你那小女朋友也带去吧。别让她跟着你小叔了,靠不住。”
“怎么说?”提到莫绾,谢峤的头痛霎时被焦急压制住,痛觉烟消云散。
“再废话,你一个子儿都捞不到!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别再惹让我生气。”谢政骁转身离开,他穿着绸缎唐装,举手投足间身上的绸缎忽悠悠抖动。
莫绾站在走廊,本来想避开谢政骁。
谢政骁自己朝她走来,语气不轻不重:“和谢峤去拉斯维加斯吧,你们去那里比在国内好。”
说完,便走了。
莫绾回到病房,“强子,你爸说的去拉斯维加斯是怎么回事?”
谢峤硬生生挤出几滴泪,环住莫绾的腰,“莫小年,我爸让我去拉斯维加斯。你和我一起去好不好,求你了,你心疼心疼我。”
“我不去,我不想出国。”
“莫小年,我求你了。”他哭得很惨,眼泪在莫绾衣摆上润湿出深色痕迹,“你和我一起去好不好,我只有你了,求求你。”
“我才不去呢。”莫绾推开他,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谢峤挪动身子下床,贴到她身后,“莫小年,求你了,我只有你了。就去一个月,一个月就回来,我一个人太孤独了,求求你。”
“不要。”莫绾还是拒绝。
“莫小年,你别和谢云缙谈恋爱了,他太老了,你们不合适。你和他分手,我们去美国,求求你。”他蹲在她面前,额头抵在她的膝盖,哭得浑身都在哆嗦。
晚上他躺在床上痛苦地呻唤,莫绾想到小时候。小时候谢峤被养父打了,他顺着院墙爬到她家的院子避难,蹲在墙角也发出这样的声音。
“你别哭了。”莫绾心里不好受,轻轻搂住他。
“莫小年,你和谢云缙分手好不好?分了吧,你去和他说,就说我不同意你们在一起,都怪我,是我破坏你们的感情。”
莫绾想了很久,终于应下:“我和他分就是了。”
哪怕不是谢峤要求,她也想和谢云缙分手了。这些天的风风雨雨让她对谢云缙感到陌生,这场懵懂混乱的爱恋终究要无疾而终。
第二天,谢峤在床上叫疼,医生过来检查说他的偏头痛是老毛病,这次脑震荡加剧了疼痛,建议到他到专门治神经科的医院再看看。
谢峤要死要活在莫绾面前喊疼,说自己脑子真的坏掉了,国内治不好,得去美国看。他不像是装的,吃东西就吐,卷缩在床上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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